气温比着前几日又降了许多，单薄的狱服在阴暗潮湿的牢狱之中早已浸透，一沾着冷风，钱银钗已开始打哆嗦。
是真的冷，心也早就冷透了。
在这里，纵使有司法，却也是权力至上，她一介农女，生死不过那个三殿下一抬手的事儿。
所谓今日升堂，也不过是走个形式。那朝廷官员，还不是一上来便道要她说出作案动机与作案过程？
根本就无人关心到底是不是她做的。
可是，真的还不想死。
钱银钗抬头，一字一句的道：“人不是我杀的，我根本没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大胆！”王若喝道，“你还是如此嘴硬！都死到临头还不肯承认！”
在王若心中，这不过是走个过场，有言无欢的命令才会如此，不然眼下钱银钗已是亡魂了。
宁彭举听王若此言，只觉心烦意乱，他抬手揉了揉发困的眉心，淡淡开口：“王若，你便不要说话了，是本官再审案，不是你。”
王若张开的口型僵在半空，好久才收回去，闭紧了嘴巴，不再说了。
钱银钗虽是眼下已受了大罪，身子骨早已孱弱如斯，可她的眼眸，却是丝毫没有惧意，没有半分躲避的软弱。
就如同那日在商都城门处的初见。
宁彭举道：“钱银钗，你说你没有杀人，你可有证据，说来听听。”
不管江老板昨夜的话有没有用，但她总要一试，眼下已是生死一线了。
钱银钗清了清嗓子，强行提高了音量，开口道：“我生于边陲，一个叫元碧山的山中。”
“长大后，家贫无以度日，田地无收，我只得进青城县讨生活，可手头却是没有一文钱。这个时候，娘亲拿出一支青鸾钗，只道这是全部的家当，我拿过进县城寻了当铺当了十五两银子。”
青鸾钗！
宁彭举眼睛瞪大了一圈，一丝不苟的听着。
“算是我命好，用那十五两银子翻整了土地，家中良田好收后银钱仍富足。便就动了小聪明拿着山中果子与花茶进县城做起了生意。”
钱银钗一五一十道：“后来，也算是在县城之中站住了脚步，家中兄弟也随我进县城，并且也站住了脚步。”
兄弟，她还有个兄弟！
“后来，外公因疟疾命不久矣，我与弟弟赶回家中，却听外公说，他并非是我亲外公，我的亲外公身在商都另有他人，而我的外祖母，乃是京城来的，名唤花溪。”
宁彭举猛然站起身子，身前条案之上的惊堂木都被卷起的袖袍带到地上，又滚落了几圈才停下。
“你继续说！”
钱银钗不知眼前人如此激动是为何，但也知道，恐怕是有戏了。
她便继续说着：“那时候我忙于安葬外公，并未及时返县城赎回青鸾钗，待外公安葬完毕去赎，却听闻已被人赎走了。”
“何人赎走的！”宁彭举比方才还要激动。
钱银钗摇了摇头，道：“我不敢确定，因为我并非亲眼瞧见，但单从当铺掌柜的话语中听，我觉得像是我姑母家的表妹。”
宁彭举道：“你表妹叫什么？！”
“赵朵。”
赵朵！
就是手拿青鸾钗前来认亲的赵朵！
赵朵对花溪过往一无所知，方才也亲口说，她是冒充钱银钗的身份！而眼下，竟也是凑巧遇见钱银钗，听她说这些！
这钱银钗，便是花溪的外孙女！
钱银钗自然不知宁彭举为何如此激动，她只是继续说着：“得知这一消息，我自然是要前来商都寻回那青鸾钗，毕竟那是我外祖母在这世上唯一的遗物。初到商都，与大人您在城门处偶遇那一日，我在缘客来落脚。”
钱银钗说的句句属实，宁彭举也点了点头。
“缘客来竟剩一间上房，我住下，却不料夜半十分，方兰儿小姐忽到，非说是我睡了她的床强了她的房间。当时闹的挺大的，我们吵闹被许多人围观。”
“继续说！”
宁彭举道，若他的外孙女真的不是杀人犯该多好？
钱银钗点了点头，作回忆状道：“幸亏是掌柜好心，在上房外的长廊上为我放了一把长椅与一床被褥，我才幸免落难街头。”
她的声音忽而便低了：“谁知……第二日晨起，便见方兰儿死于房中，浑身血脉尽被挑断……我便被不由分说的送到此处，一直到现下。”
“大人，为何我一到，所有人都逼着我认罪？那全身血脉尽断，难道是我一个姑娘可以做到的吗？”
钱银钗逼问：“就算是我，那我若有这般能力，为何不在杀完方兰儿后及时跑路？还要大摇大摆的睡在门前，等人将我扭送至衙门？”
“你们口口声声问我要我未杀人的证据，那我可不可以也要一要我杀人的证据？”
王若慌了，心中想着果真不该升堂，这钱银钗伶牙俐齿，当真不好处理！
“你大胆！众人都看着你与方兰儿争吵，这便是动机！第二日是你第一个进方兰儿房中的，这便是证据！”
强词夺理，呵。钱银钗冷笑，没有再多的力气反驳了。
宁彭举的目光剧烈的闪动，良久良久，他抬手一挥，只开口道：“来人，带下去！”
钱银钗一怔，为何如此？分明瞧着这大人是个明白人。
王若“哼”的一声，满目傲然，看吧，纵使你说破天去，三殿下要杀你，那你就要死！
可下一息，却只见终捕快围了上来，就围在他的身周。
王若愣了，伸手指了指钱银钗的方向道：“你们干甚？失心疯不成？钱银钗在那边，你们围着我作甚？”
宁彭举开口道：“王若动用太师私权，构陷他人，并动用私刑，逼迫人犯招供，推下去，杖两百！”
“不是，大人，这是为什么？！”
“大人！”
“……大人！”
纵使王若再如何挣扎，却也抵不过几名捕快一起押住他，他只得被越拖越远。
擦肩而过的瞬间，钱银钗意识到捕快之后有人朝她示意，她抬头一看，竟是宋祁渊。
宋祁渊此时满脸喜色，竟是比有些怔然的钱银钗本人还要开心几分。
他似是在用口型说：“太好了恩人，我就知道好人不会出事的！”
钱银钗只得呆呆的点了点头，心中又一次开始质疑江老板的身份，为何按他所言，便真的无事了？此事转变，也太过大了。
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恍惚回神之间，却见一只枯老的大手伸在她的眼前。
钱银钗抬头，却见宁彭举满目慈爱的向她伸手，开口道：“来，银钗，我拉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