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都是无尽的绿,充耳尽是潺潺的山溪声。这儿,石奇,山秀,林静,瀑幽,这便是天目山自有之奇绝幽胜之处吧?
爬过八仙石后,游人少了,山壑越发幽绝了。人有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抬头望去是连绵的峰峦,真不知道这山巅到底在哪里。或许,正是这点“无限风景在险峰”的期待,支撑着自己向着未知的顶端前行。
行进途中,恰遇一山媪,戴着一顶白里泛黄的旧遮阳帽,上着格子衬衫,下穿条纹绸裤,在崎岖不平的山径上,一个人静静地打扫着山道。扫把轻轻拂过,一条清幽的山道赫然出现了。
旅行途中,脚是沉重的,眼睛却是出奇地放松。在无边的绿野中,在山风轻荡的幽谷里,人也渐渐变得纯粹了些。抛开世俗的尘嚣,一路继续拾级而上。
走着走着,所谓的山巅已然不远了。拐过几道弯,越过几条山涧小桥,远山深处的“幽林饭店”(天目山目前所开发的“巅”)就到了。那里,山花烂漫,芭蕉招风,绿野盎然,好一片幽静的所在。坐在苔藓丛生的岩石上,回首来路,忽生一丝微笑。不放弃,咬牙坚持,总会抵达胜利的彼岸。想想,做人、梦想不就是这个理吗?
在山居坐了十来分钟后,又循原路返回。下山途中,又遇那山媪,只见她一边扫着道,一边把零星散落的纸张、塑料瓶等可回收品放进一个斜挎的编织大袋中。爬山路有点多了,我感觉到去岁打球时扭伤过的右脚有点隐隐作痛,于是,顺势在路边的岩石上坐下,且歇上一歇。也巧,与那山媪正好面对面,于是不紧不慢地攀谈起来。
“阿姨啊,您贵庚啊?”我挺突兀地问道,那扫山道女工一脸的祥和。
“我今年六十四岁了。”见我发问,阿姨停下手中劳作,站在路旁与我唠起嗑来。
“您小孩多大了?”
“我儿子四十二了。”
“哦哦,你儿子小我几岁。”我笑着应道。
“你家小孩呢?”
“我家女儿十八岁了,在念高中了。”
“哦,好啊。你女儿跟我孙子差不多。”(山里人结婚生子相对较早。)
交谈间,话题切入到她所从事的职业上来。
“阿姨,你每天进山打扫卫生吗?”
“我每隔一天进山打扫。也要考勤的,可严着呢!”阿姨狡黠地一笑。
“打扫山路,那么辛苦,工资挺高的吧?”山道漫漫,崎岖不平,光一趟来回就得好几个小时。更何况,还要清扫、收拾……还要面对无尽的单调、乏味,以及一些不文明旅客的不屑、傲慢。
阿姨听罢,嫣然一笑。摆摆手,悠悠地说来:“我每月工资1500多块,除此之外还有5块中餐补贴,就这么多了。”
“啊?这点钱,真的不多啊!”我叹息道。
“我年纪大了,工作也难找了。儿子负担也重,我挣点,可以补贴家用,孩子的压力也可以小点。”
“阿姨,您是这儿的本地人吧?”我猜想一定是,只是随意找些话罢了。
不料,阿姨摆一摆手。“我是杭州人。”她脸上显出无奈的表情。
“啊?阿姨原来也是大城市里的人啊!”
“我阿爸阿妈就是两个疯子!”阿姨一脸平静。闻此,我却大吃一惊。
“我阿爸是绍兴柯桥人,阿姆是杭州××人。(语速挺快,我没听清楚)原来住在杭州玉皇山脚下。因为生活困苦,阿爸阿姆天天打架吵骂,以致在杭州城待不下去了。那一年,我才四岁。”阿姨缓缓地道来。
“后来呢?”好奇心驱使,我欲刨根问底了。
“那时候,我才四岁,但是已经有点懂事了。我老是哭着恳求我爸爸,说我会吃苦的,我会听话的,让我们一家子留在杭州吧。我对杭州从小有感情啊!”
“但是,还是不行。迫于生活压力,最后,父母亲还是把家从杭州迁到了这个山区。这一晃就是六十年。六十年了,我也在这里扎根散叶了。”阿姨的语气,很悠缓,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家庭掌故”。
“那两位老人家还健在吗?”我问道。
阿姨指了指地下。“在地下了。很早就去见阎罗王了。”听得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姨对其父母有着很深切的怨恨,至今不能释怀。
空气,在这一刻稍显凝滞。远处,山色含黛,风轻云淡;近处,只见那把扫山道的竹扫把,一把密密实实绑了很多条棕榈绳的长柄扫帚,像极了淳朴、厚道的山里人。
为了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我转移了话题。
“阿姨,我是宁波人啦!其实,我们也算是老乡了。”我不知道这话算不算是套近乎。
“呵,宁波是个好地方啊!宁波人也蛮好的。我以前去过一次,是很多年前了。”阿姨尽管长年潜居山中,但是对外面的世界并不是一无所知。从她闪烁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曾经也向往过精彩的“外面世界”。只是世事难料,命运把她困在一个局促的空间中,让她难以挪腾。或许,她的内心有一个奇异的美丽世界也说不定。
“以后有空来宁波小地方玩玩,阿姨。”尽管是客套话,我还是向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山媪发出“邀请”。
“好啊,好啊!”阿姨的脸上笑开了花。
时间已近十一点半了。我孤身一人,远远地落在队伍后面。站起身来,伸展一下腿脚,起身作揖向阿姨道别。
“你是好人!祝福你一生平安!”末了,阿姨扬了扬手,向我告别。听之,眼眶一热,心头一惊,温暖犹如那涓涓溪水,静静地流过我的心田。
我再次挥手告别。
崇山峻岭,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印象。反而这个萍水相逢、敢爱敢恨的山区老太,在我的记忆深处扎下了根。
有时想,扫山道老媪,她多像我们熟悉的“母亲”,可亲可爱、勤劳善良,有点“刺头”,平凡,却闪耀着人性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