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虎行走的脚一顿。
他回头，看着我：“你还惦记着上回的邀请？”
那个黑袍人的邀请，一个神秘祭祀的邀请，但我尤为记得的是，灵女被萨满巫师一刀捅穿心脏的瞬间。
沉思有顷，我颔首。
“时机到了，入口自然就会打开。”他说。
“恩恩。”
沉寂了一会，我再次开口：“大虎哥，你......跟姥姥一起烧掉的铜刀，你，你是怎么得来的？”
话音一落，程大虎的眸底很快地闪过一抹异色。
他侧开了脸：“祖传的。”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注视着他那轮廓深邃的侧脸。
“唔！”
床上的杨兰有了动静，发出闷闷的声音。
即刻，我回头瞅上一眼，发觉她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就掉回头来，继续询问程大虎。
只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空白的墙和因没有关好而缓缓向后移动的房门。
他走了。
为什么要瞒着我？真的是他？我们，之间，真的是轮回吗？
轮回这个问题犹如沼泽，而我，此刻正被它一点点地吞噬了进去，无法挣扎。
发现程大虎离开之后，我可能是香蕉吃多了，肚子作怪，跑进了厕所，蹲坐在便桶上，静静地思索所谓的轮回、姻缘、前世今生这类费解烧脑的问题。
一会儿，全身一顿舒畅，正要去按便桶上的冲水键，厕所的门就被猛然推开。
刚才脑子被问题占据，一时忘记了锁门！
我愕然地杵在原地。
推门冲了进来的杨兰，看见我，下意识地把目光下移，幸好我已经提好裤子了。
她的脸颊胀鼓鼓的，右手一直捂住嘴巴。
忽然，发出唔唔的要呕吐的闷声，她连忙撇开目光，蹲在便桶前。
呕，哗啦，细碎的声音在这个促狭的卫生间特别响亮。
我神经反射地转了下眼珠子，朝那便桶里瞄了一眼，霎时，我的胃里一阵翻滚。
没被冲走的黄黄便便已经被一滩黑乎乎的涌动着的虫子给铺满，那些虫子不知吃了什么，身子肥大得犹如人的饺子，它们涌动了没多久，就死掉了，不动了，再过一会儿，有些虫子竟把我的粪便拱了出来。
场景极其恶心。
急忙收回了目光。
杨兰吐得很厉害，仿佛肚子里的虫子要逃难似的，慌不择路地使劲从她的口中爬了出来，一次性的。
约莫五分钟，杨兰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瘫坐在冰凉的瓷砖上，面色具灰。
于心不忍的我还是按下了冲水键。
哗啦哗啦几下，便桶又恢复了原先的洁白明净。
我侧着身子，从杨兰的旁边走了出去。
刚走出去，她就站了起来，双腿发软地用手扶着水池，及肩的金色头发有些凌乱，有几缕钻入了她的口中，她扭开了水龙头的开关，一下又一下，用双手捧水去洗刷自己的脸，嘴巴。
坐在床上的我，看着她似乎有点儿洁癖，她用清水漱完口后，又拿起牙刷和牙膏，刷起了牙。
半个小时后，她脸部周围的发丝湿哒哒地滴着水珠，脸上还有些水，她红着眼，双手紧紧地抓住厕所门框，半倚靠在门框上，被擦红的双唇张了张：“诶，安明月。”
我面无表情地直视她：“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诶，你这人。”她忽地摆出了一个恶相，很快又消失了，撅着嘴，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轰然一下倒在床上。
她那半陷于白色床单的脸，白皙又妖邪：“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猜得没错，应该是你救了我吧？”
“不是，是我害了你，大虎哥救了你。”
可能是程大虎已经在她的心脏里扎起了根，一提起程大虎，她蹭地就坐了起来，难看的脸色早就不见了，她满面春风地露出羞涩的神情：“真的吗？真的是大虎哥救了我？他去救了我？”
一改她往常的倨傲女郎的模样，仪态语气尽显闺阁女子的羞赧。
大概，这就是恋爱的魔力。
有点累了。
我直直地躺下，看着天花板，胸口沉闷地应了一声：“嗯，他好像丢下了重要的事情来救你。”
救你。
他是救杨兰的，不是我。
为什么，我要下这样的定义？
“哈哈，安明月，看在大虎哥的份上，我原谅你了。”杨兰无比兴奋地大喊大叫了起来。
真是奇怪，见到她这般的开心的样子，我竟然有点儿嫉妒。
杨兰扑到我的身上，把音量降得极低，似乎在跟我说着悄悄话：“安明月，你是不是故意帮我的？因为我告诉了你，姜陌深喜欢喝苦咖啡？既然这样，我不介意再告诉你一点，姜陌深那家伙。”
她故作神秘地停顿了好长一会，然后噗嗤笑出了声来：“他呀，他是一只鬼，真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能够在白天出没，可这个消息千真万确，怎么？安明月，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这个消息，还真是足够“惊喜”的。
我默不作声地用肩头撞开她，掀起被子，闷在里面。
被子外的杨兰一个劲儿地摇着我的肩膀，语气毫无愧疚、毫无歉意：“诶，你真的被吓到了？还是你不相信我啊？好歹我也是这阴店里的赞助商，老板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能不知道？你啊，也是惨的，竟然喜欢上了一个死人。”
真是吵。
真不明白，她这个对阴阳一事什么都不懂的，还怕鬼的女人，怎么会在阴店里干活呢？难不成程大虎和姜陌深看中她的钱？所以让她做了赞助商？
程大虎不惜烧黑了自己的手，也拼了命地去救她，仅仅就是为了钱吗？也罢，程大虎本身就是个爱钱的，有个现成的摇钱树放在他的眼前，他会傻到让她溜走？不可能！
杨兰估计摇晃我的身体摇累了，就坐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安慰我：“听大虎哥说，你不是个半仙儿吗？反正你也跟鬼打交道，跟姜陌深也挺配的啊，指不定嫁给了他，一起开个阴店，也是个夫妻档，多恩爱啊！老板娘，到时候可别撵走我家大虎哥啊！”
妒忌宛若被风吹起的野火一般，熊熊地灼烧着我的整个心房。
我忿然掀开被子，一把将杨兰推到在地，冷眸睨着她：“姜陌深是死人又怎样？他是程大虎的老板，要是不开心了，直接炒了他。”
“那我就撤掉资金。”她扬起了下巴，一脸傲气。
我的眸子一凝：“那我送你进棺材。”
房间即时被充满了硝烟气息的寂静笼罩住。
杨兰没再开口顶我的话，默默地站起来，但嘴角仍挂有愉悦的笑意，换了身衣服，梳了头发，没画妆，就出了房间。
一会儿，隔壁的门铃响了起来。
她去找程大虎了。
我怅然地仰望着天花顶。
直到昏黄的霞光爬上了天花板，渐渐地，浓重的黑暗形成一面墙遮挡住了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天花板的玻璃灯骤地亮起，白茫茫的光十分刺眼，这感觉就好比，自己正在黑暗里行走，忽然一束手电筒的光芒对准了你的双眼。
此刻的你，充满了希冀和欢愉。
我坐了起来。
“真是麻烦的女人。”他淡淡地说。
我不说话，看着姜陌深提着一个表面打印了饭店标志的纸浆袋子，徐步走来。
他将那个袋子放到床头桌上，双腿、张开地坐在杨兰的床边，面容冷然：“惹了麻烦，还有火？”
“四十九个童子，是怎么一回事？”我的目光一下变得锐利起来。
他倒是不足为惧地回我：“不关你事。”
“你都已经变成一个活人，你还要怎样？还要保留，鬼的恶性？”
“没干嘛，随你怎么想。”
“把那些孩子交给我。”
“小野猫，你就是这么爱管闲事？”
“嗯。”
“先吃饭吧，我饿了。”他避开了这个话题，从那纸浆袋子里端出了两个碗状的塑料盒，里面装着蛤蜊紫菜汤，接着，又端出两个扁扁的饭盒，里面有蔬菜色拉，炸鸡块，米饭，虾仁炒洋葱。
他把一双筷子递到我眼下：“小野猫，生气也需要力气。”
肚子应时地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拉了肚子后，本来一整天就没吃过饭了，饥肠辘辘的感觉还真的不好受，都不知道那些饿死鬼生前是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想到饿死鬼，莫名地就又想起了清水村东边的古巷子，那个饿死的女孩子，继而又想起了小时候的程大虎。
真是，这人一整天都是阴魂不散的。
突然，头顶一阵闷痛。
我连忙缩了下脑袋，用手捂住被敲疼的头顶，不明且又生气地瞪着拿着筷子敲打我的姜陌深：“你有虐人倾向吗？”
“你有自虐倾向吗？”他瞟了我一眼，就抓起我的手，把筷子放在我的手心上，又说：“吃饭。”
我握住了筷子，又接过了他递给我的饭盒。
好吧，我被美味折服了！汤不会腥，就是稍微咸了点，蛤蜊的肉很有弹性，就是少了点，还想吃多一点。
瘪了瘪嘴。
下一刻，一双筷子夹了几个蛤蜊放入了我的汤盒里头。
我笑了，把自己不爱吃的洋葱一一夹到了姜陌深的饭盒里。
他淡淡地瞄了一眼自己的饭盒，无声地夹起一圈的洋葱，放入口中。
我的舌头灵活地在贝壳里挑出蛤蜊肉，就把贝壳吐出来，然后，心满意足地问：“姜陌深，你为什么要四十九个童子？”
“你这女人，真是啰嗦。”
“快告诉我勒。”
姜陌深慢条斯理地将饭盒里的全部洋葱吃完，把饭盒整理好，放回纸浆袋子里，才抬起脸，淡漠地看着我：“还记得上回来喝桃花酿的黑袍人吗？”
“是他要？”
“嗯，祭祀即将开启，祭品也该备齐。”
心里一阵发怵。
我不大明白地重复一句：“祭品？”
“这是一桩交易。”他说。
饭盒从我的手里脱身，饭菜洒在白色的被单上，我倏地站了起来，全身如同坠落了冰窖一般，冷得彻骨。
“你，怎么可以，那可是人命！”
“呵，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他抿了下唇：“拖欠的债，时间会忘了，可命论记得。”
“什么？”我茫然地皱起了额头。
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俊逸冷酷的脸上散发着一股子阴厉之气：“债，是要还的。”
“我跟你说那四十九个孩子的命，你跟我说什么债？你不觉得你的阴店欠下了一屁股的命债？”
“那又如何？相比起你的命。”他猝然地接住了我的话。
我一怔：“我的命，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不，不完全。”姜陌深的眸子里藏着一样我看不明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