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迅疾的玄青色闪电周旋在密集的黑色大军里。
而我静立于城根之上，淡若止水地目睹这炊烟四起的战争。
因了这男人当了先锋，朱漆城门被数十人缓缓地推移开来，城里涌出了一窝蜂的穿着各异的人，手里拿着锄头，菜刀或者炒菜的铲子等等，甚至还有用簸箕盖着肚子，举着一根木棍冲锋陷阵的，一目了然，这些人里身穿蓝色盔甲的士兵很少，大多都是普通的百姓。
即使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国人没有一个人胆敢往后转身，若是有其中一个人转了个头，这个国家的命数也许就会因此而发生改变，所以他们不得不闭着眼睛往前冲，不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
我的眼睫毛微微抖动，心跳如鼓声。
虽不了解雾森灵女的过去，但如今我就是她，此刻她在想什么，我是知晓的。
她的心在忧伤，尽管表面看似冷漠无情。
随着城内支援一出，城外的战事瞬间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黑蓝盔甲混淆在一块，令我看的眼花缭乱，只认得那抹玄青色，他的速度逐渐变慢了，反应也开始迟钝了，看他那满头的大汗和鲜血，可见他正在全力以赴。
我不由得勾嘴一笑。
因为，那个男人俊美的脸正与姜陌深相似，只是他的那双眸子流露出的热血，疯狂，希望等光芒，一点儿也不像姜陌深那冷若寒冰的眸子。
可能，这才是姜陌深，真正的活着的姜陌深。
这样的他真的很吸引人，浑身散发出一种能够振奋人心的魅力。
身为一个将军的姜陌深正用手中的长剑插入敌人的肺腑当中，完全没有顾忌到，或许他已经察觉出来，只不过他没去应付后边敌人那朝他扬起的马蹄。
如果他倒下了，战局的结果便显而易见了。
就在那双马蹄即将落到姜陌深的脑门上的时候，我不紧不慢地从平缓的袖子里取出一个土制烧窖过的陶埙，将埙口对准自己的嘴唇。
低缓的曲子犹如一缕青烟缓缓地飘荡在这乱兵雍马的战场之上。
咦！
黑甲士兵所控制的那匹高大战马发出一阵震天嘶叫声后，蓦然地狂奔乱跳，还把马上的士兵给甩了出去。
姜陌深从敌人的胸膛里拔出被染成红色的长剑，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朝我这头瞟了一眼过来，很快，他又沉浸到杀敌的血色疯狂中。
由于我距离他太过遥远，完全没看出他那一眼的神色，自己也就没放在心上。
旋即，我将一手时而低缓若流水，时而高昂如雷鸣的曲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城墙外的黄土之上再无马匹的身影，我才作罢，收起了那个刻有兰花的陶埙，仍然站在原地静观战事。
敌方参谋察觉出了这一至关重要的变故，立即派了人使出浑身解数也要爬上城墙来，将我拉下城墙。不过，雾森灵女不喜他人打扰，眉毛也不挑，嘴里发出奇怪的尖叫声。
不久，从远处飞来一群同样发出低哑鸣叫声的秃鹫，它们盘旋在我的头顶之上，若是有人朝我靠近一步，上方的秃鹫犹如潜伏许久的毒蛇，猛地冲了出来，锋利的爪子极快地抓进了敌人的肩肋，把敌人带上了天空，随后爪子一松，敌人好比一个沙包垂直地掉落在地上，溅出了一朵红艳的花，接着，两三只秃鹫就迫不及待地将那掉落在地上的食物围困了起来，不停地用弯尖的嘴巴啄着食物。
这一下子，就连姜陌深一方的人都离我几十步远，丝毫不敢靠近。
黑蓝两军的对峙就在此刻有了明朗的实力对比，战事也持续不到两天，就结束了，黑甲军士败北仓皇落逃，蓝军与城内的百姓举兵高呼，还把那把玄青色官服的姜陌深抛到了半空，以此来表达他们对姜陌深的敬谢。
站了两天的我略微感到了双脚有些疲乏，右手无力地挥了挥，盘旋了两天的秃鹫顷刻间散了去。
我举目眺望一眼城下的一片欢乐，静默无声地转了身，下了城楼，打算找个客栈落脚。
记忆的碎片在我的认知里形成了一个小片段，模模糊糊的，跟看五六十年代时的黑白默片一样，只晓得，自己替姜陌深妥善地处理了黄皮子的事情后，两人有了一小会的交谈，随后我跟黄三爷说了几句话后，就随着姜陌深离开了雾森，还故意把五里雾的范围扩大到了十里。
一离开雾森，我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上有隐形的能量在散失，精力也不如以前的旺盛，但还不至于疲顿。
我想，可能是由于雾森灵女有无法离开雾森的理由，可是，前世的自己究竟听了什么话，毅然决然地不顾一切跟着姜陌深离开，我也不知道，记忆里好像一直故意隐瞒这个。
下了城墙后，我步行了一段路，瞧见了一个简陋的客栈，客栈的外门是由粗木搭建的门面，薄皮木板上用黑色小篆写着四个字“华清客栈”，屋内檐下有一面旌旗，上面用黑线绣着篆文“酒”字。
我掀起了宽大的白袍帽子，紫色面纱遮挡了半张脸。
进了里头，只见一个穿着简单的妇女正抱着牙牙学语的婴儿坐在柜台前，她正拿着一个木制玩具，有着长柄和鼓身，鼓的两侧系着两条红线，红线的另一头绑着一颗小小的喷了红漆的圆球。
妇女在婴儿的面前轻摇这个玩具，发出咚咚的悦耳鼓声，婴儿霎时绽放花儿一般的笑脸。
不知觉地，我淡然地笑了起来。
那妇女这才发现了我，她脸上露出惊惧的神情，估计她以为我是入侵的敌军。
我立即告知她，我的来意。
没多久，妇女就安排了一个简单的房间给我，我就此住下了。
大约两个时辰后，客栈一阵喧哗，听着人们的说话声，知道是从战场凯旋而归的男人们，他们在这家客栈摆起了庆祝胜利的宴席。
我感到乏了，便躺在石坑上，合上了眼皮，实则我的精神力还在，能感知到房子外头的一切动静。
嗒嗒的脚步声逐渐清晰，一会，细小的吱呀开门声响起，那个人进了我的房间。
明明自己看不见是谁，然而我也没有丝毫的防备，仍然躺着。
那个人走到了我的床边，站了一段时间后，就坐了下来，我能感受到一股子的寒气夹着浓郁的血腥气味，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大概，我已经能猜测出此人是谁了。
他就坐在床沿边，不吭声，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干嘛。
我也不着急，他能找到自己，显然自己逃不了，而且自己确实乏了，无力去应付更多的事情。
忽然，我的额头感到了一阵微凉。
他把手轻放在我的额头之上，没有放置太久，很快他就收了回去，替我掖了掖棉被，轻声道：“好梦。”
姜陌深离开后，我睁开了眼，把手从被窝里抽了出来，放在自己的额头之上。
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外头的喧闹倏然断了，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寂静了，耳力极好的我能听见人们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路，为什么他们突然间要这样小心，我猜，可能是怕引起敌方的注意吧。
我不习惯在石坑上睡觉，终是叫来了一群的耗子，清扫了悬梁后，我就灵活地跳上了悬梁，侧卧在梁木上，阖上眼睑前，瞅见窗外的松树上均是用爪子紧紧扣住松皮的猫头鹰。
在华清客栈住了一段时间，我没数着日子，何况古代还没有日历！反正我每日不是在房间的房梁上闭目养神，就是到外头的松树上逗着松鼠玩儿，偶尔还会去马厩跟马儿说说话。
至于膳食，店家都是安静地把伙食端到房间的桌上，就默默离开了。除却了店家外，没有任何人进来我的房舍，我也没瞧见这客栈的其他住客，像是就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膳食挺对我的口味，半点荤味都没有，简单的苜蓿，香菇，或者灵芝，人参，也有桔梗，无花果。
大约一天后，我精神恢复了一些，神色淡然地在这个小小的客栈过着。
这种日子终究还是会到头的。
店家送来了膳食，就一直站在木桌旁静候着。
我不知道他等了自己多长时间，反正我一进去，也没开口问话，坐下来就是提起筷子。
饭后，我吮了口茶水，才抬眼看了他一下：“姜先生让你带话来？”
店家面露惊讶：“是，姜先生说华清县已安稳，姑娘该动身前往王都。”
“嗯。”我站了起来，双手抓着了帽檐。
这时，我料想到了某件事情，便在离开此门之前，转了个身，看向那个店家：“你近来频繁出征，身上煞气重，脸带凶，最好在离家前，将自己的里裤倒挂在房门门檐下，你家孩儿出生乱世，怕战场的亡灵会夺了你家孩子的阳气，若想孩儿平安成长，切记，寻条狗养着。”
“姑娘。”店家惶惶然地看着我：“巫女啊！你真是拯救苍生的巫女！大明要胜了啊！”
我淡淡地瞥了一眼后，盖下宽大的白帽子，独自离去。
刚出了客栈的门，一抹玄色就入了我的眼帘。
一身玄红长衣的姜陌深牵了匹马，正在一棵青葱的国槐下站着，他看见我出来，微微弯腰，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这样的他，如同春风，温柔了时光。
心一下如小鹿乱撞。
我感到了恐慌。
故而我低下了头，尽量不去望向他。
他那只纤细莹白的手伸至我的眼前，富有磁性的声音骤然在我的耳畔响起：“国祭即将举行，必须赶在国师前头。”
“嗯。”我没把手放到他的手上，而是抓住马背，一个点脚，轻浮身子，快速地跨上了马背。
姜陌深的手僵了一会，然后就顺手抓住了缰绳，掉转了马头。
居高的我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往下瞟。
只见他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语。
我收回目光，任由他将我带去大明的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