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应承下来。
心想程大虎怎么样都会顾及往日情面的份上,不会狠敲我一笔的。
一只干枯的手攥着我的手袖,我扭头一看,是陈奶奶,她慈祥地笑着:“明月娃子,这是咱家欠下的人情债,不可不还!治这种邪门事,都是有规矩的,咱懂。”
程大虎竖起了大拇指:“还是陈老太明事理。”
“可......”我想说,以他们家这种情况如何能拿得起贵重的物体?
提过水的女孩,她稍微活跃一些,抢了我的话:“哥哥,咱家还有地,还有屋子,这些能行吗?”
我心里吃惊。
这小女孩还没征求大人的意见,就随意把地皮房屋拱手让人了?
程大虎在屋子走了一遭,用打量的目光环顾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门外的晚霞上,他的左嘴角微微上扬。
众人都不明他的意图,不管我们怎么地询问,他都一语不出,倒是走出了大门,下了附近的田地,很认真地观察着地里的庄稼。
看样子他还真的是想要人家的土地了!这无异于夺取了这一家子的性命!他们的生存就靠了那几亩地皮种庄稼生活。
我看不过去,也跟着下地,跟在他的后面,劝道:“大虎哥,这么多年不见,你咋就掉钱眼里去?你要了这地,你这是让他们五口人喝西北风啊!”
他回头,目光一凝:“明月。”
气氛被他那不明的语气弄得非常紧张。
“嗯?”我疑惑地望向他。
忽地,他伸手在我的脸颊上捏了一把:“你的性子一点都没变,就是脸,变漂亮了。”
扑通。
心跳的拍子猛地漏了一拍。
我觉得脸蛋有些微烫,慌忙打掉他那作怪的手:“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跟你说正经的。”
“程大虎!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姥姥跟我说过了,行将就木的人是可以帮,但绝对不能收取任何利益的。”
他莞尔:“明月啊,你真是可爱。”
我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呵呵,明月,我承认我刚才看错你了,你呀,变得更有女人味了。”他追了上来,那张俊朗的脸蛋凑到我的脸庞,还故意嗅了几下。
我不语,加快脚速。
“明月,你别走太快,泥地湿润,很容易滑倒的噢。”
要滑倒,也是他!
“啊!”
心里刚想着,自己脚下一滑,眼见着,自己的脸即将钻入那田垄上的麦菜上簇簇嫩绿的叶子里。
手肘上有一股强劲的力量把我整个人往后拉了过去,倏地,自己就栽到一个健硕的胸膛里,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
我贪婪地嗅着。
“明月,你是不是减肥啊?怎么变轻了?”程大虎两只厚实的手掌握着我的手臂。
他那手掌上的温暖透过衣服,渗透到我的皮肤上,引得我大脑一阵凌乱。
“吓傻了?”程大虎低头,他的脸与我的脸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尽管他的肤色不是那种白皙的,但仔细一看,毛孔紧致,无瑕疵,在有些粉红的霞光照耀下,还能泛起光泽呢!他有着长长的眼睫毛,瞳仁是黑色的,如同夜空,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总是炯炯有神的。
程大虎笑道:“明月,我知道自己很帅,可你也不能看呆啊!”
我忙收回目光,双脚往后退,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只是,心脏仿佛要从自己的左心房蹦出来了。
天啊!我到底是怎么了?
“该回去了,天黑了。”他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很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往田埂上站着的几个人走去。
程大虎确实看中了这块地皮,只不过,他需要的不是地皮,而是从这地皮里长出来的庄稼,原来他所指的珍贵物体就是粮食。
待陈贵清醒后,程大虎就把自己的要求讲了出来,他要给陈贵一桩生意,要求陈贵一家人必须每天送新鲜的蔬菜到他家里去,从这件事来看,我猜测,程大虎应该是要回来居住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如同雨后的彩虹,特别美丽。
实际上,程大虎也不是白拿他们家的蔬菜,他会根据市场上的价格的两倍支付报酬给他们,虽然他们一家人坚持免费赠送,但我掐了个借口,说是坐半仙这一行的,是不能白拿他人东西,否则会有损德行,至于陈家人要还债,我就说,程大虎只不过治好了腿伤,最根本的问题是没有解决的,蟒蛇精今晚照样会找上门的。
经我这么一说,他们只好接受程大虎预支的前三个月的蔬菜供应费用,并且恐惧地询问:“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两位高人,除了寻找保家仙外,还有别的妙招吗?”
这时,程大虎仰头打了个哈哈,不以为然。
我反问他们:“知晓最早的门神是哪两位不?”
坐在椅子上的男生回我:“神荼和郁垒,你可是指门上挂桃符,画虎辟邪的习俗?”
程大虎闻言,看向他的眸光亮了几下。
我也是如此,对他有了些改观,微笑点头:“这个传统的习俗还是很有用的,正好如今是春时,你们待会折几枝桃木,用红绳挂在两扇大门上,隔天,割一束芦苇,放在门槛下方,就没事了。”
“好好,多谢。”陈奶奶双手合十,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陈奶奶和陈姥爷硬留下我们一同吃晚饭,我想着要赶晚班车去镇上找工作,不料程大虎这人不问我的意见,就挽起手袖,问有什么能帮忙的。
对于他如此的厚脸皮,我也是实在没辙了。
我会做饭,就负责下厨,毕竟这家子不是老妪就是小孩,如果我坐着等吃,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至于起初说要帮忙的人,跟着年龄稍微大些的女孩子出了门,没了踪影。
一盏茶的功夫,他双手捧着一簇的青菜回来,小女孩两手空空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把青菜放地上,左手拿着五根长有桃花的桃木,把桃花掰掉,再一朵朵地摆放在土墙上,这朵朵粉嫩透着奶白色的小花给了这了无生气的房子带来春天才有的生机。在这之后,小女孩递了一捆红绳给程大虎,程大虎把桃木在那有着褪色残缺的门神纸的两扇木门上挂好。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有空暇就会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程大虎挂好桃木,洗了个手,就领着小女孩,到了陈贵那儿去,原来他是要教导小女孩如何给陈贵揉腿。
这餐晚饭全是素的,唯一能称的上是荤的,也许就只有那个番茄炒鸡蛋了,但这顿饭菜令我很开心,除了那次中秋上大虎家吃饭后,我就没试过跟那么多的人一起吃饭,还能有说有笑的,很难得。
我和程大虎离开陈家的时候,月亮正爬上了夜空的正中央,月光照亮了整个土路和一大片的田野。
我瞥了正在开车的程大虎。
他身上那件蓝色的卫衣被泥土弄得脏兮兮的,不过他似乎一点儿都没发觉。
“今晚的明月很好看。”他嘴角带笑地说。
我抬了下眼:“对啊,前段时间还下了好久的春雨。”
“明月,你今天去车站干嘛?”
“大虎哥,你怎么会懂那些?”
我们两个同时开口,这一刹那,彼此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我以为你会气恼,我的不告而别。”程大虎率先打破了这个令人促狭的沉默。
“嗯,很生气。”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那时,我爸工作正好升迁了,加上那个女孩一直追着我不放,我爸认识了一个能力很高的道士,就把我带去给那道士看看。”
“哦。”我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尽管自己并不想这样颓败的,可就是忍不住。
即使这样,他难道就不能跟我说声再见吗?还说会保护我,都是假的。
“明月,对不起。”他语气软了下来。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先开了口:“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我愕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脸蛋刷地一下就红了。
“你也不大了,也有另外一个男人保护你了吧。”他颇有些自嘲地说道。
“没有。”我快速地回话。
他嘴角一扬:“噢,看来遇上你的男人都是眼瞎的。”
我看向他。
这么说,是不是眼瞎的男人也包括了他?
“安明月。”
“嗯?”
“以后还是让大虎哥罩着你!”他大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心头一热。
我望向窗外,假装漫不经心地回答:“嗯。”
然后,他给我讲述了这些年来,他经历了哪些有趣的事情。
看他今日的表现,我就能猜出,当日救下他的那个道士绝对是个高人,只不过他说他的师父已经仙逝了。不过,他已经从那个道士身上学了很多的本事,这使他认识了很多同道中人,同时他也跟着程大叔学会了很多商业上的本事。
这次回来,他就是想在咱们村子里开店,至于他开的是啥子的店,没说,反而转问我,为何会在车站。
我如实相告。
他很快就问:“明月,来我店里干吧,正好我店里缺个收银的,你懂会计,能帮上忙,福利待遇,我绝对给你最好的。”
“你说说待遇。”
“每个月三千,包吃包住,时不时要出差和上门服务,所有的费用一律包了,怎么样?”
“好,什么时候上班?”
我想,与其花钱买车票去镇上找工作,这找工作还不一定能找到,指不定会菜篮子打水——一场空,瞧程大虎这车,这气头,跟着他指不定,还真能混上一口饭吃,每个月三千块,用不着两年,我就可以把老爸欠下的债务全部还清了。
“明天早上你把行李带我家来,我再另外告诉你其他的规章制度。”
“嗯。”
程大虎把我送到了家门口,也许是车声惊扰了姥姥,当我下车后,她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我,走了过来,问道:“明月丫头,是路上遇事了?”
“恩恩。”我从程大虎手里接过行李袋。
程大虎对姥姥颔首:“明月她姥姥,好久不见。”
姥姥眯起眼睛,目光将程大虎上下打量了一下,忽地她的脸一沉,看起来不太高兴:“大虎,你回来了。”
“是呀,回来做点小本生意。”程大虎似乎没察觉姥姥的不悦,依旧满脸笑意。
“年轻人难免意气风发,把眼光放低点,日子过的圆满就行。”姥姥伸手拍了拍程大虎的手臂。
“好的,姥姥。”他很尊敬地点头。
我扯了下姥姥:“姥姥,很晚了,还是让大虎哥早些回去。”
姥姥瞪了我一眼:“就你人傻!”
这怎么就扯到我身上去了?
“姥姥,明月,你们进屋去吧,我也该回去了。”程大虎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
“走吧。”姥姥瞅都没瞅他,拉着我就往里走。
一进屋里,姥姥就沉声道:“他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两还是少些来往的好。”
“凭什么?”我头一回如此明面地抵触她的话语。
毕竟是小时最要好的伙伴,她才看程大虎一眼,怎就能下这样的定论?我是知道,我们两个有着悬殊的差距,可为什么连来往都不可以?
“明月丫头,听姥姥的啊,去睡吧。”她叹了口气。
我放下行李袋,忿然留下一句话:“姥姥,我的学费应该是程大虎他爸供的吧?我只知道,姥姥说过,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先回房间拿了干爽的衣服,到厨房里洗了个澡,看了会闹钟,是凌晨的一点。
一躺下床,疲倦就涌上脑子,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我看见长大后的程大虎,他提着那盏纸灯笼,来找我。
翌日,我收拾好了行李,给姥姥煮了面条,就准备出门。
在桌上吸着面条的姥姥却开口喊住了我:“上哪去?”
“我找着工作了,今天去上班。”
鉴于昨晚她的态度,我没敢把上班的事情详细告诉她。
就在我担忧她会进一步问下去,她只是说:“多久回一次?”
“我暂时不清楚,毕竟是新工作,上班时间也不一定。”
“小心点,别惹上脏东西了。”
“知道了。”我送了口气,拔腿就跑,连说再见都没顾上。
程大虎的店就开在他以前的老房子,他也没重建一栋新房,就是把老房子装修了一下,焕然一新,店面上挂着一个上好的红木牌匾,上有两个楷字“阴铺”!
这名字好奇怪啊!怎地就叫阴铺了?
大门依旧是以前的木门,门把还是张口金狮,门口处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在扫地。
我迎面走去。
那男人连抬头都没有,也不说话。
“你好,程大虎叫我来上班,请问他人呢?”我想低头去看清楚他的模样。
他这才抬起头,用手指了指里头,又低头继续扫地。
这人是哑巴吗?怎么连句话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