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杀我!
第一直觉。
我试图挣扎了一下,绑着四肢的全是手指粗大的麻绳,根本就没法弄开。
怎么办?姜陌深真的会骑马来救我吗?不,这不是古代!
看着那个萨满巫师一步步地举着明晃晃的匕首前来,我只能静着等死。
心里仍存有一线的希望。
萨满巫师站在我的面前,鹿神面具眼孔里头是一双黑色的眼珠,饱含柔情。
我略微惊讶。
本以为这双眸子装载的会是冷漠和嗜血。
“安明月。”他直呼我的名字。
他究竟是谁?怎么能够直接就叫出我的名字?是认识的人?
假若他真的认识我,祈祷,他不要是我身边的人。
他的声线沉稳浑厚:“你不能留在世上,你的使命是守护雾森,不是来历练这充满苦难与病痛的人生。”
我的双眼猛地瞪大。
萨满巫师的手抬起来,一双略有些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颊,目光缱绻:“我就知道你一定很吃惊,你还会认为,我是那该死的崇祯皇帝,可惜,你猜错了,知道你前世的人,你怎么就能单单想起他?”
“不,你绝对不是姜陌深,他的恶性早就被岁月磨掉了。”我收回惊讶之色,淡定自若地与他对话。
“呵呵,他现在变成一个胆小鬼,你的心里还是有他啊。”
“你想要什么?”我不愿与除了姜陌深之外的人谈感情的事情,这让我有反感。
他摩挲的手一顿,接而挑起我的下巴,渐渐用力,语气也变得阴冷起来:“你的命与雾森联系在一起,即使你轮回多少次,你就得为雾森献祭多少次!每百年的祭祀,你就是祭品。”
“萨满巫师是你,黑袍人是你,鬼姥爷,你扮演的角色还真多,都活了这么久,你也不嫌腻烦。”我反讽道。
痛!
他几乎都要捏碎我的下颚。
我皱眉,仍上扬嘴角:“你通过姜陌深试图唤醒我的前世记忆,无非就是为我抛弃雾森做出惩戒,偏偏你没有想到,我会另择赎罪的方式,很失望吗?鬼姥爷?相比之下,我只是争取自由,从而抛掉了雾森这个大包袱,可你不同啊,你把雾森给杀了,难道你不觉得,承受无数森灵的诅咒和惩戒的人,应该是你吗?”
他急忙缩回手,双手紧握成拳,似有压制巨大怒气的迹象。
“你怎么知道.....”他说话时明显带着压抑。
我一把就抢了话:“三黑子告诉我的。”
他没吭声,应该是在心里想着什么。
“其实呢,你要是能够把三黑子照顾的服服帖帖,我自然不会有什么发现,但是,你让我爸尝到了血气,你又必须供应他的食物来源,你就不停地杀掉村里的鸡啊,狗啊,我就想,这都是镇邪的,显然你是要用这个来驯服我爸,来替你办事,想必这个计划,当我们一行人离开中国,你就开始行动了吧?我说的没错吧?铁叔。”我冲着眼前这个戴着鹿神面具的萨满巫师莞尔一笑。
继续道:“铁叔,你就别装了,尽管我没见过你的样子,然而你的声音,我听的多了,自然就记得,还有,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想必你守着雾森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雾森是你的药草庄园吧?”
他依旧不吭声,不过这时他那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将那笨重的鹿神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略有疲感与颓废的中年男人的脸。
我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两道人影悄悄从密林深处潜入,混进了跳舞的外地人当中,其中一道人影,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闪到我爸与那个白发女人之间,两手犹如两把利剑,快狠准地捅进我爸和那个白发女人的心窝处,团团黑气顺着利剑,传输到那个黑影的身上,黑影身上的狂霸邪恶气息慢慢地膨胀起来。
然而,我装作不动声色地继续阐述道:“我现在是称呼你为铁叔呢?还是鬼姥爷呢?罢了,铁叔亲切一些,好歹,就前世而论,你在我的心中,全然撑起了父亲这个角色。”
“是你教会了我如何酿造桃花酒,直到现在,我还仍忘不了这酒的味道,也多亏了你这酒,让我迷倒了姜陌深,堂堂一个王爷。”
“是你教会了我识别各种植物,当然几乎都是药草,茯苓,半夏,枸杞......当然啦,最重要的是,连稀罕的红木樨,也是你告诉我的,多亏了你,要不然我怎么会利用红木樨的功效去欺骗姜陌深,也是你成就了一代崇祯皇帝。”
他的脸色起了变化,变得阴郁又冷淡。
我的注意力一分为二,一面关注铁骆驼的神色,尽可能用语言来迷惑他,一面又观察背后行动的两个人,他们已经把我爸和白发女人搞定了,看着他们把我爸那僵硬的尸体拖入森林的黑暗里,心里难免会痛。
其中一个黑影似乎略有些担忧地驻足,朝着我这个方向凝望了半响,才继续与另一个人行动,先是把那些被绑住的且处于深度昏迷的孩子一个个地拖离现场。
平复心情,我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世间哪有什么长生不老呢?无非就是医术精湛而已。”
“看看你,样子几千年没变化,你应该是很久没注意镜子,一点儿也没发觉,你的眼神跟别人不同,明明是中年人的样子,偏偏眼睛看着是老掉牙的,我猜,前世的我定然也是这般,噢,说到此处,还是不得不拜你所赐呢!”
铁骆驼自嘲道:“看来你是知道了真相,才会义无反顾地离开雾森,离开我?我哪里对你不好?安家对你好吗?我才是你爸!我才是真真正正地为你着想!你长大了,就没法没天!一个亡国的皇帝,值得你处处替他着想?他压根心里就没有你!他的后宫全是女人,你不过是他后宫佳丽的其中一个!就你天真!不听我劝!人人恨不得高枕无忧,长生不老,你就是糊涂啊!搞爱情,还把自己给搞死了!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就教唆我的父母把我丢到乱葬岗里生存?让我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呵护,从来都不懂爱是个什么东西?为我好就可以喝令婆婆捣腾长生不老药来折磨我?长生不老?实际上,那天晚上,在那个村子里,你头一个就把我给杀了,我早就是鬼了,跟你一个模样!世人都认为,雾森灵女是仙女,能够驱使百万森灵!放他妈的的狗屁!我是鬼!我不是人!可是我被你蒙骗了几千年,要不是姜陌深的出现,我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具死掉的尸体!”
我歇斯底里地吼叫:“别把你的好强装到我的身上!”
正抱着两个孩子疾速奔跑的黑影,准是听到了我的声音,竟猛地刹住脚步,回头眺望了我一眼,转眼又消失在黑暗里头。
铁骆驼的身子微微一颤,冷冰冰地板着脸,幽幽道:“明月,轮回把你变成了一个傻子!”
“不!是你越活越糊涂!”我莫名地感到忧伤:“尽管我不了解你,可你驾驭的药草的能力很高,恐怕安家的人就是忌惮你这一点,能够不着痕迹地杀掉人,同样也是安家所需要的,能够守护陵墓不受人侵犯,你就和安家形成了合作的关系,但是你怕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死,也觉得日子太过寂寥,所以你让安家必须献祭一个女孩,可是你的长生不老,不单是药草的炼制,还有人和森灵。”
“如果我没有离开雾森,迟早我就会是你炼制长生不老药的材料之一,所以一旦我离开,你就驱使蝗虫,老鼠去夺取明朝百姓的性命,来维持你的生命?我说的没错吧?”
他沉闷地道:“没错。”
“我知道,你是真的把我当做女儿一样的疼爱,云游四海的你偶尔会回来陪伴我,我很开心,那时我也在心底把你当成了我父亲,起初,全因你把我从安家的魔爪里拯救了出来,殊不知,把我推入火坑的人却是你!你太残忍了!”
“你是怎么......”
“我要报复安家,自然要去调查清楚安家,这么一个地毯式调查,结果多了很多我料想不到的。”我轻哼一声:“你也没必要假惺惺,换做程大虎,可能会被你骗了,以为你是那样的疼爱我,不惜抛弃雾森来为我陪葬,还一直等到来世,甘愿成为小小阴铺的保安,就为找到我!哼,铁叔,你这副面具,只有我整个感同身受才知道,面具下的血肉理应被蛆虫吃掉了!”
“你懂什么?自古以来,神仙妖魔鬼五界强压人界,凭什么?要是人能够长生不老,能够驯服万鬼万虫万物,五界都要屈服在人界的足下!”他眸光阴测测,口气倒是大。
心凉透了。
我说:“铁叔,六界没有谁压制的了谁,互相都是平衡的,五界不都是由人变化而来的吗?这有何必呢?”
“明月,还记得我给你讲那个故事吗?”
“嗯。”
故事的原型,发生在一个行医者的身上,他本来家庭和睦,偏偏,他家的女人遇见了行葬队伍没有及时扭头避开,当晚,他被村民叫了出去,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妻子赤条条地暴毙家中,身为医生的他,一看就知晓,妻子身上没有任何被人侵犯的迹象,门窗从里头反锁,家里也没有任何东西遗失,他感到奇怪。
直到他出访异地,遇上萨满巫师,从而得知自己的妻子是被那日冲撞的冤鬼女干杀,已经成为了冤鬼的鬼妻了。
他恨鬼的出现。
往后,战乱不休,伤兵贫民遍地都是,他凭借神乎其技的医术悬壶济世,然,得到的不是死亡前的怨恨眼神就是咒骂,那些坑蒙拐骗的和尚憎人明明就是胡来,说什么求神拜佛就可以免除一切的困难和灾害,却得到众生的拥戴。
他不甘心,痛恨这一切的神佛。
发愤图强的医者研制出一副长生不老药,但是这种药必须付出性命的代价,那就是死后,尸体被万虫咬噬,皆由珍稀药材,浸润肌肤,只消百年,就可长生不老。
第一回,医者失败了,他成了一个妖怪,把那个报答他恩情而忠心耿耿的徒弟给吓死了,他却吃了徒弟的肉身,才惊觉,长生不老药炼制成功了。
铁骆驼给我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他,只认为自己日后要坚强自立,不要做忘恩负义的人,也决计要保持理性。
居然,我领悟错了他的故事的意思,他不过怀揣简单的倾吐内心的想法,告诉我这个故事。
后来,我把这个故事与安家,以及我自身的“仙人”现象联系起来,就发觉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真相。
更悲剧的是,恢复前世记忆的我还深信鬼姥爷已经连同我和程大虎在那一场大火丧生,可自己忽视了,他还是长生不老的身躯。
我咬牙切齿地说:“故事说的就是你自己,我知道,你没必要再强调!你眼中只有医术,其他都不知道,既然我们生存在世,也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要是你违反,那你就得自食恶果!”
啪。
铁骆驼强忍住要咆哮的冲动,呼了一扇耳光到我的脸上,语气极其冷沉:“养只狗,也比你好。”
嘴角有液体流出,我用舌头一舔,咸咸的血腥,继而笑盈盈:“是啊,我跟条死狗有什么区别?不一样被你拘禁在雾森这个狗笼里?那所谓的父爱就是拴着我的狗链!你他妈的,不要再在我的面当什么仁人君子了!我很恶心!”
眼见着那两道黑影已经把孩子们转移到安全地带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剩下的是那些外地人,他们被鬼术和一些迷魂药草给控制着,不大好办。
“我恶心?你们安家就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他怒瞪圆眼,把那匕首的刀尖对准我的左心房。
我从容不迫地直视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既然安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长生不老药,必然得毁灭你,你要是聪明,也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
这话并不是我想表达的,就是拿来刺激他的,这算是一种战术,每当人处于愤怒的状态,就会变得愚蠢而且盲目。
对于安家的盗窃行为,我也深深感到不耻。
然而,铁骆驼陡然收回匕首,阴笑着看我:“怀璧其罪?”
他那诡异的笑令我非常不安,本来胜券在握的我竟有了些慌乱和茫然。
但我仍佯装咄咄逼人的尖酸嘴脸:“铁叔,你不会被我说服了吧?这么老了,被一个后辈骂的狗血淋头,还能笑得出,恐怕世上也就你一人了!你真了不起!话说,你不惜等我三百多年,还当保安,不会就是等着报复我吧?利用这个虚有其表的祭祀?算了吧,雾森已经没了!轰的一下,被你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
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
我内心更加慌乱了,尤其是那两个黑影站在外地人后边,有种无计可施的境地,使得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管了!只要清水村安然无恙,也算是我回报这片土地的恩情了。
“我很早就被安家排除在外了,追杀你的是安家的人,迫使你不得不烧了雾森而隐匿起来的不是我,是安家,而逼得安家狗急跳墙的人可是你自己!要不是你硬要他们再交出一名灵女,他们也不会受尽屈辱地反抗!你之所以当保安,想必是安家的人都知道,阴铺是姜陌深的地盘,是地府老儿的地盘,你就躲在姜陌深的羽翼之下,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是你驱使森灵害死了他的无数国民!也是你利用我杀死了他!你不觉得亏欠他?”
“明月,你数数自小都不好,数漏了一个。”逆着火光而站的他,脸上全被阴影覆盖。
我眉毛一挑,不大能理解他的用意。
忽地,他的匕首抵触在我的肚子上。
他眼睛一眯,笑意加深:“姜陌深的孩子,也是我杀的。”
背脊梁一凉。
心一下冰凉冰凉的。
我的瞳仁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问:“怎么会,明明,前世他自杀前,把三个王子送出宫,是我让人保护着.....”
“不对,你思绪混乱了,我说的是,姜陌深的孩子,不是朱由检的。”
“你说什么?”
这时,他那匕首往里头捅进了几分,刀刃已然穿透衣服,刺破了我的肚皮,但不深。
隐隐不安,一个恐怖的念头爬上了我的脑中。
他森然地露齿一笑:“没错,就是你。”
“肚子里的鬼胎!”
话音一落,砰的一声,他的身体被球状的黑气撞开十米开外。
“天上老君教我杀鬼.........急急如律令!”快速穿梭在外地人之间的黑影发出振振有词的咒语,旋即能观看到金光乍现。
每一处金光必有一个外地人躺下,然而这并不影响其他受到魔怔的外地人继续仪式。
假若,解救外地人的那个黑影是程大虎,那么撞开铁骆驼的人,就是......
就在这时,杨兰从背后绕到前面,急忙用刀子割断了束缚着我四肢的绳索。
“姜老板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了,孩子都送到祠堂里保护着,其他村民也是,你爸跟你妈的尸体装进了金丝八棱紫木棺里,大虎哥已经用符箓镇压住了,明日就举行丧葬仪式。”杨兰便解便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充耳不闻,一心只放在前方相斗的一团黑气与一团紫黄色烟上。
当我察觉自己的四肢得到释放,我就如同脱离弓的箭矢,从槐树下纵身跳了下来,疯了一般地冲着那团黑气跑去。
心中尽是不安,也充满着喜悦!
满脑子只有两个念头,一个就是,他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会疯掉的,
另一个就是,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他,我们有孩子了!
我们,我们竟然有孩子了!
其实我与黑气相聚不远,一分钟的距离,可我觉得,自己仿佛跑过了几百年的光阴。
无论是黑气还是烟雾均是幻化成人形,刀光剑光犹如光影快闪如电,刀与剑相撞的所发出的亢亢声若虎啸雷鸣,令人眼花缭乱又心惊如雷。
阴风阵阵,树叶被吹得窸窣作响。
气喘吁吁地跑到距离他们不到一步之遥,他们同时回头看我一眼。
就在这么一刹那,他的青剑锋刃捅穿了铁骆驼的心脏,与此同时,那短小匕首的整个刀身全部陷进了我的肚子里头。
他们的眼神都是那样的惊讶,我也很惊讶。
肚子的痛觉流传到脑勺,我痛得紧皱眉头,身子萎缩地跪了下来。
姜陌深惊骇地望着我,急忙松开手中的利剑,伸手来扶我。
铁骆驼那一双历经了几千年沧桑的眸子逐渐暗淡下来,他持着匕首的手无力地脱落下来。
咚。
他倒了下来,眼睛直直地望着我。
而我倒在了姜陌深那桂花香飘的怀中,喜悦的心情一下坠入深谷,我死死地用双手捂住因匕首插入而凹陷的肚子,梨花带雨地忏悔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别哭!你这个女人怎么那么麻烦?这么点小伤,我会治好的。”姜陌深用那冰冷的脸蛋蹭着我,试图缓解我的疼痛。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抽泣着,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攥紧姜陌深的袖子,这无意间把他那件玄红的袍衣染的更红了。
铁骆驼临终前,动了动嘴:“明月,此生最自豪的不是研制了长身不老,也不是培育了雾森,是你,看着你由那么一丁点,茁壮成人。”
“可是你为什么要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利!”我满眼冒着怒火,对着频临死亡的铁骆驼狂吼起来。
一瞬间,姜陌深抬起来想要抚、摸我脸颊的手停滞在半空,脸色露出迷茫又痛苦的表情。
温热的液体从我的嘴角流淌而出,我丝毫没有察觉,只是一个劲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真的很想给你生孩子,真的很想跟你一起共度余生,真的很想很想,每天跟你腻在一块,每天跟你一块吃饭,每天听你逗我,可是,这些事情要实现,怎么那么艰难?
在我意识完全陷进模糊的之前,姜陌深那薄凉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揩拭掉我嘴角的鲜血,语气一如既往地淡然:“是我,对不起你。”
很多人说我不是人。
确实,我妈也说我不是人。
于是,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人看待。
我妈叫安明月,开着一家盈利不大的阴铺,专卖棺材银钱纸扎等,至于我,我叫朱念深。
别人都会用我的姓来嘲笑我:“你爸是不是姓‘猪’?”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要把那个说这话的人打得鼻青脸肿,自此,我就成为了清水村的小霸王,可我那个常年冷着脸的处于更年期的老妈就会抡起鸡毛掸子,追着我满街跑。
这种时候,我都跑到二妈家。
二妈不是我爸的妻子,是程爸的老婆,程爸不是我爸,他是我老妈的青梅竹马,他疼爱比疼爱他家的儿子还要深,举例说,他总打他儿子的屁股,却从来不打我,还隔三差五地偷偷送钱给我。
对于他没能追到我妈这件事,我表示很伤心,这么有钱这么帅这么温柔的男人,我老妈竟然会放掉,真是愚蠢!
不对!要是我妈跟程爸在一起,也就没我啥事了!看我这么风流倜傥,一个撩发都能引起村花的尖叫晕倒这种情况,就猜测我爸是个人见人爱,车见车载,菊花见了也爆开的帅哥哥。
不过二妈,之所以叫她二妈,就因为我妈要打我的时候,我跑到她那里,她用讥讽的语言三两下就把我妈给转移目标了,放下鸡毛掸子,一本正经且微笑地不带脏字地把二妈给骂的叫程爸出来帮忙。
尽管二妈有点逊,可她的名字比我妈好听多了,她叫杨兰,虽然三十好几了,依旧风韵犹存的性感女神。
自然,她跟我妈那个欧巴桑是不能比的,我妈长得跟个十八岁小女孩一样,跟她出门,别人都会认为她是我姐,她为此洋洋得意。
二妈告诉我,我爸是个老板。
看来我爸是个大富商,哈哈,我就是富二代拉!
二妈还告诉我,我爸姓姜,不是朱,
我的笑瞬间止住,敢情她说了大半天,原来我不是富二代啊!我妈搞外遇生下了我?
二妈跟我保证,我绝对是姓姜的老板生下的,噢,不,是我妈生的,这话的意思是,我绝对是姜老板的儿子,百分之两百!
但不知为何,我妈会给我取了个“猪”的姓氏。
这个只能证明一点。
我妈是个猪脑子!
她真的很笨!做饭做着就走神了,菜糊了,饭煲焦了,幸亏有了我这个小厨师,还有电饭煲这个东西的发明。不然我妈准饿死不成。
另外,她老是收账收冥纸,难道冥纸的一百块跟人民币的一百块钱很难区别吗?我深深为我妈的智商感到堪忧。
说起我妈的不足,真的能够说个三天三夜。
比如,她老是喝酒,尤其是门前的桃花盛开的季节,她老是喜欢吃着饭就傻笑,要不然就半夜起来痛哭,哭得令我睡不着,那哭声实在是太凄惨了,让我瘆的慌,难怪别人说我不是人,我妈跟女鬼似的,我能是人吗?
再比如,村里谁丢了牛啊,鸡啊,一找我妈,她准能找到,但是呢,人失踪了,她要么去河边唱歌,要么去森林里兜圈,真怀疑她还不是脑子有毛病!可,为啥生出我这个聪明绝顶的儿子呢?
应该是我爸的功劳。
可惜,我从来都没见过我爸,听二妈说,因为我的出生,我爸才死的。
我实在不能理解,尤其是我生物老师也更加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一出声,我爸就会死?又不是难产!
究竟是怎么死的?谁知道呢?
我也想问问我妈啊!
得知这个惊人的消息,我就傻乎乎地跑到我妈面前,问她,我爸为嘛死了?杂死的?怎么没有墓碑?
当下,我妈一巴掌就扫了过来,我一下就被扇懵了。
那是我妈第一次打我,其余时候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我哇的瘫在地上,哭了起来,我妈又一巴掌拍我脑门上,大吼着:“哭什么哭?我就没见过你爸哭过!你是你爸的儿子吗?”
这一骂,我就不哭了。
如今我都七岁了,上小学六年级,同岁的还在蹲在学前班呢!目前还有一名女朋友,嗯,比我大,姐弟恋,估计被我妈知道,会被她打死的。
这么大了,对于我爸这个神奇的存在,我知道一件事,就是他从来都不哭,从来不尿床,考试从来没拿过第一一下,从来没有睡懒觉,打架从来不输给别人,体育赛跑从来是被别人看后背的.......
然后呢,我学着我爸,不再哭泣,不再尿床,拿第一拿到厌倦,天没亮就起床,打架往死里打,体育赛跑就跟开了火箭一样......
因为这些,才泡到了我的女朋友,难怪我爸能够搞定我妈那个奇奇怪怪的女人。
怎么说呢,我爸在我的心目中就是奇迹一般的存在。
可是有一天,程爸喝醉了酒,不知是酒后吐真言还是胡言乱语,他竟说,我爸是鬼,我也鬼,我根本就不是从我妈的肚子里出来的,而是从一具死尸里出来的。
把我吓得当即就把他摞街头了。
气愤归气愤,惊吓归惊吓,怎么说,我还是对我爸的传奇充满了渴望。
趁着程爸醉了,我先是搜刮了他兜里的所有钱财,然后打的送他回程家豪宅,路上仔细盘问。
他说,我妈怀着我的时候,被一个怪老头捅了一刀,我本应该就死了。
妈的,哪里冒出来的怪老头?不会是精神病院出来的吧?差点把你大爷我害死了!
心底咒骂了一句后,继续洗耳恭听。
那会子,我爸红了眼,抱着我妈就疯了一般地跑到清水村的北边的仙人跳墓场里去,程爸和二妈都被我爸这一举动给吓坏了,尤其是看到我妈那血流不止的肚子,更是触目惊心。
我问,那时候你和二妈干嘛去了?
他说忙着打怪升级,没时间。
去你的!光顾着游戏的男人,难怪被我妈给抛弃了!真不要脸!
当然这话是我腹诽的。
程爸继续说,第二天全村人都在找我妈和我爸,因为我爸妈做了一件惊天骇俗的事情,全村人要感谢他们。
这件事,我知道!村里不论是老人家还是叔叔阿姨伯伯婶婶,还是哥哥姐姐,都会在讨论,那流行程度不亚于禽流感。
事情是这样的。
村里有了不干净的脏东西进来了,听说我妈在经营阴铺之前是个敛尸的,我爸就不知道了,那脏东西用鬼术迷惑了村里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连鸡啊,狗啊都不放过!太丧心病狂了!
我妈跟我爸就像迪迦奥特曼去拯救了村民,然后村民就对我爸妈感恩戴德拉。
其中的神话色彩太重,我出去上小学,都不好意思跟同学说,也就跟我女朋友讲了,她就笑话我是个小屁孩,气的我立马跟她分手。
好在她亲了我一口,我才气消的。
事后我后悔了,亲一口太便宜她了。
还是言归正传。
程爸说,负责墓场打扫的老婆婆听到了墓场有人的求救声,那可是半夜!她差点吓得老命都没了。
然后,她跌跌撞撞地找到了程爸,那个时候我程爸还是个出家人,可能是我二妈太性感,把他这个出家人都给诱得还俗了。
即刻,程爸操起罗盘,八卦镜,铜钱剑等家伙,就跟着老婆婆前去。
后来,那求救声根本就不是从墓场里发出来的,而是从月老庙那里发出来,月老庙可是离墓场相距甚远,有几百米吧。
程爸刚开始还以为老婆婆在撒谎呢!老婆婆循声一路走啊走啊,走到月老庙的门前,指着月老的雕像,说那凄厉的求救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听的我哈哈大笑,前头开车的司机也是笑不拢嘴,说我程爸真厉害,鬼故事都能讲出笑点来。
程爸一下就沉下了脸,厉声呵斥我,说他那时也听见了,求救声就是从月老庙里头发出来的。
没多久,程爸利用罗盘,发觉月老庙的大厅里头有奇怪,听那求救的声音又极像我妈的声音。
他不顾那些祭拜月老的村民的怨言,硬是叫人挖了月老庙,竟然从里头挖出了一具棺木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的的确确有女人的求救声!可他们没有任何人上前一步,怕沾染了什么不好的晦气。
那会,我二妈就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敲开了棺木板。
程爸酒气熏天,笑呵呵地说,就在那一个时刻,他一下就爱上了二妈,二妈是个勇敢的女人。
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敲棺材板什么?我老妈还睡棺材呢!
刚这么一想,程爸就说,我妈就在那棺材里头,一脸惊慌惊恐地跟一具大着肚子的女尸睡在一起!
我愕然愣在原地。
难怪我妈睡棺材拉!原来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习惯啊!
二妈把我妈拉了出来,我妈突然一怔,摸摸自己的肚子,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问我二妈,我爸呢?她为什么没事?不应该死了吗?
我妈这么一惊一乍的样子,跟疯婆子没什么区别,以至于到现在,很多村民都觉得我妈打那之后就傻了。
也许,我猜。
忽然,我妈掉转头,死死地盯着棺木的女尸那大大的肚子,雀跃地又跳进棺木里,温柔地摸着女尸的肚子,嘴里嘟囔着:“这是我的孩子!它没死!姜陌深一定有办法的!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了。”
不管谁上前去拉她,她都怒瞪圆眼地喝声,说谁也不准杀她的孩子。
无计可施之下,程爸就上前劝说了她,说那是鬼胎,已经成了气候,如果不赶紧抹杀在腹内,就会害死全村的人。
可我妈不肯啊!抱着女尸的肚子,打死都不离开。
霎时,天雷滚滚,乌云密布,天空黑的跟墨汁似的。
女尸发出尖利的叫声,那高耸的肚子就跟泄了气的足球猛然干瘪下来,我就这样落地。
本来执意要杀死我的程爸在看到我的一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说,我的眉眼像极了那个男人。
想必他嘴里的那个男人应该指的就是我爸了。
司机扭过头来,嘲笑道:“那个鬼孩子还留着干嘛啊?祸害人啊?你爸是不是讲鬼故事啊?还是讲他老婆外遇的笑话啊?”
我一听,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到他的脸上:“你妈的、再说一句,揍你!”
嗤!
出租车停了,我和程爸被轰下车。
程爸在路边睡死了过去,而我们下车的高速公路恰好又没信号。
真倒霉!
我只好坐在公路边,打算拦车。
幸好,老天待我不薄,深更半夜里,我还能拦下一辆车,是奥迪4A,开车的是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车后座有个看不清模样的穿着红衣的女人。
那个女人打开车门,对我招手。
我踢了程爸一脚,让他醒醒,上车睡去。
他一个激灵,站起来,发神经地吐了一口老血到那奥迪车上,然后破口大骂起来。
我一脸惊呆,他能不能不耍酒疯?再这样下去,我们可是要露宿街头的!
可是程爸并不听我的,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辆奥迪车渐渐地透明起来,车里头的司机转身过来,竟然没有头!鲜红的血像水柱一样喷涌出来!而车后座的女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竟然是一张血糊糊的脸,手脚弯曲成一种奇怪的动作。
我吓得撒腿就跑。
原谅我当时胆小得把程爸给丢下了。
没多久,我发现自己迷路了,由高速公路走到了一条狭窄的青石路上。
听我老妈说,每个人走上一条青石路,那条路上又是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那么,就是走上了黄泉路。
说白了就死了呗!听了这话,我的心一紧,同时庆幸,我没死。
因为,走到半路,对面有个穿着大红袍衣的高挑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走来,油纸伞的伞骨是白色的,像人的骨头,伞尖悬挂着青铜铃铛,铃铛是一张张的各异的人脸,铃铛里头的铁块发出橙黄色的火光,照得人脸阴森恐怖。
由于他的出现,我怔怔地伫足。
铃铃空灵声响。
一张妖邪且冷峻的脸出现在伞下,他有着浓黑的剑眉,幽潭似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肌肤莹白得连青筋都清晰可见。
执伞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很好看,他长得跟女妖精一般魅惑人心。
他淡然地开口:“前路施工,原路返回。”
我蹙眉!
心想,这修路工人的工作服是古代的服侍?真是够奇葩的。
“可认得回家的路?”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沉着平淡。
对于忽然冒出的奇怪家伙,我没有半分的陌生感,反倒觉得这人很拽,这种冷傲睥睨天下的姿态明明只有我才能摆出来,他凭什么模仿我?还模仿得比我好看!
我撅起小嘴,不回答他。
他嘴角微微上扬,朝我伸出一只手,那手的掌心是没有掌纹的。
曾经我妈告诉我,死掉的人是没有掌纹的。
我把小手放到那只大手上,冰凉的触感。
他牵着我往回走,一语不发,嘴角保持上扬的角度。
我仰头望着他,问:“我家那个欧巴桑说,死人的手是没有掌纹的,而且死人的身体跟冰一样冷,你是死人吗?”
他往下看我一眼,淡笑道:“嗯,我是从地狱逃出来的厉鬼。”
“我家那个欧巴桑说,进地狱的人都是做错事的孩子,我是个好孩子,没进过地狱,你做错了什么啊?”我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我设了个圈套,套住了一个女人。”
“你骗女人啊?这确实不好!像我家那位欧巴桑,需要用骗,果真是侮辱智商。”
他眉毛一挑,意味不明地笑着:“嗯,我的确侮辱智商了。”
我尽量挥动小腿,跟上他那双修长的大腿。
这个美的无法言说的死人很可爱,平常的人跟我说话,说没几句都黑着脸跑了,他倒是很开心的感觉,我喜欢这个死人。
我笑嘻嘻地偏着小脑袋,问:“大家都说我爸是只鬼,你也是鬼,那你是老板吗?”
“嗯。”
“你姓姜吗?”
“嗯。”
“你是不是没哭过啊?”
“嗯。”
“你是不是没尿过床啊?”
他一顿,疑惑地看向我。
我急切地仰望他:“我家那位欧巴桑说的,我爸就没有!”
他眉眼一弯,摸了下我的头:“那我就没有。”
我困惑地皱起眉:“你是我爸吗?”
“嗯。”他顿时应声。
“你真的是我爸?”我欣喜地看着他。
他耸耸肩:“去问你妈。”
旋即,清风袭来,铃铛发出动听的乐章,我家那桃花簇簇的,荷香飘溢,狗吠声声的院子出现在眼前,木栅门站着一个倩影,背后的屋子窗户有着灼眼的光亮。
“妈妈!”我的小手从那个男人的手里抽出来,奔到我妈的身前。
我妈瞪着眼,拎着我的耳朵,骂道:“念深,你不看看这天都黑成什么样了啊?去哪里皮了啊?我给你身上戴着的护身符呢?快给我看看,还在不在!”
我可怜巴巴地从脖子里掏出护身符给她看。
护身符是被红绳子系着的,可是我一掏出红绳子,无论转了多少圈,搜遍了全身,都没找见黄色的叠成三角形的护身符。
我妈那张俏丽的脸蛋一下就沉下来,作势要打我。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念深的护身符是我弄丢的。”
闻言,我对这个男人感激得真要喊他一声老爸了!
蓦然,万籁俱静,我感到奇怪,扬起小脸,看见我妈竟然红着脸,眼眶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我扯了扯她的衣袖:“妈,别哭啦!我以后不敢这么晚回家啦!”
“住口!你跟你爸一个德行!快叫你爸进来吃饭,以后要是跟你爸出去瞎混,不要回来了!”她狠狠地瞪了背后那个男人一眼,就牵着我往屋里走。
我雀跃地蹦跳着问:“妈,他真的是我爸吗?我爸不是死了吗?”
“你爸活的好好的,谁跟你说死了?打死你!”她说着要抡起手来打我。
背后那个俊俏的男人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牵起我,欣然一笑:“念深,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