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朵盛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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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桃花水涨(6)

这是胡丫头儿最不能忍受的。为了买一块地,她昧着心和那男人碰了杯,也有了醉意。小店的灯是明亮的,已是夜里。胡丫头儿在突然涌起的羞恨中,眼噙泪水。有了醉态的胡丫头儿美若天仙,叫那个忘形的手握生杀大权的男人不能自制,为胡丫头儿快疯狂了。

小饭店里没有陈牛,危险向胡丫头儿一步步逼近,灵与肉,贞操与邪恶在搏斗。就在那一瞬间,胡丫头儿勃然大怒了,在饭桌上一巴掌,严词怒责,她的叱咤风云,那不容侵犯的女人正气和愿死不失身,叫那男人胆怯,被逐出了门。

关上门的胡丫头儿哭了,深夜才回到家。第二天,她真的进行大处理了,趁着逢场天,以极低的价钱,草率地卖掉饭桌和用具。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镇。

如汪茵茵所骂,李靼子像头死猪,带着身病和心病,赌气似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等他回心转意一骨碌爬起来,世界已经改变了。他说:“我还是要去找胡丫头儿!”

汪茵茵说:“你去噻,我也想她!”

李靼子见夫人说的是真心话,屁颠屁颠地去了。哪儿还有人!昔日的风情店已经魂飞魄散了,推土机正在拆房。李靼子大惊失色,两夫妇心里开始发慌。

更惊慌的是陈牛和胡家的人。胡丫头儿失踪了!带着对妻子的深情,“最后一个匈奴”在慌乱中到学校,问我看见胡丫头没有?知道原因以后,我也很震惊,想着胡丫头儿的前前后后,而我能说什么呢,只能摇摇头。

第二天,娇惯和爱女如命的胡大娘来了。我发觉,在进门之前,她才揩去了眼泪。她说:“老师,胡丫头儿对你好,走的时候,她给你说过吗?”

钟情看看我。她代替丈夫把否定的话说了,送走了可怜的胡氏母亲。钟情抛弃了一切芥蒂,放了晚学以后,她要我和她到小镇后面的大河边去寻找。我知道她的意思,不觉打个寒战,心里发悸,又很难受。已是黄昏了,河里升腾起仙境一般的暮霭。我们希望出现奇迹,能找到胡丫头儿,不是她被流水洗净了的尸体,而是她像仙女一样,在暮霭中向我们走来。

9、幸运的花篮

我和钟情在河岸寻找的事让毛妹知道了。她说:“你两口子,瓜!都过去几天了,还能找到胡丫头儿吗?”

我说,我也知道,就是心里难受,但愿奇迹出现。

她说,感情深!再说:“胡丫头儿那么坚强,有个性,她会跳河去死?你也白痴了!”

我说,那她去了哪里儿?

“问你自己!”

毛妹走了,好像扔下了一个悬案。钟情说她也变了,怪怪的。

在胡丫头儿失踪的日子里,怪怪的是李靼子,还有汪茵茵。对胡丫头儿的死,李靼子深信不疑。他似乎能掐会算,把小镇后面的大河看成了胡丫头儿的归去之地。瞧,河面那么宽,水那么清泓,死在里面干净、脱俗。胡丫头儿是个圣女,她不会这样选择吗?

汪茵茵说:“你哭噻!”叫他为胡丫头儿真情地悲伤,还说:“胡丫头儿等你!”

李靼子赌气说:“我就要去!”

“那就快点,我不拦你!你们双亲双爱!”

李靼子眼里真有泪水,汪茵茵也有泪水。真实的感情是掩饰不了的。汪茵茵说,房要被拆了,店要关门了,留那么多钱纸、银锭、冥币干什么?存银行人家不收,与物价上涨不上涨毫无关系,更扯不上货币是否贬值的问题,再多也富不起来,堆在屋里看着就心烦,不如烧给胡丫头儿!

一句话提醒了李靼子,他打开后门,不吭声的把服务死者的东西往河岸上搬。若要比赛搬运,汪茵茵强若干倍。此时的汪茵茵不计较了,不心疼了,心胸坦荡,舍得。不一会儿,河岸上就堆起了一座异类的金银山,遮挡那个“拆”字的花圈也在其中了。李靼子和汪茵茵各拿一个打火机,从各个角度点燃,喊着胡丫头儿,你请收下,敬你了!你走好!汪茵茵还说:“别记恨我骂过你,我们都是女人。”

火,迅速的烧起来,在河风中欢笑,一会儿就烧成了一堆出类拔萃的篝火,一两里远都能看见,煞是壮观。人们匆匆跑来,但见李靼子和汪茵茵发怔地坐在河埂上,河水静静地流。

让香蜡铺洗劫一空的汪茵茵和李靼子,在面临房屋被拆迁的关键时候没了辙,如今又走了胡丫头儿,心中更没有底了。是呀,自从那次镇长带着人,满脸不悦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音讯,根本没有人来谈拆迁的事,好像把他们遗忘了。而小巷的拆迁却如火如荼,挖掘机在小巷两头忙碌,一步步向中间逼近,整条街道尽见废墟。跟着汪茵茵坚守阵地的几家已经开始动摇,主动去镇政府签字。一个可怕的念头向两口子袭来:强拆?

李靼子开始埋怨汪茵茵。

汪茵茵心里也发慌,可她骂李靼子:“尿泡,怕死了你?天塌下来我顶着!”

像胡丫头儿一样,汪茵茵毕竟是汪茵茵,烧掉钱纸的当天晚上,她睡不着,一入睡又睡到大早晨,太阳晒倒屁股。匆匆洗脸,吃饭,对李靼子宣布:她非保卫财产不被侵犯不可,她就不信开发商和政府真的不讲道理!

李靼子早已失去了信心,也很漠然。

汪茵茵说,她为自己的房子找保安,找一个能服她调遣、与她同心同德的男人来跟她一块坚守。

李靼子懒得理她,心想,这蠢婆娘不知会疯出个什么结果来!

汪茵茵下乡去,果然找来了一个。李靼子一看就惊直了眼,街坊邻居也觉得玄乎—汪茵茵带回的是窝囊的陈长生!

小有名气的陈长生跟着汪茵茵来了。(不来也得来,在汪茵茵面前躲得了吗?他是吓破了胆。)而他发懵,问:“做啥啊?”

“守窝,守我们的老窝!”这话说得含糊,还有点犯忌。不过,既然要说,就有汪茵茵的道理。

“守就守呗,反正屋里没有米下锅了。”陈长生想,汪茵茵不会断炊,守他个三月五月也行。

“快,动手!”汪茵茵喊。

“好!”陈长生答应得挺爽快。反正他是女人的淳奴,汪茵茵的服从者,无论汪茵茵要他做什么,一律的“好”。闹到后来,他也莫名其妙了:喂,这是干什么呀?把汪茵茵的内衫,衩裤,还有李靼子的衣物,用细绳穿在一起,横挂在香蜡铺的门额以上,随风飘飞,太新鲜了!陈长生名为“明星特困户”,见识不少,他是心甘情愿被汪茵茵奴役,诚心诚意的护卫汪茵茵。不知为什么,大概难有接近女人的机会吧,或者汪茵茵野蛮加温柔的对待他,使他对汪茵茵还颇有好感。于是,他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个人的看法:这样行吗?恐怕守不住。“乌鸦嘴!”汪茵茵骂,但她想了想,又觉得有道理,心里嘀咕:这陈长生一点都不弱智,比李靼子还强!因此,汪茵茵把没有烧给胡丫头儿的一大捆白纸抱在柜台上,叫李靼子用大笔饱蘸墨汁,写!写什么?李靼子问。汪茵茵说出了一句话:“老百姓要活下去,政府不能强拆房!”

李靼子唬住了,不敢写。

写呀!汪茵茵嚷,“你怕死了?”

这阵势胳膊扭不过大腿,李靼子照吩咐写了。白色的纸,偌大的黑字,汪茵茵和陈长生搭起高板凳一挂上去,立刻就引起了轰动。很快,镇政府的人来了,厉声呵斥:马上撤下来!不撤吧?几刀将绳子割断,把黑字白纸扯得粉碎,并且说:再写,公安局派人来!然后开车走了。

汪茵茵才不怕呢。被冷落了多天的汪茵茵反而来了兴致,叫李靼子继续写,再挂,白纸有的是,细绳她买得多,李靼子不是想当书法家吗?就多练练字。果然,派出所的警察来了,再毁,再一次严厉警告。汪茵茵彻底豁出去了,她说:“去派出所就去派出所,都在那儿吃饭,省得烧锅!”

那条爆炸性的横幅又用细绳挂上去了。没有人再来找汪茵茵,又陷入了冷落。到了晚上,陈长生说,他该回去了。

“回哪儿去?”汪茵茵说,“就在这里和我守,都睡在这儿!”

汪茵茵说怎样就得怎样,把沙发拖出来,容不得陈长生反抗:就和她一块睡沙发。当然,是背靠沙发打瞌睡,一人占一头,井水不犯河水。她怕夜里被强拆,严防死守。

对于汪茵茵的出格安排,李靼子有醋劲儿,要不然,就不是男人了。他一肚子的气,却无可奈何,干脆想横了,去床上睡觉,一了百了。其实,他睡不着。

汪茵茵和陈长生如临大兵压境。他们相安无事,也无人来拆房,平平静静。第二天,大概是见惯不惊,腻了,毫无反应。第三天,热闹了,镇政府管拆迁、管治安的工作人员都来了,并且叫来了派出所的警察,大概真有手铐。

汪茵茵也要拼了。于是,几句话不合,便发生了冲突。陈长生看见汪茵茵不利,他居然心痛,啥也不顾,上去了。恰在此时,几个下来暗访的市电视台记者,突然亮起家伙,对准上面的横幅和下面的官与民的冲突,一个儿劲的拍摄。镇政府的人心想:糟了!还没采取措施,县委书记由镇党委书记、镇长陪着来视察拆迁工程,也恰好经过……这样一来,问题严重了。

县委书记非常生气,责令镇党委和镇政府,按照拆迁政策,合情合理的处理拆迁问题,绝对不准留不良的后遗症。

镇政府头疼了,开发商也脱不了干系。汪茵茵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真成了拆迁中的巾帼英雄。那些最早签字,注定吃亏的房主重新得到了相应的补偿,而李靼子和汪茵茵则相当的破例优厚:既免差价换住同面积的安置房,房号由汪茵茵选,又给他两口子买了社保,还补偿了一大笔新房不能经商的钱。拆迁圆满解决,拆迁户皆大欢喜。

汪茵茵满足了,李靼子在满足中觉得邪乎,太不可思议了。陈长生呢,得到了汪茵茵的女性温柔和感激,让他喝了酒。他喝醉了,汪茵茵也醉了,人面桃花。汪茵茵还送了他一程路。他也满足了,还有点留念不舍。

陈长生再次过着他的“明星特困户”生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两三个月了,到了桃花水涨的季节。

拆掉香蜡铺借住在外的李靼子和汪茵茵拿到了新房的钥匙,养老的社保也给买了,年龄到了有退休工资,补偿的钱到了位,还能不庆贺庆贺吗?汪茵茵坚持:庆贺就得把陈长生叫来!

陈长生这一来就拾到了幸运的花篮。他说,如果不是胡丫头儿,他不会遇上汪茵茵。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有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