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朵盛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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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桃花水涨(3)

土地下放以后,不像原来打鱼晒网白收入的活路多得要命,如今除了大小两季忙过之后,闲时间多的是,难道天天在屋里陪男人,睡觉?羞死了!天生是劳碌的命,待在屋里不闲出病来?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另起灶炉吧!秋月月不笨,她用掏砖窑孔积攒的钱,去旧货市场买了一辆旧的人力三轮车,买一个炉子,请人做一个烧烤架子。然后再花钱去学一点制烧烤的技术,便要再上小镇。

张成说:“你行吗?”

她说:“我为啥不行?”

秋月月怨张成对她信不过,不支持她。她赌气上了小镇。她的声音是甜蜜的,也很尖,很响亮,她边走街道边吆喝。很快,人们就对她刮目相看了。那么俊俏的一个女人,蹬那么一辆旧三轮,在烈日下卖烧烤,真够改革的!秋月月的生意渐渐红火了,特别是那些年轻男人,很喜欢去,买上一两串,和她搭讪,说上几句,年轻姑娘和小孩们也争着朝她的流动摊前跑……她是那时候特有风情的大篷车。

有一天,钟情在校门口碰见了秋月月。女人久违相见,比男人亲热得多,也有说不完的话。

钟情按照当时对教师家属的政策,已经“农转非”了,不再种田,住在学校里。她挽留秋月月:每天按时到学校门外卖,生意会特别好。秋月月怀着感激,点头答应了。果如钟情所说,秋月月的烧烤车每逢上午、中午和放晚学,真是“门庭若市”,围了一层又一层学生。忙不过来时,钟情帮她的忙。

那时候,学校对校门口的“闹市”深感头痛,老师们特别是班主任,要求校长取缔,苦于没有相关的法规和权利,转而禁止学生购买。因为秋月月的烧烤车是“闹市”中最突出的,钟情又在帮忙,老师对我有不少的意见,在校长面前“告我”,家长也有闲言闲语。我骂钟情。钟情嗔怪我,她说:“学校里不是有一个小卖部吗?学生买东西也分校内和校外?”

我给她解释,她有她的绕弯儿道理,说不清。我也对俊俏的秋月月也有些头痛了。世间的许多事,总是那么道不清说不明白,没等我头痛过来,秋月月就出了事:工商所和防疫站来收拾了她小小的烧烤车,在拉扯中三轮车翻到在沟里,陶制的炉子打烂了,烧烤架摔变了形。钟情帮秋月月把车子拉起来,执法的人已不知去向。

秋月月的手被陶片划破了,流着血。她满眼泪水。

钟情非常愤怒。

对这个同村的女人,她又有不凡的遭遇,我很同情她,留她吃了午饭再回家。她说:“不。谢谢,老师!”

她不再像在乡间喊我的名字,而称“老师”,我的心一震,仿佛被什么把乡情突然隔开了,这就是人生的差异吗?

钟情为此生气了好些日子。从那以后,校门口倒是清静了好些日子。后来,钟情去找秋月月,劝她仍然走街串巷。她说:“不了,我不卖了!”

胡丫头儿知道了秋月月的遭遇以后,少不了气恨,说:“女人就那么贱吗?你怕了谁?”她还说,她要来骂我。秋月月央求她,叫她别为难我。胡丫头儿也没有那样的心。

秋月月真的不上小镇经商了,她待在家里,守望着平静、不富裕的生活,守着孩子和丈夫,日出而起,日落而归,鸡犬声相闻。但终究不是个办法,两口子又面临新的抉择了。

张成说:“我出外去打工。”

秋月月说:“我也去。”

张成说:“你是女人。”

秋月月反问:女人就低人一等,还是男尊女卑?

张成说不出更多的理由,他的心和对妻子的深情让秋月月明白了,答应他随村里出外打工的男人们远走他乡,自己留在家里,守着土地,守着家园,守着他们爱着的孩子,为丈夫守卫好贞操。

临走的头天晚上,张成又迟疑不决了。他舍不得秋月月,也放心不下妻子和儿子。

秋月月也舍不得男人离开,他们太恩爱了。她狠狠心,对张成说:“你去吧,你走了我又不会少了胳膊少只腿!”她像安抚不懂事的孩子似的,搂着丈夫说:“我在家等你,想你,不会另嫁了人!听话,好吗?”

人说,十个女子九个痴,男人也痴,痴得秋月月给张成留下最痴最美的情。天明,秋月月带着儿子,把丈夫送到车站,叫其他一同去打工的男人们非常羡慕。

或许是命运的刻意作弄吧,张成走了不足一个月,真的发生了他担心的事。那天晚上,从田里回家的秋月月,一身的汗,也很累,她叫儿子吃了晚饭以后到小床上睡了。她再去烧水洗澡,进入了梦乡。当她惊醒过来,已被离婚的前夫轻车熟道的奸污了!奸污的不仅是她洁净的身体,并且是她的心,她的灵魂!

秋月月羞怒到了极点,她恨不得杀了那个劳改释放的畜生。她没有那样的勇气和力量,也害怕惊醒孩子,眼睁睁地看着那恶棍走了,敞开着她的大门。

秋月月终于哭了,失声痛哭。

孩子醒了,问妈妈:“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快睡吧。”

“不,妈妈。你告诉我!”

“妈妈做了噩梦。”

等孩子再次睡熟以后,关好门的秋月月重新去烧水洗澡,一次又一次的洗,她要洗去贞操的被侵犯和羞辱,一直洗到天亮。秋月月守口如瓶,没有去告发前夫的强奸罪,也没有告诉丈夫和任何人,默默地独自承担心灵的折磨。她不忍心让张成知道,她会给丈夫更多的补赏。

过了两个月,张成回来了,秋月月抱住他痛哭。几天以后,一直提心吊胆的她说服了丈夫,把土地、房屋都交给了毛妹,两夫妻带着儿子无牵无挂地离开了家乡,到外打工去了。

秋月月给毛妹留下了一颗女人的心,一个不解的秘密,还有一份危险。

5、明星特困户

秋月月把女人的根交给了毛妹,毛妹付出的是责任和关爱。

吴二娃说,给秋月月种田没有什么可图的,还得给她当家奴守屋,白种!

毛妹骂吴二娃“乌鸦嘴”,说他把心扔进了钱眼里。她说:“白种就白种,我情愿!”她看重的是那份感情。

毛妹也没有“白种”。秋月月交给她的将近三亩的土地是种啥出啥的好田,当年全种上川芎,苗子好得要命,快收获了,川芎的收购价一路疯涨,非常馋人。吴二娃说,得守一守,如果被人偷了呢?那就鸡飞蛋打。

又是“乌鸦嘴”。不过,毛妹采纳了,守望就守望吧。她想了想,如果吴二娃去,守也白守,晚上必喝酒,喝多了酒睡得像死猪,还是自个去吧。她把秋月月的茅屋作为守望窝棚,门也不关,睡在里面,多有风情!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真的有人来“偷”了,不是偷川芎,是“偷”她!那便是在外又混荡了一段时间的秋月月的前夫。那个十恶不赦的恶棍,知道是毛妹敞开门守夜,喜出望外,连灵魂也是馋淫的,他早就垂涎有野性味的毛妹,还带着对毛妹的恨——他认定拆散他的家庭,毛妹是罪魁祸首之一。夜深了,他悄悄去了。

毛妹那像秋月月!在千钧一发之际,惊觉骤醒,犹如火山喷发,跳起来,抓起床角早已预备好的木棒,如雨点落下,打得王八羔子怪声嚎叫,抱头鼠窜,逃得不知去向。

那混账东西被打伤了,又不好意思去医院,胡乱弄一点跌打损伤的药应付,把毛妹恨得要死,发誓说:“骚婆娘,我非杀了你不可!”

毛妹在事过以后没去多管,天塌下来撑着,她不怕。川芎还是要守的。不过,她小心了,晚上关着门,从窗户向外眺望。

那个挨了打,死不悔改的混蛋,有心魔,他想毛妹,想不着,恨毛妹,决意毁了毛妹——谁都别拥有她!他已经把秋月月和毛妹混在一起了。这天晚上,他提来了汽油,趁夜深人静守望的毛妹入睡以后,泼汽油,点火,当秋月月的茅屋烧成一颗偌大的太阳时,自己也像被焚了,灵魂在狞笑着,也哭泣着。

毛妹从火里冲出来了,烧卷了发,身上带着火星。

秋月月的前夫吓了一跳,转身想跑。

毛妹怒吼着冲向他。他咬咬牙,索性回头来,想掐死毛妹。也活该他倒霉,冷不防,夜游神似的陈长生出现在他的身后,横扫一锄头,他“扑”地倒在地上,毛妹猛冲上去,将他压在脚下。救火的人来了,五花大绑捉住了这个纵火犯。

再次进监狱的秋月月前夫,再也没有归来:在监狱里,他满怀对秋月月和毛妹的恨,竟然和两个重犯越狱,并且杀害了一个看守的狱警,在逃跑中拒不投降,被击毙了,有因有果,走完了罪恶的人生。

秋月月和张成不回家,也无法联系,毛妹只好请人用烧过的残砖把宅基给她围上,载几株桃树。不出三年,那桃树便鲜花怒放,宅基地后面的小河日夜奔流,居然不失为一处风景优美之处,也许因为沾了两个女人的灵气吧。

在毛妹面前,展现一回男子汉气魄的陈长生,曾经因为兔草被汪茵茵骑着淋了一泡热尿。秋月月的宅基地上,桃花开放以后,他却步汪茵茵昔日的后尘,也来割兔草了。毛妹看见,没有过问他,汪茵茵也不在乡下,他居然在桃花下唱起了歌,毛妹听出来了,是情歌。毛妹由此想到,陈长生真该有个女人了。

应该说,真正知道陈长生心迹的,恐怕只有胡丫头儿。

可惜,胡丫头儿对陈长生没好气,骂他是“明星特困户”。他冕,胡丫头儿也冕。

说陈长生是“明星特困产”,也不算冕。只不过那戏称够绝,多亏胡丫头儿想得出来。她也太有才华了。

这“明星特困户”的戏谑,环磨起来还挺有意思。早在汪茵茵给以特殊的洗礼时,他就满有知名度了。土地下放以后,他反而更穷,越来越穷,因此成了不炒也红的大名人。胡丫头儿骂他,让女人屙泡尿,去溺死!算是女人的期盼和真情。他说溺不死,他尝试过了。瞧这多气人!

李靼子好管闲事。喜欢打听乡间的传闻,叹息农民的负担过重,说在陈长生身上就体现出来了。这话有几分道理,就说数目不少的“三金”吧,农民不愿如数交,镇政府就成立一个“三金催缴队”,逐村逐社挨家挨户去收。可是,一旦遇上陈长生,什么办法都不管用了,气死你当官的!

无论说什么,陈长生只有一句话:“没钱!”

“你收的粮食呢?”

“吃了。”再补充一句:“还没吃饱。”

这当然是典型的“刁民”,弄到镇政府去办学习班!别人怕去。他求之不得,还连说“谢谢”。去了以后,就三件事:听批评,听文件,听了就忘;作检讨吧,他傻傻的,没心没肝,叫他说什么就说什么,要兑现吧,要不就是“等我发了财再说”,要不就是原话:没钱!别人说什么,他不听,打困、睡觉。最现实的是一天三顿有饭吃,他又用不着想家。镇党委副书记叫他谈感受,他说:学习班挺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天不焦不愁的。

下命令了:“把他撵回去!”

请神容易送神难,陈长生不走了。不走哪行?镇政府不能天天白给饭吃,用车送回家,今天送走,明天他又回来,这一来二去,闹得镇政府把学习班也给解散了。有人居然说陈长生是“抗交‘三金’的英雄”。听这活他急了,找村干部,找瞎诌的人,一再申明:他没有和国家作对的心。信不信?到他家去看:如果他有钱不交,愿跳大可!别人是信口戏谑,被他这一认真,也怕了,怕把事情闹大,怕他没完没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干部向他提及“三金”的事。陈长生反而心里不踏实了,他去问村干部,。村干部说:“这事你就别管了!”

“这是我的事啊,能不管吗?”他说,真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又去找镇上,镇上查了,说:“你已经交了!”

“没有!”他囔。

人家不想再理会,心想:这家伙脑袋有问题,避开为好。他不死心,再返回村上,不弄个水落石出绝不甘心,这世上的事哪能就这样糊里糊涂莫名其妙!这回,村主任火了,骂:“你疯没有疯?是胡丫头儿帮你交的!没意见了吧?”

陈长生耷拉着头,不说话了。不过,胡丫头儿为什么替他交呢?交了“三金”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他仍然解不开那个结。解不开结的他去问胡丫头儿。被胡丫头儿骂晕了头。

胡丫头儿天天在镇上,又有不少人知道他是陈长生的侄儿媳妇,这陈长生闹得满城风雨,她觉得丢人,不就是一百多元钱吗?死不了人。她一咬牙就掏了钱。谁知,陈长生偏偏要掏根挖底,当着那么多人,结巴了好半天,好像她做了啥丑事似的。她能不气吗?

陈长生却一再地说:“胡丫头儿,我一定还给你!”

胡丫头儿气得跳,把陈长生赶走了。

回到家的陈长生,捡到一截粉笔,在墙上画了个女人的像(胡丫头儿),又画一个桃子,表示他欠胡丫头儿的。陈长生不识字,这是他最真实的感情,他的特殊语言。

经历这一切的陈长生,觉得非常疲惫,倒在简易的木床上睡了,把整个世界都丢在了脑后。等他睡醒,天大的事发生了:一只野狗从破墙下钻进屋,把他唯一存放的一罐油偷食得干干净净,向他示威,狗脑壳还在油罐里!太没有恻隐之心了,民以食为天,居然要断他的口粮!陈长生也没想什么,抓起锄头猛打。狂风暴雨过后,两败俱伤,油没有了,能用的油罐碎了,狗也死了。

狗的主人来了,要陈长生赔狗。

陈长生说:“你先问你的狗!”

狗的主人突然醒悟:这位是“明星特困户”,赶紧扭转话头,连忙说:“算了算了,把狗送给你了!”

陈长生不要狗,叫那人把他狗捡回去,他要油。油罐是自己打碎的就免了。

狗的主人说:“我算服你了,你问狗要油吧!”撒腿便走,好像迟走一步就会掉进陷阱。

陈长生没有再为难那只狗,把狗拿出去埋了,还给它垒了一座小小的坟。

6、女人的根

“明星特困户”的故事是钟情告诉我的,虽然“农转非”了,但她的心还在乡村里,我拔不出扎在热土里的女人的根。她常常往村里跑,一天骑着自行车往返几次,所以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钟情告诉我,胡丫头儿还在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