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落了这个秋天的第一场雨。午夜之时，林希瑶梦见了自己当初被行火刑的场景，她眼前是红黄色的火光，周身发热，只觉得自己接近于爆炸一般。她还记得周围那些人的欢呼，而陆寒山和陆沉香的脸在自己不远处，嘴角竟是带着满意的笑。
林希瑶惊醒。
这一日以来，她常常跳脱出自己的躯壳，站在空中看着自己。她的神识看着自己，觉得自己一会儿是林希瑶，一会儿是陆沉宫。
外面是瓢泼的雨，声音极大。顾苏庭在她身旁熟睡，面容宁静。林希瑶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忍不住钻到了他怀里，仰头看他。顾苏庭平素在她面前，是冷静的，她极少有这样沉默地看着他的时刻，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自从自己重生以来，她唯一的依靠就是她眼前这个男子。
雨夜总是让人多愁善感，林希瑶摇了摇头。她的头发轻轻蹭了蹭顾苏庭的胸膛，随即感觉到睡梦中的男人下意识地伸手回搂住她。
林希瑶心头一阵温热。
陆寒山的葬礼在皇宫北面的一座山举行，是陆沉香的请求。她说自己父亲姓名中带了山，应是让他魂归大山。顾江函心疼自己的爱妃痛失慈父，当即同意。
夜雨过后，小径上满是落叶。水洼浅浅，随着风有些轻微的涟漪。林希瑶和顾苏庭缓缓走着，旁人看到了太子妃居然正常行走，眼中闪过了惊异之色。
林希瑶穿了月白色的衣服，不动声色地为自己的父亲戴孝。
葬礼的地点，洛云桐和陆沉香已经在了。林希瑶略略打量四周，皇上不在，她觉得有些紧张。
洛云桐看到人差不多齐了，开口道：“皇上有政事要处理，未能前来。由本宫负责这次葬礼，按照陆大臣此前的心愿，一切从简。”
陆沉香在一旁低着头，看起来很是憔悴。她为了陆寒山披麻戴孝，心头却并无半点悲痛。
前来的都是一些陆寒山生前的亲信，交好的大臣。顾苏庭和林希瑶是代表了皇宫而来，表示过哀悼过后便站在了一旁。
林希瑶的心情有些复杂，站在一旁便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她双眸晶亮，透着淡淡的哀婉。
洛云桐冷眼瞧着那边安生的顾苏庭，有些诧异。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太子此刻竟然如此沉默，倒令洛云桐觉得不大习惯。不过今日她倒没什么心思去对付这二人，瞧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短短几日之内除去了两个绊脚石，她好不得意。
前来参加葬礼的大臣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余下洛云桐等人在场。陆沉香瞧着人离开的差不多了，松了一口气。在脸上一直带着心痛的表情着实累人。
她这样的反应，被那侧的林希瑶捕捉到，林希瑶眼眸中便是一丝怒火升腾起来。她的目光紧紧攥住了陆沉香，很快就被陆沉香察觉。
陆沉香的小脸一皱，随即薄唇轻启道：“太子妃一直看我，是何故？”
林希瑶没有想到她竟是敢直接问出口，于是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情绪，回道：“只是觉得贵妃轻松的表情与身上那身孝服很不相匹罢了。”
一阵寒风吹过，林希瑶身上月白色的华服在风中微微颤动。陆沉香看着林希瑶这副样子，直直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心中忽然生出一些莫名的预感。
这个太子妃，着实是让陆沉香一直回忆起自己那死在烈火中的嫡姐姐。
陆沉香的脸上，有意味复杂的光闪过，她开口道：“逝者已逝，难免悲痛。可是家父生前最疼爱我，想必在九泉之下也不愿意看我难过非常。”
“他疼爱你，百般护着你，甚至为了你伤害自己另一个女儿，难道得来的就是你的无情？”林希瑶一激动，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顾苏庭方才自己蹦蹦跳跳离开了，不知道去做什么。
林希瑶的话刚出口，便是察觉到自己太过失态，有些想要掩饰，就将手握拳抵在自己嘴唇上，可一时之间竟是控制不住，猛然咳嗽了起来。
“太子妃说出这话又是何故，我们的家事如何轮得到外人来插嘴？”陆沉香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又不满于林希瑶直接戳破了她心中有鬼，她的语气登时就变得十分刻薄。
看林希瑶咳得脸红了起来，陆沉香步步紧逼：“再者，太子妃出言甚是无礼，怎么能如此扭曲事实！我那位姐姐做错了事情，所有的结局都是她自己酿造的，与我何干！”
“你的姐姐是被人陷害的，是不是她自食其果，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林希瑶心底的怒意也被勾了起来，回忆起昨晚被火炙烤的梦境，难以平静。
陆沉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她盯着林希瑶，辨认出林希瑶刚刚说出的话并非是诈她，更像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讽刺。
“堂堂一位东周公主，对我这个北梁的皇妃家事如此感兴趣，真是叫人意外呢。”陆沉香的嘴角已经牵起了一抹笑，不知是在笑些什么。
此前在祠堂中，她和皇后用计搞出了灵异事件，心里清楚，这世间并不存在所谓的鬼怪，都是人心作祟。此刻她面对林希瑶，虽然心里有些不安，可是还是拼命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东周公主。
林希瑶有些下不了台，所幸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顾苏庭回到此处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希瑶和陆沉香针锋相对的场景，他假忙跑了过去，由于有些情急，没有细细思索就开口：“宝儿，怎么了？”
他忘记了掩饰自己的神态，此刻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仅仅是一瞬间，顾苏庭就伪装了自己，变回了大家已经熟悉无比的呆傻的模样。而这一变幻恰恰给了陆沉香的猜想有力的证据。
只是，她暂时还不能声张。
洛云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她一个人在这里和林希瑶纠缠并无益处。
陆沉香冷哼一声，道：“太子妃腿疾好了，甚是值得庆祝。但是可不要因此得意忘形，跑得太快可是容易摔得极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