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渐渐深了,树上的叶子开始凋落。宫中每日清扫落叶的下人比之前多了几倍。东宫也已经是一派萧瑟的景象,顾苏庭看向窗外,一片落叶缓缓落下。
他一个冷静的人,也忍不住有些唏嘘。尤其是,那边坐着的那个人儿,已经一天没有说话了。他看向林希瑶,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
秋日肃杀的氛围笼罩了宫中每一个角落。那日,洛云山战败归来,和赵信军师在朝堂之上有些口角,后来赵信军师被发现死在家中,还留下了一封遗书。
听闻遗书写道,此次和南韩战败,深感惭愧无力,无颜为军师。
当日,这封遗书被念出来的时候,顾苏庭和林希瑶就知道有何事发生。顾苏庭的一位亲信也随着出征了,回来的时候已经将他心存的许多疑点告诉了顾苏庭。
可是还未等顾苏庭找出这之中的联系,赵信军师就已经离开。
旁人看来,都会眼中含着热泪,为着这么一个心系江山的军师的离开而感到遗憾。只有顾苏庭和林希瑶看得出来,这件事和洛云桐有莫大的关系。
当初皇上要御驾亲征,是洛云桐阻拦,并且让自己的堂弟洛云山前往。
林希瑶只觉得这些事情实在可怖。她想起自己作为陆沉宫的最后一日,所看见的世界就是这样让人畏惧。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开别人的陷害,逃不开自己父亲的嫌弃,逃不开那些炙热的火舌。
她只能告诉自己,要加快恢复的速度,和顾苏庭一起将皇后的野心昭之天下。
可是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下一步对策,陆寒山的死讯就已经传到了东宫。
林希瑶听到的时候,回忆起的第一个场景,竟然是幼年的陆沉宫死死拽着陆寒山的袖口,而陆寒山微笑着抱起了她,柔声地哄道:“沉宫别怕。”
那时候她没救得了陆沉香,浑身湿透地跑回家,看到陆寒山的一瞬间便泣不成声。
陆寒山没有看到陆沉香跟在后面回来,有些吃惊,就问她妹妹去哪里了。陆沉宫说不出话,只是一直哭,小小的身子站在地上,她伸着手死命拽着父亲的袖口。被父亲抱起以后,她只觉得父亲的怀抱温暖无比,她终于可以开口说出事情的经过。
可是她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刚落,就看到了陆寒山骤然冷下来的眼神,她被重重地放下,差点就是被扔到地上。陆寒山带着一群人去寻找落水的陆沉香,再也没有关心陆沉宫一句。
那时候陆沉宫浑身发冷,努力想要营救妹妹之时弄湿的衣服还紧紧贴在身上,额前的头发也被陆沉香在水中扑腾之时溅出的水花打湿,狼狈地黏在额角。她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哭了许久,安慰自己:“沉宫,别怕。”
和陆寒山跟她说的话一模一样。
跟自己说了多少遍,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回忆至此,林希瑶还能感觉到当时周身寒冷的感觉,如坠冰窖。回忆和现实重叠,虽然知道自己那个父亲并不疼爱自己,他离开了,林希瑶还是觉得揪心。
陆寒山是在陆沉香的行宫之中离开人世的,据说陆沉香搀扶着他回宫之时,陆寒山就已经极度虚弱,似乎是突然一场重病。
随后就溘然长逝。
当晚,顾苏庭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说,那日陆寒山曾经去过一趟洛云桐的行宫,而后来再去问那一带的人,他们都说并未见过。
去过洛云桐处,又被掩盖了行踪,最后死在陆沉香宫中。
林希瑶回忆起自己父亲之前对顾江函忠心耿耿的态度,心下已经有了一个判断,只是她不敢去确认。当日为了陆沉香,陆寒山对自己下了毒手,可是如今,他死在陆沉香手中。
她情不自禁抱住了自己的双臂,让自己温暖一些。
顾苏庭拿过了一刻时之前下人送来的中药,端到了林希瑶面前。她的双腿已经几乎恢复,甚至可以不坐轮椅,只是许久未行走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平衡,需要拄杖。
“来把药喝了。姜流说,不出几日,你就可以停药了。”顾苏庭轻声地说道。看着林希瑶愣愣的似乎是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他叹了口气。
他把碗放在桌上,自己搬过椅子,坐在了林希瑶身旁。
林希瑶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抬眼看他,眸中满是浓的化不开的委屈。她看着顾苏庭关切的脸,嘴角一撇就要哭出声。
“不要想那么多。”顾苏庭开口,也觉得这样的劝慰十分苍白。
尤其在这样一个秋天。
林希瑶已经扑进了他怀里,痛哭失声。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只能堵在嗓子里,似乎只有在顾苏庭的怀抱里才能觉得好一些。她感觉到顾苏庭的手掌抚过了自己的背,轻轻地拍了拍。
他就那样任由她用别扭的姿势,坐在轮椅上抱着自己,哭了许久许久。
“哭完了?喝药。”等到林希瑶的抽泣声渐渐消失,顾苏庭开口。
林希瑶点了点头,收回了自己的身子,很乖巧地捧起了桌上的碗,小口小口喝了下去。二人之间一时无话。林希瑶脑海中还满是刚刚回忆的场景,喝完以后她木木地拿着锦帕擦拭自己的嘴唇。
“明日陆寒山的葬礼,你要去么。”顾苏庭问。
听到这句话,林希瑶心头一颤。她一时之间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父亲的名字,还是因为葬礼那个词。
该面对的终要面对。
顾苏庭现在的样子,无法得到太多消息,终是要她跟着帮衬的。
林希瑶点了点头。
“皇后和陆沉香应该都会在。或许我们会有些新发现。”林希瑶说完,试探着用力起身,在房间之中走了走。
然后她想起了什么,问:“你说我明日,是应该坐着轮椅前去,还是应该让他们知道我已经不再残疾了?”
顾苏庭看着自己的太子妃小心翼翼地走路,身姿婉约,心头才感到一阵宽慰。
“走路吧,也该让他们知道,我们并非一直坐以待毙。”顾苏庭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