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县丞大人比他们得到的信儿更早,不光知道桃树湾出了个秀才案首,而且更知道那人就是眼前的刘金才。瞧见秀才案首都来给张记当状师了,县丞大人不由得觉得有些不好了。
要知道,得了秀才在县里算不得什么。可若是哪个地方出个案首,那可就是种子选手了。不说他以后考中举人了会给县里带来多大的荣耀,就是说到了考评官员时候,这可都是一大项呢。
更别提,那天知道案首是自己管辖之下的村子里出来的,他可是差点没高兴的蹦起来。能当案首,那考举人就十拿九稳,以后得了状元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现在,这人放着人的恭维跟吹捧不听,跑来管人命官司?想到这里,县丞的眼神不由郑重了许多,看向林宝珠跟张满囤时候,也越发谨慎了。
说不得,这位刘金才就会是他们县的贵人,要知道举人之后就能入仕。若是中状元,那可是能直接面圣的。天子门生,可比他这种只堪堪考过举人的地方小官吏前途好的多。
反正思来想去,无论从哪一点来考量,这人是不能得罪。若是周家犯了事儿,他也不能包庇徇私。
那周家大老爷并不知道刘金才的来历,不过瞧着那人穿的寒碜,自然也没放在心上。见他是来给张记撑腰的,不由冷哼一声,对着堂上的县丞大人拿起了岳丈架子,直起身子给了女婿一个眼神,然后冷笑道:“大人,这人到了大堂不跪,是藐视公堂,这可是重罪呢。”说着,还干咳了一下,示意自家女婿重罚。
可县丞大人会吗?显然不会,不仅不会,而且还拍了惊堂木让人不得喧哗。说的是谁,估计堂下几个心里都是清楚明白的。
“刘金才身有功名,可不跪衙门知县,怎算藐视公堂?”
没等他再说什么,就见捕头压了周家管家而来。那管家见自家老爷也在跟前,自然是有恃无恐,还赔笑着叫了县丞一声姑爷。好让外面的人一番唏嘘跟怀疑,自然也成功的使得县丞大人黑了脸。
“公堂之上不得放肆。本官且问你,你是如何跟陈仵作串通,又是如何污蔑陷害张满囤的,还不从实招来。”县丞大人唯恐他再叫喊出什么别的话来,惊堂木随着问话连连拍响。
接下来的事儿倒是方便许多了,有人证物证,再加上刘金才这个心思通透的秀才案首在,哪里容得了周家管家狡辩?他越是说,漏洞越多,眼看就要牵扯到周家老爷身上了,逼的周家大老爷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怒道:“你居然办下这等昧良心的事儿,我只让你跟我儿商量买下张记茶山之事,却不想你暗室欺心居然歹毒的教唆人害了人命。”
得,这下好了,周家大老爷自己招了人张记的茶山是人自个的,他想要就让管家跟周家少东家去商量购买呢。不过中间出了岔子,之后也不必在多审了,一个诬告是跑不了的了。
那管家一听老爷这话,知道是要让他认罪。他有心想争辩,可转念想起自家一家人都是周家的家生子,就算脱了罪,转头也是活不成的。不如替老爷顶罪,说不定事后老爷还能寻了姑爷的门路捞自个出来,也能让他再落个好,在周家更加体面一些。
见县丞大人脸色不好,又想要动刑,管家赶紧连连喊着要交代。衙门的板子可不是好挨的,若是挨了打,指不定半条命都要丢了。还不如早早交代了,然后等老爷救他出去。
“我说我说,是我鬼迷心窍想要从中得利。这才办下了这种糊涂事儿。”管家苦着脸,但却并没像陈仵作那般惊恐惧怕,只是脸色有些不好罢了。他交代的彻底,从昧了主家给的买茶山的银子开始,一直说到是怎么让人传出谣言,又是怎么摸黑张记的。
原本还觉得管家要诬陷张记实在是没道理的人,这会儿也从一头雾水的状态变成了恍然大悟。原来是周家大老爷给的那笔买山的银子惹的祸,使得那管家生了贪念,这才有了现在这事儿。
接着,之前在衙门大堂上哭哭啼啼扮演苦主的陈胖子跟那小娘子也被压了来。见俩人拒不认罪,县丞大人直接让人各大十五大板。
陈胖子倒还熬得住,可奈何小娘子是个妇人又没受过这种大罪,刚被打了几下就哭喊着撂了。有了她的供词,被打的开始哆嗦的陈胖子哪里还能撑下去,刚被拖进大堂也就紧跟着交代了。
有了这俩人指认,结合管家自个的供词,案子基本明朗了。周家大老爷失察,且没让人抓住把柄,所以只是被训诫了一番。至于诬告之事,因着并没有开始审理,倒也不予追究。
其实这点,也是县丞大人有些偏私了。想着人命官司了了也就算了,旁的能压就压了,也省的他真的亲手把岳丈送入大牢。
大义灭亲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是难得很。
反正不管怎么样,案子是结了。因着并没有直接杀人,不过是教唆几句,所以周家管家只按诬陷罪,鞭笞三十,苦役三个月。
至于陈胖子跟那小娘子,杀人偿命,待禀报藩府之后秋后处斩。
随着张满囤跟林宝珠脱身离开衙门,这宗官司总算落下帷幕。而此番波折,倒也让俩人看清了人心。最起码,那些个在他们落难之后,急着撇清关系甚至落井下石的魑魅鬼怪算是暴露无遗。
而留下的,则是实诚的跟张记往来,实打实为他们两口子忧心的人。其中自然有安平茶行,有兴隆酒馆,还有守着作坊跟茶坊的众人。还有为了保住张记而四处奔走的张里正跟族长等人。
回到桃树湾,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田大娘跟马婶子拿着柚子叶,给俩人煮了水撩了几下。去过晦气之后,已经累了好些日子的人各自散去了。
林宝珠这几天是精神跟身体都紧张着,如今乍一放松,还真是浑身酸痛。而张满囤也没好到哪去,虽然看着还精神些,可身上却因着在大牢里阴暗的环境待久了,全是一股子霉酸味。
他看了一眼自家累的趴在炕上不愿意说话的媳妇,然后先洗了洗手,把人裹进被子里,就想着去洗洗身上。却不想,还没等他转身呢,媳妇居然一跃而起直接搂住了他,脑袋还在他腹上蹭了蹭,瓮声瓮气道:“这次真是吓死我了,知道害人的是县丞大人的岳丈,我都差点死心,想着干脆去州城告状了。”
媳妇的话一落,张满囤刚刚因着她动作而生出的火热渐渐扑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暖的,却又有些后怕的心惊肉跳。
去州城告状,要付出的代价何止是一二?一个女子,且不说要经过多少磨难跟辛苦,就算去了,告赢了,救了他,媳妇那也是要被问罪的。
他抿着嘴,伸手摸了摸媳妇的头发,眼中的柔情慢慢地被一种不知名的坚定替代。面上的心疼跟疼惜也渐渐换做坚毅,这一次是好运气,那下一回呢?
茶山跟媳妇的手艺有多难得,他现在是一清二楚。在如今这个等级分明的世界里,身无建树,却有发家致富的法子,是何等危险?
若以后碰上别人,又该如何?他拿什么保护媳妇,保护他们的家?
以前从未想明白,只觉得有他在,就能守护媳妇。他们好生过日子,红红火火的,又会遇上什么难事儿呢。却不想,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想起老二当年投到睿王殿下麾下之时说过的话,他心里升起了波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林宝珠不知道自家汉子的心思,只是说着说着话就慢慢迷糊着了。不过就算睡着了,手里依旧紧紧攥着他的一方衣角。
“媳妇,我去洗洗,这么些日子了,身上又脏又臭。”张满囤把媳妇安顿到炕上睡下,然后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林宝珠似是有感觉,呢喃了几句话,翻了个身接着睡着了。看着媳妇安然的神色,张满囤心里异常柔软安稳,他是个男人,想要守住媳妇这点安然。
去匆匆冲洗了一下,连衣裳都没穿,他就跑进了屋里,然后搂着媳妇喟叹一声,安安稳稳的睡了个踏实。而在睡梦中的林宝珠,也无意识的往自家男人怀里钻了钻,然后才心满意足,嘴角勾起个笑来。
驿站之内,秦晋睿看着身边侍卫从衙门拿来的那份半道出现的状纸。又听他细细说了那刘金才的种种,这才笑起来。
“没成想桃溪县当真是藏龙卧虎,出了一个张满囤已然让我吃惊,如今又碰上个刘金才。”说罢,他挥手让人下去,待到人快到门口时候,又开口道,“让人传信去州城给朱能,让他速速来桃溪县。”
等人应了是退下,他才又细细看起那张状纸。当真是一手好篆书,排列整齐,行笔圆转,却不失读书人的耿直正气。陈情明了简单,却字字珠玑,若是不再参加科考,就是当状师,着陈金才必定也能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