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月似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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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冲冠一怒

“秉钦,伯母和我都是为了你好。”

对于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周曼蘅始终都很有耐心,像对待迷途知返的少年人,循循善诱。

康秉钦像听了个笑话,“哦。”

周曼蘅三步两步赶上他,声音轻轻的,充满了无助,“谁都不想伤害许小姐,可伯母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想想你如果获罪,那么许小姐也不能独善其身,以后谁又来保护她?”

他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琢磨她这番话,“很有道理。”

周曼蘅说,“自从许小姐的公司成立起,荣会长和她的风言风语整个北平都传开了,这位荣会长敌我难辨,索性利用这些流言蜚语让你摆脱困境,想来许小姐也会答应的。”

康秉钦看着她,“你确定?”

“是的,谁都知道许小姐很爱你。”

周曼蘅提起这件事,内心就很不舒服,但是一贯的修养还是让她保持宽容的笑意,“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不会有任何事比你的安危更加重要。”

真是能言善道,蛊惑人心。

康秉钦笑了,“谢谢你,周小姐。”

见他要走,她出言挽留,“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

康秉钦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始终温和有礼,“请讲。”

“我知道你很关心许小姐。”

周曼蘅勉强笑着,才能使自己的言行看起来和善大度,“让个年轻的女孩子入狱是件很让人担忧的事情,但是许小姐很聪明,人缘又不错,即使在军法司待上一段时间也没有大碍,只要我们动作快点是可以让她少承受些伤害。”

“一段时间?”

周曼蘅点头,“这场风波过后,等你官复原职,难道不会救许小姐吗?”

一个很完美的计划。

康秉钦想了想,“三五个月,还是半年?”

她没有办法确定。

目前陶和贞只想保住康秉钦的命,保住康家的荣耀。

至于被当作牺牲品的许佛纶,谁还有心思关注她的安危,恐怕只有康秉钦会有此一问。

她为了安抚他,只能狠心撒谎,“并不会有多久,军法司会因为叛国罪和兵败的事,为难一个不更事女孩子吗,事成之后,伯母也会营救她出狱。”

他低声笑起来,“所以,还是认为我有罪?”

周曼蘅无言。

她相信他不错,可是世人,军法司和大理院会相信他是无辜的吗?

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她摇头,“秉钦,我是相信你的。”

“那佛纶要替我顶什么罪?”

周曼蘅怔怔地看着他,“这只是伯母想出来的权宜之计,她舍不得你受苦,只能出此下策,我觉得并没有不妥。”

康秉钦点点头,“但佛纶不可能让你们得逞。”

“不会,她喜欢你。”周曼蘅斩钉截铁,“她会为你牺牲,会为你奉献自己。”

“那,周小姐怎么不去?”

他转过身,看着她无神的眼睛,寡淡无味,“你不是也很爱我,为什么不牺牲奉献自己?”

周曼蘅后退一步,浑身都在哆嗦,“我以后会是你的妻子,怎么能坐牢,怎么能去……”

那种地方,她不敢说出口。

他已经在暴怒的边缘,有些事情上,她还是很敏锐的。

康秉钦叹气,“你连这件事都做不到,我为什么娶你,不如明天我们把婚约取消了。”

他上楼,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去,顺便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周曼蘅,“当然,这个婚约本来就是你们一厢情愿,我从来没有答应,周小姐识趣的话,明早我会派人送你回家。

周曼蘅靠着墙壁,几乎支撑不住。

康秉钦嘴角弯起,手指碰了碰额角,“晚安!”

他入睡前,还能听见楼下压抑的哭声。

躲在黑暗里,永远见不得光。

这天夜里,许佛纶也无法安睡。

直到太阳升的很高,家里还平心静气的,她才微微放下心来。

吃早饭的时候,庞鸾匆匆地进门,“军法司乱了套,派人闯进康公馆,倒还顾忌着大公子参谋长的身份,没撕破脸面,只是把公馆上下围了。”

“我们的总统先生,是不是又生气了?”

“那倒没有,只说准予康长官戴罪奔丧。”

许佛纶点头,“没有两罪并罚那最好,康秉铭不是去察哈尔扶灵么,下午就能到,局势应该能缓解。”

庞鸾说,“康家松了口气,咱家可紧张,外头一色的警察卫兵,小丫头出去买个菜跟了个来回,恨不得把菜叶子里的虫都揪出来摁死。”

“不都憋着口气呢?”

许佛纶笑,“随他们去,要进家搜也不怕,康秉钦又不在这儿,还能把咱们给摁死吗?”

庞鸾也气了乐,“说起这个,周家倒惹是生非的,打定主意要把脏水往先生头上泼,搜罗了证据说是先生泄露机密,往军法司举报呢。”

“就举报我一人?”

庞鸾说不是,“还有荣先生。”

“捉贼拿赃,就说书呆子死板吧!”

许佛纶哼了声,“把事儿往荣衍白那儿捅,麻烦自有他解决,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怕他不管不成?”

庞鸾笑道:“抓了人给商会送去了,没给打半死。”

老话怎么说来着,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荣衍白那样睚眦必报的,周家不可能讨着好。

“他回家能安稳几天,咱们也没事了。”许佛纶捧着下巴琢磨了会,“荷兰商人要的那批布料得抓点紧,估计这两天又得来批新的。”

“您还说呢!”

庞鸾嘟囔,“昨晚上看您给的价钱吧,我都想买了,公司早上接了三波电话,料子衣服订购量各翻了三番,纺织厂赶不及这么急的订单。”

事急从权,也是迫于无奈。

许佛纶不愿意再纠缠这个问题,“之前你出于谨慎考虑,积压了几批布料在仓库里,如今正好趁机卖出去,何况服装表演之前不还有剩余的衣裳存在公司,放着也是占地方。”

左右都是她占理。

可想想也是,康家和康秉钦这回出乱子,三五个月不得平息。

如今谁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招摇过世,连舞厅赌场都不敢开门,下季的服装表演估计是不成了。

纺织厂又不能停下,与其将布料衣裳堆积在那,倒不如便宜些尽快售出。

北平天津的商户也好,荷兰商户也罢,无论多少,有大洋揣回兜里不比眼睁睁看着钱淌走的好?

过了三个月,等洋商户把便宜占够了,苦巴巴的日子也该过去了,秋天的衣服面世,但愿苦尽甘来吧。

她叹口气,“这世道,真是艰难。”

许佛纶笑话她,“你有功夫抱怨,还不如上纺织厂一趟,自己织两匹布,心里也踏实。”

“我可不会织布,先生您会呀?”

许佛纶回头笑,“我会摇纺车。”

多新鲜呢,谁不会似的。

庞鸾看她往外走,连忙跟出去,“您还真去啊,外头可一堆人看着,康长官的事不问啦?”

“他在自己家能出什么事,外头的人正好是个见证,咱们不是畏罪逃跑。”

许佛纶坐进车里,招呼她,“不是觉得订单赶不及,去看看说不定就迎刃而解了,我来开车。”

庞鸾心惊肉跳,连忙阻止,“先生,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回头康长官知道,又得发火了。”

许佛纶嗤了声,“你姓许还姓康,到底哪头的,心里有没有谱?”

庞鸾不为所动,“先生,我姓庞。”

一个个牙尖嘴利的,哼!

临近中午,汽车才在纺织厂前停下。

正是织工吃饭的时间,庞鸾远远地看着经理端了两个碗从厂房里出来,浓荫下立刻出现了三五个衣衫褴褛的人,接过去狼吞虎咽。

等他第三趟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庞鸾,忙笑着问好,“庞小姐!”

庞鸾冲外面努嘴,“你,干嘛呢?”

“察哈尔绥远一带正在打仗,前几天就有逃难的到这里来,看到人就要饭吃。”

经理显得很为难,“咱这儿住家的少,万一难民死了,警察一来又开不了工,能帮点是点,厂房里的粮食倒还富裕。”

庞鸾问,“这么长时间下去,就不怕他们闹事?”

经理叹口气,“能长途跋涉到这儿,有口气就算命大,好在只要果腹就行了,伙计们警惕着呢。”

“成吧。”

庞鸾向身后看了看,对经理勾勾手,“过来,给你出个主意。”

许佛纶吃完了午饭,在一页页地查账。

庞鸾上楼时,给她搬了台华生电扇,“先生,都处理完了。”

她也没抬头,“收了多少难民?”

“十二个。”

庞鸾坐在她身边一起乘凉,“大多数都是摇过纺车拿过纺锤的,师傅带着教,学的也快,这会添了人手,咱们就能日夜倒班生产布料了。”

许佛纶问道:“宿舍收拾完了么,天越来越热,多搬点冰块来,当心人中暑。”

“您还关心这个呐?”

庞鸾的目光往账本上瞄,“就冲这两天,您说您亏了多少钱,往后可还有三个月。”

许佛纶捂住脸,“能不提亏本吗?”

“不提可不成。”

庞鸾挖苦,“当初您信誓旦旦地说,挣了钱给混成旅买飞机大炮,我可都给您记着呢。”

许佛纶瞪她,“飞机大炮都是身外之物,混成旅最要紧的就是康秉钦,没有他,我就算买了飞机大炮,给你用吗?”

“我可用不上那个,话说回来,谁的钱谁心疼。”

庞鸾离开前还取笑她,“今天捂着账本心疼,可别忘了您昨晚上是怎么样潇洒,冲冠一怒为红颜!”

哼!

都来挤兑她!

世风日下!

天气越来越燥,许佛纶阖上账本,抱怨,“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