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月似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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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是他的命

从饭店里出来时,身后就有几辆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时快时慢,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许佛纶冷笑,“谁的人?”

庞鸾打了方向盘,将车从大街拐进条胡同,“周家是派了人来的,其他不清楚,或许是军法司和大理院,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您有罪,他们也只能这样监视您。”

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斩草除根,连她也不能独善其身吗?

庞鸾接着说,“如今连康总长也身遭不测,康长官的罪名势必是要坐实了,先生预备怎么办?”

许佛纶捏了捏眉心,“大太太有什么动静吗?”

“今早上得知噩耗,已经昏死过去。”庞鸾叹了口气,“周小姐到饭店前,大太太开始给平时要好的政要挂电话,但收效甚微,如今的意思大概是要找个替罪羊。”

丢卒保车?

只是如今康兆复被刺身亡,康家大权旁落,谁还会买孤儿寡母的账,保命也已经不容易了。

许佛纶说知道了,“先回家,容我想想办法。”

其实,能用的办法已经用尽了。

前些天康兆复平安无事地坐镇察哈尔前线,好歹相熟的女眷还会积极地来告诉她相关进展,如今人死灯灭,落了毛的凤凰,无人再问。

许佛纶在家里打了一上午的电话,不是主人外出未归就是主母身体不适。

倒是有善意的劝告,康家树倒猢狲散,何必再招惹这个忌讳,吃力不讨好的活,劝她也莫沾。

最后一通电话是给海因的。

这位荷兰医生直接拒绝,“许,我们是朋友,你出了事我不会袖手旁观,但是你的心上人涉及到了叛国的政治和军事问题,请原谅我的弱小和自私。”

没关系。

她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庞鸾站在窗户边,警惕地看着她。

许佛纶无奈地笑,“你不用紧张,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是不会轻易劫狱的!”

防患于未然,庞鸾丝毫不敢放松。

真是小题大做。

许佛纶摇了摇头。

传奇小说里的英雄侠士,仗义劫囚车法场,刀光剑影,英武豪迈,可是之后呢?

成天被追杀通缉,直到无处藏身。

逼上梁山,揭竿而起吗?

大概还没等揭起来,她这点家当就得被镇压!

孤身一个也就算了,康家老小百十号,她和她身边的人上百,怎么能这么轻易交代?

何况身负污名,无法堂堂正正为人,康秉钦那个死心眼是绝不会答应的!

多么难缠,又让人温暖的禁锢。

许佛纶招手,“昨天周记者是不是还要采访我对康秉钦叛国事件的看法,你问他今明两天还有没有时间,我还记得公司慈善基金捐赠的军属也有混成旅的,你将他们约来,一起让记者采访了吧!”

她左右不了阴谋,也左右不了大理院和军法司的审判,可总能影响到舆论。

不能放任流言平白无故地冤枉康秉钦,哪怕让极少的不知情者转变态度,对康秉钦和她而言,都是种安慰。

庞鸾说好,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先生,我只是说如果,如果康长官真的……”

许佛纶摇头,“不,他不会的。”

她从来都不会怀疑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许佛纶上楼,一层台阶接一层地数,似乎才能让自己清醒,“可你和我都是在混成旅待过的,康秉钦什么样,不会不知道,他再有苦衷也不会拿混成旅去交换。”

那可是他的命啊!

康秉钦常胜不败,也不过是这个原因罢了。

这天的采访,她以同样的话结尾。

记者和军属离开时,天已经黑透了。

许佛纶握着报纸坐在客堂的沙发里,半天看不进去几个字。

康家瞒的再严实,康兆复被刺杀身亡的消息也已经走漏了风声,甚至还附上了他中弹时的照片。

尽管模糊,但还是触目惊心。

康家只是小范围举丧,吊唁的人仍旧络绎不绝。

甚至包括了临时总统,穿着肃穆的西装,在灵堂里掩面痛哭。

各大报纸争相报道。

真是虚伪的面目呐!

她已经不想再看了,把报纸揉成个团,狠狠地砸了出去。

有人伸手将它捡了起来,逐一挑开每处褶皱,平铺在了桌面上。

报纸像片浮舟,被强行压制,四角凸起,无力地挣扎。

“康秉钦?”

许佛纶从沙发里站起了身,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门外匆匆跟进屋的小姑娘也面面相觑。

庞鸾从走廊上赶来,将人都轰出去,“都走都走。”

康秉钦微弯着腰,逐字逐句地看报纸上的内容,不久,低声地笑起来。

许佛纶将最后一扇窗户关牢,“你怎么出来的?”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手里还握着那把锋利的铁片刀,刃上血迹半干。

他手指上也有血,黏黏腻腻,从手肘一直往下蔓延。

“佛纶——”

“嗯。”

康秉钦直起身,微乱的头发垂下来,将眼睛遮在里面,全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他笑着,抬起干净的手背,碰了碰她的脸,“什么都不要问。”

“好。”

她转身上楼,“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他从浴室里出来,躺在她的床上,身上盖着单薄的毯子,柔软的像个孩子。

许佛纶坐在床头,开始给他上药。

从眉骨往下,竟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她看了眼被丢在门口的破衬衫,“给你的药没有吃吗?”

左臂的伤口已经溃烂化脓,他也不甚在意,微微皱起眉头,“不喜欢吃。”

许佛纶没吭声,重新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将晾温的药一口口喂给他喝。

起先他还排斥,后来就索性任由她去了。

玉妈来将药碗取走,阖上门,他才开口,“后半夜,我要回家一趟。”

你还发着烧呢!

她叹了口气,“趁早去也好,耽误的时间长了,那些人指不定能找你家里去。”

康秉钦睁开眼睛,眸色深不见底,“我来时,已经有人报信。”

许佛纶摇摇头,甚为无奈,“你还是真是不怕连累我。”

“佛纶。”

“嗯?”

她从梳妆台的镜子看着他,“怎么了?”

他一直在笑,“你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指的是什么?

给他脱罪吗?

她点了点他镜子里的脸,“从小缺失好家教,没学过听话两个字。”

康秉钦也笑起来,“我的不是。”

占她便宜是么?

许佛纶哼了声,拨出个电话,“海因,是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医生急躁起来,说话显然没有什么威慑力,“许,我想白天已经和你解释的很清楚了,真的没有办法。”

她听他抱怨完,“我需要一辆车,送个无辜的游子回家。”

海因还没有来得及拒绝,许佛纶又开口说,“据我所知,前几天你向荷兰使馆推荐,数位荷兰商人在我的公司订购了大批的布料和成衣,价格不菲。

“是的,许,可这和你需要的帮助没有关系。”

她抛出诱饵,“自今天起的三个月里,你的国家所有的商人在我的公司订购布料和成衣,我只收一成的价格,他们应该会永远记得,无论在哪方面你和你的医院都无可替代。”

海因无奈妥协,“许,我无法拒绝你,我很羡慕你的康,他是个幸福的男人。”

许佛纶笑,“一个小时之内,希望能看到你的无法拒绝。”

她挂断电话,回身打开衣柜,找出件黑色的衬衫和长裤,放在了床上,“你留在这儿的衣服都是去年的,将就着套上吧。”

康秉钦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佛纶——”

“嗯?”

“这件事结束之后……”

结束之后的话,他并没有再继续。

怎么能能用诺言,侮辱了佛纶的心意。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拉掉身上的浴巾,慢悠悠地穿衣服。

许佛纶盘腿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帮忙的意思,“又要感谢我是么?”

康秉钦扣扣子的时候,视线也并没有离开,只是用调侃的语气说话,“结束之后,给我做几件新衣服,放进你的柜子。”

她哼了声,“你是我什么人呐,到我这儿做衣服,价钱翻倍!”

他跳下床,神清气爽地笑,“奸商。”

许佛纶抬手将他的衣袖卷起来,“评价很独到,药钱,绷带钱一块算上,回头让小蒋或者汪铎……”

屋里忽然就沉寂下来。

她沉默着将他另一只袖口也卷起,才开口,“还会用他们吗?”

“不会,一个不留!”

他坐进荷兰医院的汽车里,脸上仍旧挂着微笑,许佛纶想起他刚才的话,心里更加不安。

康秉钦突然回家,谁都没料到。

陶和贞几次敲他的房门,却也不见他露面。

周曼蘅扶着她下楼,安慰道:“秉钦又累又伤心,您先让他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问。”

陶和贞强忍着悲痛,“他爸爸已经这样了,他又这么不声不响地回来,更叫人担心。”

周曼蘅说,“大世兄去了察哈尔扶灵,坐飞机明天就能回来,秉钦也赶得及祭拜,至于罪名——”

她低声道:“就按之前您说的,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许佛纶和荣家头上,秉钦是被蒙蔽的,四个副官长久跟着秉钦,不会见死不救。”

陶和贞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周曼蘅不放心她,留在康家陪伴。

夜深时,出门看陶和贞的情况,却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康秉钦。

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康秉钦就走到身前,低声笑着,“给个忠告。”

周曼蘅捂着嘴,瑟瑟发抖。

他的声音背后,宛如地狱,“不要打佛纶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