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月似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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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斯文败类

“敌人?”

柳瑛的表情,像是觉得她疯了:“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这样来挑衅我,去年在北平广和楼,是我对你最后的容忍,难道今时今日你还想对我做什么,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

许佛纶说:“生意场上你死我活,不是敌人是什么?”

柳瑛冷笑:“昨天康秉钦派人给你说说情,厂子办起来,就开始跟我抖威风了,凭你,也配!”

“我说过,女人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要把男人牵扯进来,”许佛纶眯着眼睛笑,“这几天是你先打破的规矩,再生气我也没办法呢!”

几句话,就成功地把柳瑛的火气勾起来。

她费劲浑身解数也得不到林祖晋的一句夸奖,甚至连个眼神都吝啬于赏赐给她,每回见面,除了把她往床上拖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件事情。

公馆里的下人看着她,跟看着外头下贱的婊子时露出的蔑视,如出一辙。

可她明明是林祖晋的老婆!

反观许佛纶,不用诉苦也不用哭闹,男人上赶着围着她转,先是康秉钦,后有荣衍白。

他们拼命地将风雨挡在她的生活之外,只让她看见蜜糖似的甜和美满。

她的日子过得越得意,就越像是对她无言的嘲讽,柳瑛有多心酸委屈,就有多恨许佛纶。

许佛纶想看穿了她的想法,摇了摇手指:“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有句忠告麻烦听听,你作为林祖晋的小老婆,应该最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一个残忍麻木的魔鬼!”

她从柳瑛一瞬间的表情里看见了无法遏制的恐惧。

许佛纶笑了:“所以你为难我并不能取悦他,你收纱厂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收到了吗,我想他是不是也问过你同样的话,可你敢告诉他没有吗?”

柳瑛警惕地看着她,无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许佛纶说:“你要讨好他并得到他的欢心,跟我赌气是没有任何帮助的,除了让他对你的印象更糟糕,觉得你是个废物,你这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柳瑛愣怔地看着她。

许佛纶走近,和她耳语:“天津只有元新一家纱厂吗,光是海河沿就有五家,他们未必像我这样难缠,你得到一家纱厂就是对你男人最大的帮助,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她看着柳瑛的眼睛,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有泪水。

许佛纶叹了声:“我把你从选美比赛里带出来,你被瞩目的程度远远胜过你在百乐宫跳舞那些年,可现在你却在赖以生存的人面前如尘如土,我都替你感到惋惜,多么悲哀。”

她凭什么悲哀,也不过和她一样,是仰人鼻息的玩物而已!

柳瑛的嫉恨,成了淬了毒的藤蔓,吞她的血,噬她的骨。

庞鸾对她能听信许佛纶的话,并有这样强烈的反应表示很疑惑:“她很聪明,会很快明白先生的激将法,如果倒戈一击,恐怕比现在的麻烦还要大。”

许佛纶笑:“她对我的恨意最容易让她失去理智,她为了讨林祖晋的欢心早自顾不暇,就算明白也要一定的时间,我要的恰恰是这段时间,让元新走上正轨。”

纱厂是个学步的孩子,连走路的机会都没有,怎么指望他以后能面对风雨?

庞鸾点头:“后面的事,我会替先生关注。”

许佛纶不置可否:“你家小宝怎么样了?”

“夜里受了凉,打了一针,抱回家睡觉了,平映在看着。”说起女儿,她的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

许佛纶觉得很新鲜,仔细打量了她一会:“我记得你以前交往过好几个男朋友,但凡他们提到结婚生子,你都很反感,怎么现在全变样了,你的小宝能给你这么大的改变?”

庞鸾解释了很久,看她还是一脸茫然,索性放弃了:“先生不明白,是因为先生还没有孩子,这得等您生过了孩子,才会明白我这种心情。”

生孩子,和谁?

等她遇到合适的人,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与这种遥不可及的事情比起来,还是开一场会比较实际。

元新纱厂的第一次会议很简单,主要是介绍总务、营业股、工务部和会计处的同事相互认识,许佛纶又问了问布纱和漂染各车间的工作情况。

对于生产出的第一批元新棉纱和布绸,在何时何处以何种方式进行试水售卖,做了最后的确认,她又翻了翻组织系统表:“预测的本利,营业课的数额是多少?”

没人吭气。

许佛纶从册子里抬头,环顾了会议室一眼:“怎么,前两天报的数,现在就摸不清了?”

后来营业主任小声说:“董司账今天剪彩仪式后喝多了,小赌了一场,现在还醉在赌场里,数据都在他手上。”

“董介?”

“是他。”

许佛纶点头:“他醉了,你们也醉了?”

营业主任不敢说话,安静了近一分钟,坐在长桌最后的年轻男孩子才腼腆地报了个数额,在众人的注视里,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许佛纶扫了他一眼:“赵庶河,系统表里你是司账助员,董介是你师父?”

低低的声音,答应了一声。

许佛纶又挑了几个数据问他,赵庶河回答的丝毫不差。

“赵庶河,你先替了你师父的职位。”许佛纶又嘱咐会计处的女孩子:“竹君,以后由你带着他。”

田湛侧目。

许佛纶笑笑:“姚竹君小姐原先是女子商业储蓄银行对外办事处的职员,不仅仅跟了我三年,她还精通珠算和六国外语,这也是我调任她进会计处的原因,田经理不用怀疑她的能力。”

田湛点头。

许佛纶说:“让人给董司账报个信,元新以后就没他这号人了,请他另谋高就,我身边不养闲人,各位好自为之。”

“他是我老师的幼子,平时惯坏了,除了行事不讲究之外,能力还是一流的。”田湛在会后,试图说情。

许佛纶笑笑:“什么能力,喝酒还是赌博,在赌场上出老千吗,胜负如何?”

田湛脸很红。

许佛纶说:“我没有任何怪你的意思,当初我试过他的能力,非常认可,只是从来不知道性子,现在了解后再用,是对你们对我自己不负责任。”

田湛低头,说:“对不起,许先生,我应该事先告知您。”

许佛纶摆摆手:“被织成匹印染过花纹的布料,人人都光顾着看锦绣,谁还记得最初不过是一条条竖经横纬的丝线,这点,田经理要比我懂得多。”

田湛说:“以后用人,我会像对待纺织一样专心。”

“谢谢。”许佛纶起身,离开会议室,“去年死的女工和涉案的工头,还是没有下落吗?”

田湛摇头:“伙计名册上有过记录,三个离开的女工符合条件,也派人去家乡问了,只是近两年战乱不止,不知道是死在途中还是……”

许佛纶说:“必须得问清楚,再给警察署一个答复,人命关天,别让纺织厂老是陷在这一件事里。”

田湛点头:“我最近想到一个可能改善棉花质量的办法,需要回无锡和几个助手进行实验,这件事暂时交给了方漪小姐,许先生您看……”

许佛纶带上手套:“你去。”

坐进汽车里,庞鸾问:“先生对田经理,好像很纵容。”

“用人不疑。”许佛纶从包里掏出个圆框黑镜片的太阳镜扣在鼻梁上,冲她笑,“像不像个瞎子?”

庞鸾心里咯噔一下。

许佛纶对着车外的大太阳看了眼,镜片下是一张红唇:“别紧张,开个玩笑。”

庞鸾知道她接连受刑,身体早已大不如前。

前些天,她住在许公馆时看她夜里起身咳血,那样痛苦的场景,现在记起来都能让她浑身直抖。

庞鸾不敢说话,带着她去了各处棉布行和丝绸行转悠,天黑前才在估衣街西面的牌楼前停下,许佛纶比了个手势叫她开车回去,自己顺着几家裘皮呢绒庄闲逛。

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小女孩子,还有林允平派来的人,庞鸾看着谦祥益保记的伙计捧出一匹金边绸,舌灿莲花地给许佛纶介绍,这才放心地开车而去。

许佛纶又要了真丝绫和花素软缎来,正慢悠悠地欣赏,身后就挨过来个人:“喜欢就买。”

她弯起唇角:“在天津卫,都说身穿八大祥,腰缠四大恒才最体面,督办都给我置办了吧!”

保记的小伙计恨不得给康秉钦跪下,看着他给钞票,笑脸都要咧到耳朵根儿了,奉着活祖宗似的,点头哈腰送人出门。

康秉钦换了套灰色的西装,戴着金丝边的眼镜,活似斯文败类。

许佛纶看翁庆瑜手里捧着的绸缎,笑笑:“给你们督办做几件长袍大褂,再配上这身行头,像不像个老奸巨猾的土财主?”

她说像,天下人就没敢说不像的。

康秉钦由着她胡说八道:“跟着的人在哪?”

“没人。”她说的可怜,可被眼里的狡黠造出卖了。

分明是发现了他的人,才叫庞鸾离开的。

“吃饭了吗?”

她扬起脸:“这不等着督办请呢。”

康秉钦要笑不笑:“白天说要谢我的。”

许佛纶很顺从:“督办挑个地方吧,我请。”

反正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康秉钦带她进了个茶楼,台子上还真有个穿蓝布长袍的在说相声,一段绕口令说了几句荤话赢得哄堂大笑,也不知道是谁往台子上砸了两块银元,吆喝道好声震耳欲聋。

上茶的伙计看了许佛了一眼,再看一眼康秉钦,鞠个躬转身就跑,跑下楼栽了好大个跟头。

骨碌到一桌附近,几个打手顿时涌上来踢打,小伙计抱着头蜷成团。

要是没看错,那个被打手环伺、戴了只黑眼罩的,正搂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嘬嘴的人,是林祖元。

许佛纶冲身边的男人勾勾手:“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