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见她匆匆独行,免不得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采访,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康秉钦鲜为人知的公务以及私情。
许佛纶笑着,周旋推拒,再抛下讳莫如深的答案,不着痕迹地离开。
还有两个小时就会到傍晚,花园里的阳光仍然很好,她默默地穿行在蜿蜒复杂的林荫小道里,光渐渐地暗了下来。
路很长,在走进岔道前,她重新退了回去。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丛枯草被压塌了一绺,青黄交接的草窝里,大片血迹染在了她的手指上,她搓开闻了闻。
是火药的味道。
许佛纶直起腰,举目四眺,可并没有再找到其他可疑的地方。
翘枝和秀凝已经从岔道尽头回来,站在路口给她比了个手势,摇了摇头。
她回身,目光越过林荫,看见了西北角,公署最高处的露天阳台。
那里风大天凉,少有人至,轻而易举地能进去,包括不知何时,尾随而来的林祖晋。
“许小姐,在找什么?”
许佛纶的目光瞥见楼下,翘枝已经转身匆匆奔向宴会厅。
她这才笑起来:“朋友送的布老鼠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林厅长在天津养病,还要来回奔波,辛苦了!”
“不辛苦!”林祖晋负手站在她身前,将去路堵死,“荣先生折给许小姐的耗子,丢了确实可惜,不过秉钦兄如果知道,应该不会这么想!”
天津之行,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表面上打哈哈,心里早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
许佛纶轻轻地笑:“是因为我和荣先生吃饭的时候,没有邀请林厅长,让您觉得不高兴了,就要给康总理通风报信吗?”
林祖晋近前一步,笑意不明:“我是提醒许小姐,按理说我和秉钦兄认识的时间比你和他要久很多,许小姐朝三暮四会让他很不高兴,到时候你难免吃亏。”
许佛纶摇摇头,无奈道:“你们这些男人,向来不是不屑吃醋吗?”
他再近前:“得分人。”
她已无路可退,他伸来的手臂很快就会将她困在这个阳台上。
“祖晋,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袁蕴君走近。
他的手臂从许佛纶肩头拿下来,转身,将未婚妻抱进怀里:“许小姐在找荣先生送给她的礼物,怎么,把你也惊动了?”
“荣先生?”袁蕴君疑惑地看了许佛纶一眼,也没再追问:“大哥正在找你,待会秉钦就职典礼,你也要发表致辞的,怎么你跑得没影儿,他也不见了?”
“谁知道呢,风大,我送你回去,许小姐,失陪了。”
林祖晋给他的未婚妻整理好了大衣,拥着她离开。
可许佛纶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闪而逝的杀意。
她很快离开露台,重新回到了那条林荫道上。
秀凝已经取来了一张老旧的地图,摊在草丛里:“这里原来有个废旧的军械库,看着位置,在刚才那片血迹的西南方向十米。”
许佛纶拨开草丛,目测了位置,尽头有片黄杨灌木丛。
她脱下高跟鞋,踩在草窝里,慢慢地往前挪,再挪近了一两米。
灌木的叶片上,被拖了很长一道血痕,是新鲜的,她向身后比了个手势,继续向前。
拖痕蜿蜒到圆滚滚的灌木底下,不见了。
那株灌木长得很不好,瘦弱枯黄,她找了很久,翻了翻土,拎住树枝把土层彻底挪开。
黑黢黢的甬道亮出来,陈久腐败的腥臭味几乎让人窒息,路边有人经过,说话声越来越近,她迅速骨碌进地道。
翘枝和秀凝来不及抓住她,只好掩身在附近伺机下去。
地道很黑,极静,除了她滚下去时发出的声响,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可等她安静下来,这个年久废弃的军械库里,竟然有轻微的呼吸声,她的心抖了一下。
手里握着枪,凭着感觉往黑暗里摸索。
枪口对准脑袋的一瞬,她的手脚就已经被对方压制住了。
许佛纶的心软下来,身体不由自主依附过去,想要轻声说话,就感觉到他的亲吻,并将她的眼睛也遮住了。
康秉钦。
她熟悉他身上所有的味道,也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是伤口崩裂了,还是新添的伤,不得而知。
右手臂从她的肩头滑下去,他正一笔一划,在她的后背上写字。
他告诉她这里有三个装备精良的杀手,身高长相,出枪习惯,擅长的搏斗,以及现在被惊动后可能出现的位置。
最后,他给她下了道命令。
冰凉的唇,始终没有离开她。
她只能服从,无可抗拒。
康秉钦把她挡在身后,在第一个杀手出现的时候,用身体做了诱饵,好在她出枪极快,那人倒地的瞬间就失去了动静。
他抓到她的手握住,贴着摇摇欲坠的墙壁,离开藏身之处。
与此同时,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遭受到猛烈的攻击。
第二个杀手也随之暴露踪迹,康秉钦将他牢牢地锁在手臂之间,手腕施力,那人疯狂地蹬了几下腿,抽搐后气绝。
仅存的那个赶来相救,被伏在暗处的许佛纶用丝巾紧紧勒住了脖子,康秉钦几乎在同时,卸了他的装备击中后颈,人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许佛纶松了手,被他抱进怀里。
他低声询问:“还好吗?”
她嗯了声:“眼睛有些疼。”
康秉钦亲了亲她的发顶:“别揉。”
他把她抱起来慢慢挪出了地坑,外面还有七八个同样装束的杀手,已经死在卫兵的乱枪之下,谁派来的人,不言而喻。
卫兵进地坑把两具尸体和个大活人拖出来善后,被羁押在一边的愣头青记者,手哆嗦,咔嚓一声,把场景全收进照片里。
这会没等翘枝动怒,周良生自觉地把胶卷抠在手心,递过去,疼得脸都在抽搐:“我什么都交,别砸相机!”
康秉钦路过:“留着。”
他发了话,谁也没敢动。
回了休息间,许佛纶趴在浴池边洗头发,身上的浴巾却被从后面掀开,柔软的腰身陷进魔掌,沉入热水里。
她嫌烦,抄了一把水泼了康秉钦满脸:“你这人,还要不要脸!”
他后背上的血渗进水里,慢悠悠地化开几道殷红的丝线,他只撑着手臂看她,满不在乎。
许佛纶跪坐在水里,伸手去摸了摸伤口周围的皮肉:“又崩开了,你说你,非得要亲自犯险!”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笑:“怎么找到的?”
她用干净的水给他冲了冲伤口,又夹了酒精棉花擦洗,倒也没见他皱眉:“袁劾朗报的信,说有人惦记上你了,让我寻你去,嘶——”
他的手劲大了,握得她手腕疼。
许佛纶嗤之以鼻:“他不是来找我的,小七也在!”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撒开我呀,”她挣了挣,水花扑了满身满脸,“你这样子,我怎么给你抹药?臭德行,风流鬼!”
他不撒手,摆在托盘里的药膏被晃到地上。
咣当——
他把她压在浴池边上,撩开她湿漉漉的头发,低头亲吻。
再去抚摸她柔软滚烫的身体,和那颗,他在世间找了很久,足以让他心甘情愿交付的心。
他逃了又逃,却不过是执念成魔。
他们彼此是最适合的存在。
许佛纶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地从腹部带出了水面,说笑的气息都不太吻:“康秉钦,你想睡我吗?”
其实身体的变化,显而易见。
他低头吻她的耳朵,与她十指交握:“嗯。”
“为什么?”
她回头,若即若离地亲吻:“血腥和女色,大开杀戒之后,你的心需要得到安抚?”
“不。”
他否认,吻住她的眼睛:“因为你需要我。”
接着是她的嘴唇,他说:“佛纶,你是需要我的。”
不过都是虚张声势,其实只是他需要她而已,从心到身,相反她离开他,会过得更好。
可他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因为会嫉妒的发狂。
他握住了她腰,亲吻她的脊背,轻微的动作,却仍旧让她疼得发抖。
她长长地喘息了一声:“康秉钦——”
“嗯。”
她这会说什么,也不成的。
“晚上好不好,”她瘫在他手臂上,软语撒娇,“你听,有人来了呢!”
外面的脚步声渐进,有人敲门:“总座,到就职演说的时间了!”
“等着!”
他隐隐的有了怒意。
可她不怕他,还极尽所能地惹他,凑过去咬耳朵:“总座,到时间了哟!”
他狠狠地揉了她一把,在她软进水里之前,将人抱了出去。
原本五点钟的演讲,硬生生被拖迟了一个小时。
那一个小时里,康秉钦百无聊赖,坐在沙发里给许佛纶擦干头发,直到数位政要亲自来请,他这才露面。
上台之前,卫兵先将数具尸体抬进了宴会厅,盖着白布码成了整齐的一排,浩浩荡荡,引得数位女眷惊叫连连。
他轻描淡写,说了几句自己的遭遇,为了以儆效尤,掏出配枪,当场击毙那个残存的杀手。
早有胆小的小姐太太吓得晕死了过去。
骚乱嘈杂,暗潮涌动,就职演说再怎么样光面堂皇,都会让某些人咬碎了牙,气炸了肺。
他们杀不了康秉钦,可也不能再容忍他。
何况第二天的报纸,刊登了周良生编写的新闻和拍摄的照片,众目睽睽,证据确凿,引起轩然大波。
议论没出一天,报纸的头条全部被撤下,换上了袁家和林家大篇幅的婚讯。
二十天后,袁蕴君和林祖晋的婚礼将会在北平饭店隆重举行。
许佛纶看到报纸的时候,特意扭头问了问身边逗猫的男人:“你的小心肝儿,快要嫁给别人了呢,往后见了她,你就得叫林太太了,心里苦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