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月似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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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荒唐念头

康秉钦好像就是在那一刻突然重新活了过来。

他握着她的手,放到自来水下冲洗,她的手很柔软,他不敢用力,只是不动声色地捏了捏。

嗯,骨头倒很硬。

许佛纶转头看他一眼,戏谑道:“你刚才差点把自己折腾死,我好心好意地来为你续命,不回报也就算了,还占我便宜,德行!”

他拿了毛巾替她擦干,从她的小坤包里找出珍珠霜敷匀手背,再撒了香水,握在掌心没再放开:“续哪儿了?”

尾音挑着,玩世不恭的态度,还是个浪荡的公子哥,三根修长的手指支着脸颊,目光始终轻佻地浮在她脸上。

可她看进了他眼睛里。

许佛纶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亲,冰凉,柔软,只是滋味和以前不大一样。

说不上好坏,都是命运破碎后的苦涩。

她的后背落进他掌心,人就困在沙发和他的怀抱里,成了窄窄的纸片,魂都要从急促的喘息里挤出来。

许佛纶推了他一把,嫌弃地坐到离他最远的地方:“臭死了,起开!”

他真的离开了。

办公室里太过安静,隔着厚厚的门扇,她仍然能听见他压抑的呕吐和呼吸声,毕竟刚才亲吻时,他喉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

她抱膝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臂从后面圈住了她:“我明天离开。”

许佛纶点点头:“等你。”

没有说凯旋。

胜仗是绝境,败仗是死地,什么是凯旋?

他说:“尽快。”

她笑起来:“我也尽快。”

不讲策略,不讲道义,以最快的方式解决掉林家父子,至于善后的事,等他回北平就再不会有后患。

拖延几天,她还是能够办到的。

“林祖晋已经被无罪释放。”他抬起头,目光凶狠阴戾,像深陷绝境的孤狼,“我做的保。”

她试图去和他交握的手,顿了顿,笑了:“好事,他出来了,我才好动手,警察厅还真没胆子闯闯。”

“他今夜离开北平,前往天津租界避难。”

林家在天津有三处公馆,还有林祖晋在天津养的小情人,她虽不都认识,不过有个是从她手里逃出去的,所以有这个就够了。

她说:“好。”

林祖晋在哪,她就去哪,为他扫除后顾之忧。

他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动手,怎么样动手,在他眼里,她始终是他最得力助手,最信任的臂膀。

许佛纶出了公署,站在喷泉边等汽车来接,抬头就看见康秉钦的办公室重新亮起来,似乎是为了明天的出征忙碌,人影幢幢。

洋房成了困住他们的牢笼,她也刚从笼子里出来,可真的脱逃了吗?

仇恨,林祖晋,天津,尤彩棠……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早有准备的陷阱,他以身做铒,不动声色地把她诱惑来,再狠心地把她推下去,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战死沙场!

夜色很沉,风刮过来,让她打了个冷颤,阻止了这些荒唐的念头。

许佛纶到天津后并没有立刻去找那位特立独行的美人,只是偶尔逛街时从租界路过,看见那栋意式洋房在阳光下极为漂亮,尤彩棠每天定时会带着两个女仆到花园里散步,她怀孕了。

翘枝说:“林家的畜生总会去看他的小崽子。”

她们等的,就是他去看的机会。

畜生的想法,正常人哪里能摸得准,许佛纶说:“等看清楚另外两个公馆的情况,再决定用不用的到尤彩棠。”

几天前,两个女孩子就混进了林家在英租界和法租界的小公馆,至今没有得到林祖晋的任何行踪,何况这天秀凝回来,和她讲了件事。

“台门前任龙头大爷白老先生的冥寿就在这几天,荣先生三天前就已经到了天津,落脚之处离英法租界很近,附近都是台门的人,林祖晋应该不会上那儿避难。”

虽说前几天他借地头给康秉钦处理了杨隶,但他和康秉钦,和林家的关系都暧昧不明,台门一手托两家的事情也没少做,是敌是友难以分辨。

许佛纶说,“替我送副挽联。”

当晚秀凝回来,说荣衍白亲自命人传话,这次天津之行不过为了私事,在冥寿之时沾染血腥是对亡故旧人的大不敬,请许小姐尽管放心。

秀凝问:“先生,咱们怎么做?”

她想了想,说:“先知会尤彩棠一声。”

是知会,也是警告和提醒,顺便探查探查踪迹难寻的林祖晋。

尤彩棠近日身体不适,求医问药也不见有效,直到个老中医从她的坤包里找到个红花香丸,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香丸从哪里来的,不得而知,出于谨慎考虑,她除了将公馆翻查了个底朝天,还把家里的所有仆佣都换成了新人。

第二天,她还是在客厅里见到了许佛纶。

“许,许先生……”

许佛纶坐在沙发里喝咖啡,笑着看了她肚子一眼:“好久不见,还没来得及恭喜。”

尤彩棠很紧张,圆润的脸已经全白了,十根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腹前翻来覆去地搅着,保护,也是恐惧。

她几乎很快想到,昨天那颗红花香丸。

许佛纶的目光挪到她的脸上:“几个月了?”

“五个月。”

“这么说,你在正式解除合同之前,就和他在一起了?”

尤彩棠的脸更白了,膝头一软,跪在了地毯上:“对不起,许先生,我……”

许佛纶要笑不笑:“你对不起我什么,嫁人生子不正常吗,他对你好不好?”

她越和颜悦色,尤彩棠越害怕:“林先生偶尔会来看我,其他时间就让医生佣人照顾我,我没有奢望,只要吃穿不愁,就是好。”

许佛纶笑笑:“知足常乐么,好样的,只是现在还知足吗?”

尤彩棠低头:“我……”

她怀的是私生子,见不得光,就算林先生能有恻隐之心,袁家也不会放过她和孩子。

林先生是她的天,袁家却是他的天。

许佛纶放下咖啡杯:“他对你再好,以后也不是你男人,只有孩子才真正是你的,一个人的。”

“许先生说的是。”

许佛纶不置可否:“路是你自己选的,违约金给了我,合同也解除,我说的对不对于你而言,并不重要。”

她背叛,许佛纶却不动怒,那是她不屑一顾,她能将她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舞女,一手捧到名噪一时的明星,就能将她的美梦一手打碎。

她以为已经脱离她的控制了,但是许佛纶还是轻而易举地坐在了她的面前,

尤彩棠的心沉到了底,不知所措。

漫长的沉默,让她汗流浃背。

许佛纶却笑了:“你怕什么,以前你替我挣钱足够换你的自由,走或者留都随你,我今天来是想你打听一件事,说不说也随你。”

尤彩棠膝行了几步,攀住她的膝盖说:“许先生,我是林先生上不了台面的情妇,除了林先生,再没有一点依靠,我能力有限……”

许佛纶摸摸她的脸,“你的林先生,现在在哪里?”

林祖晋和许佛纶的恩怨已经不是秘密,这里是天津,但也众所周知,更不要说跟着他们的人。

她是来寻仇的。

尤彩棠不停地哆嗦,最后瘫坐在地毯上,捂住了满脸泪水,喃喃自语:“不,不,许先生,您……”

许佛纶起身,笑着说:“我刚才讲了,说不说也随你,这是真话,你好好养身体,再见!”

但她刚才也说过,只有孩子才是她一个人的,她给了孩子的命,但孩子的命却不在她手里,包括她的也是。

“许先生!”

许佛纶在穿风衣,秀凝从女仆手里接过了她的礼帽,猩红的一顶,血一样的颜色,尤彩棠几乎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她咬了咬牙,说:“我会想办法,让林先生来,我只求孩子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许佛纶拎着小坤包,回头,嫣然一笑:“孩子是你的,平不平安,这得看母亲尽不尽心,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二太太?”

她走了,尤彩棠跪在地毯上,魂不附体。

翘枝说,人的命不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最为勤勉,毕竟要努力,才能活得更久,活得久了才能有资格评价好不好。

她得到尤彩棠的回复,其实才过了一夜,林祖晋听说香丸的事,会在当天中午路过公馆看她们母子一眼,尤彩棠让许佛纶早做准备。

准备了很久,到了紧要关头反而轻松下来,翘枝和秀凝领着小女孩子再次确认路线,在解决林祖晋之后,怎么才能在脱离麻烦的路上万无一失。

秀凝坐在楼梯上嗑瓜子,“我以为尤彩棠还要犹豫几天呢,没想到这么容易,先生这次的天津之行格外顺利,要是回程也是如此,那该有多好!”

许佛纶正从楼上下来,晃荡玉镯子按摩腕骨,闻言就站住了,问:“最后几句话,再说一遍。”

秀凝说:“先生这次天津之行格外……”

话说半截,她突然顿住了。

咔嚓,嗑断了一颗瓜子。

说闲话的女孩子也觉察到不对劲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翘枝最先反应过来:“别傻站着了,带着行李保护先生离开天津,都动起来,快快!”

无声的忙乱,没人开口问前因后果。

这是个陷阱,她们已经身在其中数天,如今还有反应的时间,不幸中的万幸,不能再浪费机会。

汽车在街道行驶了不过五分钟,秀凝就发现了端倪:“先生,有四趟车始终跟着我们。”

而许佛纶只带了六个人。

她嗯了声,说:“前面右拐,去紫竹林新港码头。”

后面紧追不舍的汽车似乎发现了她的意图,速度越来越快,企图前后夹击,将她们的汽车逼停在原地。

离得近,许佛纶很快看到对面车上的人,黑洞洞的枪口和狰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