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月似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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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大错铸成

下午,许佛纶坐在医院的小咖啡厅里,对面是很久不见的柳瑛。

她气色不太好,妆画的又很浓,许佛纶眯着眼打量了会。

嗯,果然很像个从墓地里刚爬出来的女鬼。

现在出现在阳光下,就更像了。

女鬼说话了,“应该恭喜你。”

昨天想容的服装表演,女模特们身上是清一色的马甲西装和各式样的球服,配上马球杆与棒球帽,还有精工细作的橄榄球和网球,堪称北平的西洋景。

如此英姿飒爽的衣服,深受进步女青年的欢迎,拥趸除了贵妇小姐还有在校的女大学生。

加之先前各大报纸造势的劲头很足,而且衣裳价钱又平易近人,所以面世的头天就售卖一空,后续的订单剧增,一时间风头无两。

被抢了风头的昌泰胖掌柜除了气到昏厥,就是骂许佛纶大逆不道,颠倒阴阳。

听到消息之后,许佛纶昨晚特意给孙桓泰打了个电话,表明自己会再接再厉,胖老头儿不阴不阳地夸奖了她两句,背地里大概是要气死了。

但凡祝福的话,她都很喜欢听,管它真情还是假意,于是笑着接过好意,“谢谢柳小姐。”

柳瑛冷笑,“只是顺嘴一提,你不用在意。”

许佛纶心知肚明,她是来看康秉钦的。

然而周曼蘅在医院坐镇,柳瑛每天冒着酷暑而来,盘桓整天,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

不喜欢周曼蘅归不喜欢,可她收拾虾兵蟹将的手段,许佛纶是由衷地钦佩,爱情小说里的正房太太是不是就是这么个作派?

她这两天养病分外的乖巧,除了散步和睡觉就是在房间里看翘枝给她带的爱情小说,柳瑛和周曼蘅较劲,权当看用不着付钱的电影,打发无趣的时间。

两个人都没有好脸色,相处起来就格外融洽。

许佛纶嗤笑,“我知道,你又是来替林科长盯梢的,可他现在在天津,你少来一天多来一天,他心里也没数。”

柳瑛的脸色发僵,极力争辩,“我不是。”

许佛纶眯起眼睛。

柳瑛冷笑,“难怪他不肯见我,你又在挑唆。”

这话就冤枉了。

许佛纶懒得解释,“哦,就算知道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柳瑛有些气急败坏,“你骄傲什么,过几年也不过和我一样,他玩腻了甩了你,你的下场还不如我。”

许佛纶懒洋洋地扇扇子,“我给过你怎样的暗示,让你觉得我养不起自己?”

柳瑛说,“被北平那么多老商户打击的还不够么,没了荷兰人的合同,助手模特纷纷离你而去,到时候等你的公司破了产,你那小身板够陪几个男人?”

许佛纶觉得这里头有故事,“怎么说?”

柳瑛得意洋洋地端起咖啡杯,矜持地喝了一小口,“北平到天津再不着急,两天也该来回了,林祖晋迟迟未归,是在那养了个女电影明星,尤彩棠熟悉吗?”

她们都熟悉,上回柳瑛投毒未遂,最先跑出门求救的就是这位,选美后混得最出彩的也是这位,报纸上再刊登消息就改了口叫小凤鬟。

昨天服装表演人没来,说是前几天电影上映,给影迷签名累到栽进游泳池里,受了惊吓卧床不起,却没想到是跟了人做姨太太去了。

只是跟谁不好,偏要进虎狼窝。

许佛纶摇头叹气,下回谁再敢叫尤彩棠为小凤鬟,非砸烂他不可。

“怎么,羡慕了?”

柳瑛点着烟,吸了口,“咱们也算认识多年,劝你一句,未雨绸缪,男人下了床都是靠不住的。”

许佛纶嫌弃地避开烟雾,“那你还来?”

柳瑛抛了个媚眼,也不知道是维护谁的尊严,“钦少不同,他有情义。”

说完了,她就不再开口。

又像是较劲,抽到一半就狠狠地碾灭了烟头,她理了理头发,喷过香水,拎包走了。

翘枝在身后站了很久,直到她离开这才上前来,“先生。”

“鸾姐出院了?”

翘枝嗯了声,“吴家妈妈来接她的,这会应该到家了。”

许佛纶点头,“以后每月工资,多发给吴平映二十块钱。”

吴家就吴平映一个在上班,爹躺在床上不能动,妈心脏也不好,接了庞鸾回家,往后如果有孩子又是个难题。

翘枝心里不痛快,可也不好提什么,点头说知道了,又递来个信封,“尤彩棠把违约金送来了,正好十倍,两万大洋存进了银行。”

许佛纶笑笑,“还真是潇洒。”

翘枝说,“倒是没从林祖晋身上薅毛,卖了栋带花园的小洋房,自个儿掏的腰包。”

“她打算跟林祖晋回北平吗?”

“不回,要是敢在北平露面,袁家不处理了她?”

许佛纶莞尔一笑,“我和袁小姐关系很好,她未婚夫趁她公干拈花惹草,我不闻不问是怎么回事,登报申明,想容和尤小姐的合同解除了。”

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翘枝心惊胆战。

许佛纶兴味正浓,勾勾手叫她过来,“再去查查,孙桓泰最近都跟什么人来往,查不着就约个时间,我要和荣衍白通个电话。”

“讲什么?”

康秉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她们身后,目光很沉,摸不透心思。

翘枝畏惧,问候过,很快离开。

他在对面坐下,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许佛纶,刚才的问题,他并没有等到回答。

许佛纶侧身歪在躺椅上,媚态十足,“刚才柳小姐说男人在床上才靠得住,我想了想这么些年都没能让你睡了我,往后你如果结婚了,我的下场岂不是比她还要凄惨,所以得提前准备。”

康秉钦搅了搅咖啡,“荣衍白,是你的准备?”

许佛纶皱起眉头,苦大仇深,“我知道你给我准备的是袁家,不过要是你和袁小姐结了婚,我就得跟着袁劾朗叫你姐夫,叫了姐夫再爬你的床,传出去有悖人伦。”

这杯咖啡怎么也是喝不安稳了。

“我该不该高兴,你有这样的觉悟?”

生气了?

许佛纶慢悠悠地摇扇子,目光从细细的眼尾溜出去,打量他的表情,唔,山雨欲来。

识相点的,就不该再得寸进尺了。

毕竟他这两天训斥的部下,可不在少数。

她从躺椅上下来,偎到他身边坐着,眉眼一挑,继续娇娆地挑衅,“怕了?”

半张脸埋在扇子后面,指不定多么的得意。

他看不惯,一把揽过她的腰,扛在肩头上。

许佛纶头冲下,被晃得头昏眼花,看着地砖一块接一块地后退,她蹬蹬腿挣扎,“康秉钦,你不要命了,放我下来!”

他把她放在墙柱的拐角里,用身体密实地挡住,刚才坐的地方有一对男女匆匆而来,女人向男人抱怨,“我刚才明明看见了凤鬟小姐,都怪你,走的太慢了,她走了吧。”

男人好脾气地哄,让她坐在椅子里,给她端咖啡。

他们和他们离得近,当康秉钦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在她的腰上来回的摩挲,许佛纶按捺不住,要叫出声来。

他低垂着眼睛,“嘘,会被发现。”

许佛纶难耐地扭动身体,不敢出声,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在撒娇。

他压制着她,手甚至往深处走,“怕了?”

眸色很深,许佛纶似乎刹那之间看见了夜。

她仰起头,他不动了。

“康秉钦——”

“嗯。”

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拍了拍,“这里,现在装了谁?”

他没说话。

她笑了起来,“没有人吗,那你能不能等等我,我再努力一点,就把我装进去,好不好?”

他仍旧无言。

她攥着他的衣襟,看不到他的表情。

看不到,就不会失望,也不会疼。

晚饭是在康秉钦病房的小阳台上吃的,他背上的伤牵累他提筷子,许佛纶趁机从他的碗里抢走一大块鸡蛋,还没等肆意地享受战利品,陈志洪就站在门外喊报告。

他进门,头件事就是说林祖晋,“人晚上回来了,调集了军警强行闯进了使馆区,从里面逮捕了数十名乱党暴徒,半数以上是在校师生,正在警务厅审讯。”

康秉钦嗯了声。

陈志洪打量他的神情,半天才敢开口,“由荷兰公使领头向外交部提出了抗议公函,要求警察及东交民巷外的驻军撤离,总统令您务必在一个小时赶往公署给出答复,您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才没有下令驻军及时阻止。”

整个下午,许佛纶都同康秉钦在一起,她并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康秉钦安静地吃饭。

陈志洪的目光转到许佛纶身上来,“暴徒中有一人,许小姐也认识,《新百姓报》记者周良生。”

她刚要放下碗筷,却被康秉钦握住了手,“好好吃。”

他已经站起身来,命人取军装,备车。

她从床头柜里拿来肩章,亲自给他扣住,两人相顾无言。

康秉钦在离开前,俯身亲亲她的额头,“好好睡觉。”

直到天将放亮,她也没等到他回来。

送饭的翘枝换成了玉妈。

她说半夜里师生被抓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北平城,好不容易消停的学生运动再次掀起高潮。

今早的游行除了要求执政/府释放无辜的师生外,还要求罢免警务厅厅长李兴隆以及陆军总长康秉钦的职务,严惩这起事件里与帝国主义勾结的卖国贼。

许佛纶坐不住,被玉妈摁回床上,“总统斥责驻军私放军警入使馆区,小年轻们都以为康长官也参与,大错已经铸成,吼色不管用,出出主意才好的。”

她一筹莫展,那头翘枝的电话又进来,“先生可千万藏好,游行的学生涌到公司里乱砸,说您是卖国贼婆娘,要不是伙计手脚快,衣裳都要烧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