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恋爱宝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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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精神恋爱靠谱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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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淇回来的路上气氛不好,俩人都沉默地并坐着,她的太阳镜令我无法接近她的心。不过也没见到过有谁能在云朵之上有说有笑的。我想逗她说一旦坠机咱俩怎么办,她缓缓说她比我多活了几年,SO小孩子还是别想这个了。然后她又转过去,低着头,不再理我。

“我们以后在北京能一起吃个饭吗?”我问。

“你联系得到我吗?”

“这不是在跟你问电话吗?”我见她又要拒绝,“不是我要问,那机长刚托我问的。”

“告诉你个有趣的事情,”这是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我的手机和我男朋友是相互绑定的,我接的电话他也有显示。”

“你不用时刻提醒我这件事。”

飞机安全在首都机场降落,国航可以直接挨着二号楼停靠,穿一通道就出去了。我们保持五米的距离,她在前面不减速,我在后面不加速,到捷运站我跟上去说送你回去吧,她说不用,另打一车。

我排她后面,看着她背影心想,我要把这印象刻心底。三十亿的女性我跟她的缘分到此为止。排到她时,她走到车前,打开后备厢放行李,我忍不住叫住她。

“为什么你感到恐惧呢?就因为我的出现?你发现你居然怀疑你始终坚定不移的爱情、生活,甚至是忠诚?你对此恐惧是不是?”

她看看我,示意后面的人们先上车,她拉开前门,冷漠地劝我:“熄掉吧,小火苗。”

出租车远去令我头脑空白,突然意识到自己挺雷的,我竟在记车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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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就被出版人同学的电话吵醒,他见我心切,对《恋爱宝典》他还保持单纯的期待,他认为如果把想到的全部落实,我的第七本书也许会红。前六本他也是这么想,好比我之于恋爱,他在做书上面也是个理想主义者。

“我不想出门,”我推辞他,“稿子晚点打好传给你吧。”

“好!”他说他准备根据这部分列些问题,发下去调查,再拿到反馈来修改以及调整后面的情节。

“什么?”

“我要说全新的概念,读者说了算,互动小说。”

“巴塞尔姆早就玩过了,《白雪公主》。”

“谁?”他停了一下,说他得去上网查查。

我关机接着睡,想把歌德、汪曾祺他们都忘掉,他们时刻在刺激我对责任的焦虑。我梦见我开车去怀柔,一片郁郁葱葱,现实中除了驾驶位外我哪个位置都坐过,但是在梦里我开得可明白了,那么惬意,跟蝴蝶驶入花丛深处。

刘宝在中午来找我,他要我讲讲四川的见闻。他生在庐州,任何对四川的评价都会令他激动。我没兴致讲,蜷在沙发上看电视。这让他再次看到我试图挖坑把自己埋了。他要拉我出去,说我不在时他找到了一个好吃的地方,并不远。出门往西往西再往西,每过一路口他都说前面就是。到建国门我急了,我说你丫痛快说在哪儿。

“北京饭店,”他说,“旁边的成都小吃。”

这是个俗套的笑话,先说一特豪华的名字,再大喘气说旁边那家小的。问题是他身体力行,诓我从京广桥一路走到东单。

TATA,我记着你说过,你五六岁时东三环还是一大片苞米地,那时你靠在十六楼我怀里,你说,真没想到二十年后这儿能起这么多楼,也没想有朝一日还能在这儿得到性高潮。我喜欢这句话,它让我顿生怜爱,我一下子就把眼前赤裸丰满的你和在苞米杆间跑来跑去的小姑娘连在一起。世事懵懂,无忧无虑,不过,我们童年时却不曾想过,此生会有多苦。

进饭馆后刘宝解释前天他坐805路过这里,看见这家店时想到的点子。

“你跟我说好吃,但你没来吃过?”

“这不重要,”他斜视,还是看我左边,“重要的是,我想跟你分享第一次。”

好在我已宠辱不惊,道:“SO?”

“什么?”

“SO!”

“跟哪学的?”

“王淇。”

“谁?”

“美人。”

“好吧,”他愣了一下,转而铿锵有力,“就当我已经认识了,跟我讲讲她。”

“没什么,就是得不到,于是惦记她。”

然后他讲了不少无趣的事,似乎是为调动我的情绪,但是TATA,我已经去过四川,研究过歌德、汪曾祺,对这种小事自然不为所动。他开始互动式交流,他要我猜这几天,他的心路历程都有什么变化。

“这也是可以猜的吗?”

“当然,”他说,“我这里只有你不能问的,没有你不能猜的。”

“你赢了,我猜不出。”

“唯一的变化是,”揭晓答案前他得停几秒,“没有变化。”

“有你这么幽默的朋友我真幸福。”

“哎,你这个比我那好笑多啦。”

“承让。”

“其实还是有变化的,”他说,“我刚看一帖子,分析从一个男生的女友就能看出这男生的品位如何、人生观如何。这给我挺大触动,我过了一下我几个前女友的长相,我觉得以她们来分析我是不公平的。我想说我眼光没问题,只是能力有限,我们的社交活动非常少,你写书,我写奥运稿,基本不出门,一年能认识三五个女生就不错了,女友充其量也就是这几个里最漂亮的,但带到街上还不至于让你回头,这是个遗憾。何不就追在路上有回头率的女孩,这才是内心的选择。我决定下午就这么办,去王府井,见着漂亮女孩就搭话,我就不信一千个中还没一个能成的。”

“先听我说,我以前看古典作品,有一种技巧叫间接叙事,就是一个人絮絮不止、讲个不停,难以读。我以为是作者安排的功能性对话,很做作,刚听你讲,原来现实中是有这种人的,我错怪他们了。”

“我准备这么干,”我在指责他好啰唆,但他没领会我意思,继续说,“我就蹲女子百货门口,见着漂亮的就搭话,说我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去年才查到生身父母的资料,不过他们都去世了,我终于知道自己是哪年哪月哪天生人,今天是这辈子第一次过生日,我希望像你这样有爱心的女孩能来祝福我。我会把你家的地址留给她。”

“你这么惨,为什么不让她收养你?”

“别打断我,求你两个事,把你房间借我办Party,还有,陪我去王府井帮我壮胆。”

“为什么去我家?”

“我预计会来很多女人,你那里大,适合做爱心之家。”

“我们聊聊文学,那些像你这样喜欢间接叙事的古典大师,我开始是景仰,接着相识,甚至是强迫自己与其熟识,最后是深鞠一躬,”我站起身说:“Say goodbye。”

到家里是下午两点,睡之前我给妈妈去了电话。她听出是我就要我等会儿再打,她先上趟厕所,我一头雾水,乱翻手机,SASA有条中秋群发短信我没有回,我将号码拨过去,接通后我问彩铃是你唱的吗,真难听。

“不是啦,移动送的,”她说,“很难听吗?我还没听过。”

“你拿座机打下试试,这是移动的阴谋,他们送难听的,逼你花钱换。”

“有道理,”然后她质问我凭什么不打电话给她,凭什么。她在等我忍不住先打给她,说自己难以割舍她留恋她之类的话,这样她才像个胜利者,才像她见我的样子,才能令她稍微——她停了一下以确认是这个词——好受一点。

从盆地归来,怎么平原都变啰唆了?我说我错了,我这就讲,我想你,留恋你,难以割舍你,她听完笑了。

“你十一去哪儿?”她问。

“回长春,你呢?”

“不知道,也许去厦门,也许大海能让我,能让我过去。”

“我妈电话来了,我得接她的了。”

“你要答应常给我打电话。”

“我电话总是开机的。”

“不,我要你打给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好。我打给你。”

“等下,你现在有新恋爱没有?”

“还没,就暗恋,人家看不上我。你这样上档次,又可以喜欢我的女孩不多了。”

“你下个女孩不许比我差,知道吗?不然我会笑话你,我也会没面子。”

“知道,我会努力。”

“你要等我找到新男友才可以恋爱。”

“行吧,那你尽快。”

“你真讨厌。”

后面是我妈来电,她问我给谁电话,一直打不通,没等我回答,她就抱怨为什么每家治肿瘤的医院都叫肿瘤医院,她快瞒不住了,她累坏了,她问我该怎么办,也不用我回答,她接着问我买票了没有。我说我明天去买。她又告诫我别买飞机票,坐火车就好,省点钱。我说好,行,一定的,我后天就回长春,从广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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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伟大的胜利,就在女子百货,刘宝一个小时里赚得了十几个漂亮姑娘的同情。他电话里叮嘱我一定布置好,将房间打造成爱心之家。傍晚时分刘宝带了些瓜子和饮料上来,我问他,作为Party,这点东西够吗?

“这是爱心派对,”他解释,“我们拒绝奢侈。”

“你钱不够可以跟我借。”

“好,借我三百。”

最终来了九个女孩,也许光瞧摆在门口的十八只鞋就能猜到她们有多漂亮。我几乎没勇气去正视她们,捧起《垂死的肉身》读,我希望自己老一点儿,再老一点儿,对她们无所欲就不会怯懦了。

刘宝招呼她们,一人一把瓜子一杯可乐安排坐下,每个女孩他都记得,或三个小时前都会给他不同的印象,比如他觉得对面过来的像某个女明星,《机器猫》的小静,果真来了;比如他跟人讲了一路,才搞清他一不是星探,二不是推销员,只是过生日,觉得他好可爱,便应允了;当然大多数——如果没有这九个,那就是全部了——都是反应很快地说了句生日快乐,便窃笑地走开了。然而这些够了,刘宝跟我讲,生活像是在验证戏剧上的三一同律,就这么短时间,他一直认为的,漂亮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女孩,他一下子都认识了,甚至还会有交情,他审慎地以“交情”替换了“感情”这个词。

我把《垂死的肉身》放下,貌似有震慑性地盯他一会儿,缓缓道:“我现在只想谈卡夫卡和莫扎特。”

“我去跟她们谈《鬼吹灯》和周杰伦。”

容不得他谈,姑娘们缠着他问孤儿的问题。刘宝父母健在,他完全翻供了,他说就在过年探亲时,他妈妈还跟他勒索了三台空调,他父亲则是一辆摩托车。想到这些,他挥泪坦言,很惨,一把辛酸泪。

“那有多惨呢?”

“好比,”他得想个巧妙的比喻,“有沙尘暴迷了眼睛那么惨。”

他以为这么说形象多了,可是女孩没理他,去取礼物了。人人有不同的创意,总体来说是九块不同创意的蛋糕。九块,我和刘宝之前不许在家摔蛋糕的协议全完了。姑娘们努力将爱心之家涂上厚厚的奶油,没人吃一口,理由是会发胖。蛋糕的发明就是提供暴力炸药。十个孩子跟失火了的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动物一般,按照食物链有次序的追赶,每次路过我身前都会停一下,看这怪叔叔在干吗,只是一瞬,她们又要上路了。

“你是刘宝朋友吧?”一个玩够了的女孩坐下来问我。

“不是,我也是他在街上邀请的。”我说。

“这是什么书?”

“菲利浦·罗斯。”

“我好像听过这名字。”

“前天《新京报》做过一版,猜测今年诺贝尔奖。”

“好像是,写诗的吧,我记得是美国的。”

“那是弗洛斯特,有点像,其实不得奖对他是好事,这样他年年九月底十月初见报。”

“这书写什么?”

“写一次派对,一女孩藏洗手间,等人都回去了,她出来和男人上床了。”

她有点反感,换了个话题:“那你,还在写书吗?”

我看着她,很久没说话,最后告诉她:“不了,我做试号员。”

“那是什么?”

“就是一种产品分大中小型号,我负责小号,如果我试着刚好合适,那么小号就合格了。”

“这也能吃饭,是什么产品?”

“自己猜。”我站起来,跟她面对面,“你呢?”

“我信天主教了。”

“很好啊,”我顿了一会儿,“你去玩吧,我要看书了。”

行了,没人理我了。如果需要为我的冷漠作个解释,绝对是自卑,TATA,我希望如此这般会让她们讨厌我,我对欲望的期待也会成倍减小,那么期待所带来的折磨也会少很多。我就能让自己更沉下来一些。

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家闲聊,每人讲段感情失败的故事。九个女孩把聊天变成了对男性主义的声讨。之前说过话的女孩怯生生地讲,她是天主教徒,虔诚到不能接受婚前性行为,之前两到三次的恋爱都不了了之,原因是那些男生坚持这个。

“难道他们觉得交女朋友就是为了做爱吗?”

“对,”有人赞同道,“我有个朋友的男友居然还以性能力强而感到自豪,其实他根本不明白他吹嘘的持久,只是让我在他身下忍受更长的时间。”

“忍受?”另一个质疑,“可见能力强不一定用得好。”

“好像跑题了。”

最后一个讲述的是孤儿,女孩们都想听听男人是怎么想的,可是他已经倒戈,他以献媚的口吻说,他只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当然是在孤儿院,就在上半年,他们长达——如果打婴儿时算起——二十四年的爱情长跑结束了。

“天哪,”天主教徒掐指数道,“亚麻婚,花边婚,象牙婚,水晶婚,瓷婚,那相当于银婚哪!”

“啊,还有花边婚?”

刘宝继续讲道,令他们不合的是,那个女孩,她认为性关系是维系两个孤儿在一起的纽带,世界上已没有她的亲人,但她一旦与他有了肉体关系,至少可算作亚血缘关系,可是他不想,他希望是感情在维系两个人,而不是某种形式上的东西。

“于是我们分开了,”他有点做作,却还不无悲切地说,“听说她现在通过肉体找到了不少亲人。”

绝对是今晚最博得同情的故事,女生们也从男性主义的声讨转向对纵欲女孩的指责。攘外必先安内。

“我见过一个,我也有过这种朋友。”

“我前男友的前女友就是这种人。”

“啊,真恶心,你跟他那个的时候,有没有这种感觉,好比去饭店吃火锅,服务员告诉你刚才这桌是肝炎俱乐部在聚会,就用的这个锅。”

“啊,没那么恶心啦。”

“还有肝炎俱乐部吗?”

“当然有,不然谁陪他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