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三杯酒敬我此生最爱的男子,他为了我,上天入地,千载眷恋,从今往后,我要让这九天之上与洪荒三界都知道,我爱他,刻骨铭心,至死不渝!”】
当辛月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皆是奇珍异宝。
晶莹剔透的洞顶上镶着珠宝玉石,光彩耀眼。四面燃着暖意融融的火炉,无暇的白玉床并不寒冷,反而带着丝丝暖意,玉石做的案牍上燃着精致的香炉,一股子熟悉的异香弥漫了整座洞府。五彩凤羽的缎锦覆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上换下了残破不堪、血迹斑斑的战袍,大火灼烧了的身体换上了云彩般柔软的锦裙。
她猛然翻身下床,长发披散在身后,赤着一双疤痕斑斑的双脚冲出了这个奇怪的洞府。
洞外竟是天连地、地连天、白茫茫的大雪。
雪花发出银色的光辉,千姿百态、婀娜多姿地飞舞着。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奇妙的世界。
在飞舞的大雪中,漫山遍野地盛开了幽雅灿烂的兰花,浓郁着香气,合着清澈的雪香,混进了她的鼻端。这白茫茫的山野似乎瞬间染上了最鲜艳的是色彩,闪耀变幻着夺目的瑰丽。
她赤着双足,震惊地走进了漫天的大雪中……
“冥月……”突然间,一个清冽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千回百转地在这空旷的山野中回荡开来。
她抬眸,一瞬间像个雪人般的僵住,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衣若仙的武丁立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大雪中,熟悉的眉眼和面容令她这辈子想过了千百遍,可,只是瞬间,她便明白了面前这个男子不是武丁。
虽然,黎昕长了一张和武丁一模一样的面孔。
武丁没有他的雍容,没有他的沉静,也没有他的风韵。
可是武丁的狂放不羁、热烈地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是黎昕永远也没有的。
“冥月……”黎昕向她缓缓走来,在她失神中,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进了怀中。
她听到了他压抑的哭声,“三千多年了,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活着,我还能见到你……”
“你……到底是谁?”终于,她尝试着推开了面前的男子,抬起懵懂的双眸,认真地盯着面前这个百感丛生的男子。
“你竟然不记得我是谁了?”黎昕悲伤地盯着她,“你难道忘了,这里是昆仑山?你最喜欢这里的风光,说九天之中,只有昆仑山最有人情味了,我和你常常在这里醉酒,你难道都忘了?”
“我到底是谁?”她蹊跷地有些恐慌。
黎昕猛地执起她的手,拉着她奔进了漫天遍野的大雪中。
在那昆仑山巅之上,蔼蔼开放了无数的碧莲,浴水而出,奇丽夺目。碧莲之中有一面矗天而立的石镜,吸纳着日夜无尽的岁月,印出了天地的精华,那是三界之中,可以穿越时空,追忆岁月的阴阳镜。
当她立于阴阳镜前,往事一幕幕惊心动魄地荡漾开来。
冥月记起了所有。
锥心刺骨的痛楚铺天盖地。原来遗失的记忆竟是如此刻骨,如此深重。
她遗失了她最爱的人,她最眷恋的时光。
她遗失了关于东皇风华所有的记忆。
冥月抓着自己的头,忍不住发出了近似嚎叫的痛哭声,猛地栽在白雪皑皑的冰冷中,身子因痛哭而剧烈战栗。
“风华,你到底在哪里?”
“风华,你可知我终于醒过来了,三千年了,现在终于可以呼唤你的名字……”
“风华,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告诉你,太多太多的相思要告诉你,太多太多的眷恋与爱要与你倾诉。”
“风华,你这个该死的狐狸精,你到底在哪里?”
“风华,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说过的那些该死的话都是赌气的话,风华,我心底爱着的那个男子是你。”
“风华,你到底在哪里?”
“风华……”
“冥月……”一个熟悉而温暖的臂膀搂住了我颤栗的身体,冥河一张面孔几经沧桑,声音有着压抑的苦楚与失而复得的惊喜,“别哭了,师兄……已经仙逝了。”
冥月苍青的手指死死地捏住了面前男子的手腕,她疯狂地摇着头,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望向了她面前的黑衣男子,额头中间的幽冥宝玉那么熟悉,“哥哥,你不要骗我,我不相信,风华,他不会不理我的……”
“冥月,哥哥……”他的双臂用力将泣不成声的冥月再一次搂进了心口,他禁着浑身的颤抖,哭出了声,模糊的话全是哽咽,“哥哥一直以为你死了,洪荒大劫,与魔道一战,我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被玄女救到了月宫,醒来时,得到的却是你葬身血海,度化了六道轮回,元神俱灭的噩耗。我不知东皇风华竟欺瞒了三界,为了护住你一丝仙魂,散尽万年修为,用元神封住了你身体中据比的残魂,后来,他殁于天雷,死在人间,临死前依然欺瞒了关于你的讯息,以至哥哥一直以为你早已不在,这三千年来,我守着你度化的六道轮回,无尽煎熬,肠断心摧……”
冥月涕泗滂沱,哭倒在冥河的怀里。
这一日,连昆仑山中不死树上的的凤皇鸾鸟都发出了悲嚎。
昆仑山正东天镛城面方千里,昆仑宫中十二所玉楼高耸接天,云雾缭绕,百神之所在。
冥河与黎昕从炼狱之火中救了冥月,虽灭了据比之尸的残魂,却留了一身的戾气,黎昕便让她在昆仑墟呆了下来,瑶池水沐浴七七十九天,冥月周身戾气便可尽消,于是,冥河陪着冥月住在了昆仑宫中。
这些日子,冥月常常捧着手中的桂花酿,披头散发醉倒在瑶池醴泉中,来来往往的上神无不对她指指点点,王母看不惯她的样子,令红鸾劝了她诸多道。每一次,红鸾都拿她没有办法,呆呆地坐在瑶池边,陪着她疯疯癫癫。
九天上的上神暗地里纷纷议论,各种版本流传了出来……“听说冥月上神竟然没死,在人间游历了一翻,又重返仙界,只是变得疯疯癫癫,每日里疯言疯语;”“听说冥月上神在人间爱上了凡人,为情所困,一怒之下才回到了九天;”“听说冥月上神与风华上神一直很有过节,后来风华上神亡故,冥月上神才解了心结回到了九天……”
因为烛阴、伏羲、帝俊、鸿钧都在洪荒大劫中被五行阵反噬,没有拖过这百年。开天辟地的上神中,洪荒三界只剩下了东皇太一,又因为东皇风华的亡故,东皇太一怊怅悲伤,便将青丘之事交给了玄女打理,自己闭关修炼,不问世事。这无尽洪荒,长江后浪推前浪,三千年中纷争不断,都是小一辈的人神纷争,黎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儿子轩辕力挽狂澜,一统神界,九天之上也算清明。冥河居于阎罗殿,主事幽冥,清冷的性子因为冥月的缘故更加孤戾,洪荒之中大小神仙皆称他一声“冥君”。
赖着黎昕和冥河身份尊贵,那些上神对冥月只敢在暗地里议论纷纷,面子上依旧笑容满满地尊她一声,“冥月上神!”
一时间,在昆仑宫内外,冥月回来了,也算风光十足。
可是这一切对于她没有任何意义,冥月悲痛地闭着双眼,浑身散发着熏人的酒气,毫无形象地躺在瑶池中,她常常在幻想,也许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会有一双手臂,像以前每一次那样有力,紧紧地将她拥进怀中;会有一双滚烫的唇覆在她冰冷的唇中,温暖她无法合拢的心;会有一声缠绵低回的笑声,没心没肺地调侃着她……
可是,这都是闭上眼的幻想。
她等不来风华,再也等不来风华。
相思似海深,往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愁肠断。
冥月过得糊里糊涂,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这一日。
冥月躺在冰冷的瑶池中,嘴中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桃花诺》,眼泪和酒气混杂在一起。
冥河无奈地坐在瑶池边,双眼盯着她,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开口的话打破了她这些日子的沉默与死寂。
“冥月,武丁闯入了昆仑山,被陆吾拦在了密都之外……”
武丁……
冥月的身子一颤,忽地一头从水中坐了起来,她的脑海乱得一团糟泊。
武丁?风华?
想到风华,她入骨相思,肝肠寸断;想到武丁,她心绪翻腾,五内俱焚;脑子中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混淆在一起。恍惚中,与武丁在一起的那些岁月,像是发生在风华的身上;与风华在一起的嬉笑情深,似乎早已邂逅了武丁。
可是想到武丁那张与黎昕一模一样的面孔,留在冥月心间的竟是无尽衔恨,像是自己插进自己心中的一把刀,羞愤、痛悔、鄙夷统统拥进了心中。
她如何对得起用生命守护她的风华?
她竟恬不知耻地在人间迷恋上了与黎昕一模一样的面孔,最终,辜负了风华的拳拳深情。
“子昭……”冥月默默念着武丁的名字,心尖打着寒颤,红袍翻滚中的缠绵一幕又一幕,洋洋洒洒地刻进了她的脑海,梦中醉人的香气,犹在鼻端。
是他,给了她一场彻骨的爱恋,让她知道做为女子铭心的欢喜。
忘了吧!
忘了吧!
可是,如何忘得了!
冥月颤栗着身躯,游到了冥河的脚下,抬起迷离的醉眼,仰望着冥河,将湿漉漉的脸贴在冥河的腿上,伸出苍白的手,被冥河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哥哥把他带来见你……”
“不……”她十指嵌进了哥哥的手心,一开口已近似幽咽,“哥哥,我……我……不想……见他。”
一字一句,割痛了她的心,心在滴血。
她要如何忘记武丁!
“哥哥,我心中装的是风华的元神,既然回到了九天之上,我便不能再辜负东皇风华,哪怕他已不在……”冥月挣脱了哥哥的手,爬出了瑶池,拖着湿漉漉的衣裙和长发,走得狼狈,摇摇晃晃,一步一踉跄。
她没有回头,微微抬高了下巴,吞下了咸咸苦涩的泪水,悲咽道:“哥哥,让他下山吧!帮我保护好他,别让陆吾伤了他……”
“可是……”冥河欲言又止,盯着她落魄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离开昆仑的那天早晨,黎昕带来了顾莬。
顾莬抱着冥月红了双眼,捏着她苍白的脸,晶莹的泪珠子噗噜噜地滚了下来。
冥月抬起手,轻轻地拭去了顾莬的泪水,“顾莬。”
“丫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么个鬼样子?早知如此,我们应该哪也不去,就在月宫里平平凡凡做一个小仙,就好……”
冥月笑得苦涩。
顾莬劝她回月宫,最终被她拒绝了。
冥月随着哥哥回到了北海幽冥,那里有东皇风华的味道。
北海幽冥已退了戾气,恢复了最初的样子。彼岸花在黄泉路盛开如旧,如火如荼。火红的残阳半挂天边,幽冥诡异,柔和的海风拂过我的面颊,远远的,冥月望见了那座北海之中熟悉的奈何桥——青石桥面,五格台阶,高耸入云,云雾缭绕。
隐约间,东皇风华的笑声犹在耳畔。
冥河握着她颤抖的手,踏上了奈何桥。
突然间,“参拜冥君”的呼声此起彼伏,原本孤寂荒芜的奈何桥中来来往往着行人,仔细瞧着,都是脱了肉身的魂魄。
奈何桥的尽头筑起了高高的楼台,楼台直通幽都的国门,朱红的大字是冥河亲手所题:“望乡台”,苍窘有力,好似游龙飞天。
望乡台下是奔腾的海水,是冥河与风华曾经坠海的地方。
冥河与冥月穿过了奈何桥,停驻在望乡台。
一个白发苍苍的婆婆在这里摆了个茶摊,给往来的魂魄递上一杯袅袅的热茶。
婆婆见到冥河,即刻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恭恭敬敬地给冥河施礼,“参拜冥君!”
“孟婆多礼了……”冥河宛然一笑,惊得桥上所有人几乎跌掉了眼珠,突然间,窃窃私语声由远及近。
冥月忍不住抬眼瞅了冥河一眼,心中顿时了悟,这几千年来,冥河定是很少展露笑颜。冥河黑色长袍在海风中飞舞,揽着她在高台上遥望着触目惊心、五颜六色的北海。
“瞧,这就是你度化的轮回道……”
顺着冥河的手指,冥月望到了望乡台下的六道轮回。
天道微白,阿修罗暗绿,人道淡黄,畜生道淡蓝,饿鬼道亚红,地狱道烟雾。六道海水奔腾盘旋,形成了一个黑洞般的漩涡,日日夜夜,永不停息,吞噬着无数的魂魄,重生了无数的新魂。
“因为这六道轮回,三界清明了许多,尤其人间。”
“也算不枉九天之上尊了一声‘上神’……”冥月轻轻叹息,与冥河下了望乡台,进了幽都,来到了阎罗殿。
阎罗殿中那把静静的阿屠剑闯进了我的眼中。
冥月走近,伸手握住了阿屠剑,目不转睛地瞅着手中的阿屠剑,殷邑中的往事一幕又一幕浮现在眼前,无论怎么抹都抹不掉。阿屠剑是洪荒至宝,那一次人间戾气最重的时刻刺入她的心脏,是因为她身上据比之尸的残魂。它始终是她的佩剑,与她惺惺相惜,怎忍心伤她?她轻轻触摸着阿屠剑,忍不住问道:“窃取阿屠剑的女子到底叫做千红还是臻宓呢?”
冥河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在描金的案牍中拿起了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了冥月。
冥月不懂地盯了哥哥一眼,缓缓打开了锦盒。
盒子不大,放着一朵血红惊心的红花。
“这是你戴在鬓角的红花,奇怪的是她身上有强大的修为,她沾染了你的灵气,被你遗落在北海边,修成了妖身,隐约间学得了你几分的风采。那时,我误以为你已不在这世间,悲苦绝望,便将她留在身边,疼爱有加,怎料,她心中存得都是邪念,偷了阿屠剑,入了人间,加害于你……”
“竟是那朵红花……”冥月喃喃细语,拿起了锦盒中的红花,脑海中不觉想起了东皇风华,眼中渐渐涌出了泪花,“却掀起了人间的血雨腥风……”忽然,红花末端突起的尖刺刺入了冥月的手指,一刹那,鲜血浸入红花,冥月手中的红花半蜷的花瓣迅速地张开,妖艳地泛着金光……
“小心……”冥河一把夺过了冥月手中全然绽放的红花,向外甩了出去……
“冥君……”红花吸了冥月的精血,迅速地幻化了妖身。
“千红,你竟还不知悔过?”冥河挡在我的面前,犀利的眼波落在了面前赤身裸体的女子身上。
“冥君……”千红冲到了冥河的脚下,苍白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冥河黑袍的下摆,抬起一张与冥月酷似的泪脸,痛切地仰望着冥河,“冥君,你怎忍心?我自知比不上她,可三千年来,是我千红伴在你的身边,为你解忧,与你欢喜,比亲人还亲,就算我只是她的替身,三千年的感情怎能说没就没?你怎忍心毁我仙身,废我修为……”
“千红,你心存邪念,游戏人间,我姑且不怪罪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隐瞒冥月复活的真相,还要千方百计加害与她,你明知,冥月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对我有多重要……”冥河颤抖的手指轻轻抬起,指尖翻滚,死咒缓缓而下……
千红战栗着身子,愤怒、悲哀、绝望使她猛地立起身,像疯了一般搂住了冥河的腰身,钻入了冥河的怀抱,热泪滚滚而下,哀嚎声令冥河眼角泛起了泪花,“冥河,我不是你的妹妹,你知道我的心,你知道我的嫉妒,你知道我多爱你,我错了,可是我不悔……”
随着千红的尖叫与哀嚎,金光四射中,哥哥僵硬着身子,垂眼望向了手中那朵枯萎的彼岸花,红得凄凉。
冥月来不及阻止,千红的元神瞬间破灭,只留下枯萎的花尸。
冥月的心突然好似针扎,整座阎罗殿静得毫无生息。
她走到了冥河面前,伸手拿起了冥河手心中那朵破碎的红花,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冥月……”哥哥抬起温柔的眼,“一直以来,哥哥只有你一个亲人!”
“哥哥……”冥月心头不是滋味,紧紧攥住了手心的红花,“冥月让你担心了!”
留在幽冥,冥月的日子悠闲而浑噩。冥河每日忙碌着,处理着幽冥的大小事务,朱红笔圈下一个又一个生魂的姓名。冥月日日闲来无事,不是穿梭在幽冥各殿,便是醉酒在黄泉路中。她常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望着簇簇盛开的彼岸花凝神,或者凝视着天边的残阳发呆。
日日,月月,年年,不知不觉已是二十年。
冥月的生命索然无味。
直到,黎昕来到幽冥找到了她。
他给冥月带来了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