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牧楚直奔稽查队,将信递给杨哲,一边急不可耐地叫喊:“走,杨队长,直接抓人去。”
“抓谁呀?”杨哲缓缓地抬起头问道。
“当然是焦主任和关方炽啰。”刘牧楚指了指信纸,振振有词地叫道:“赵叔写得清清楚楚,华达公司焦主任受老板的指派,抓住他与二姨娘幽会的把柄威逼调包军饷,最终逼迫他服毒自杀……”
“放在以前直接把二人传来盘问就是,但眼下关方炽成了独立师的特聘军需官,单凭这一张信纸恐怕难以查他呀。”杨哲将信纸小心地放进文件夹,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怎么就不能办了,你害怕了杨队?”刘牧楚生气地站起来,不解地问道:“绝对是赵叔亲笔所为,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何况那姓关的身上本来就疑点重重。”
“刘董事长,切不要让仇恨丧失了理智啊。”杨哲冲刘牧楚扬扬手,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赵大掌柜已经过世,焦主任矢口否认怎么办?即便焦主任承认,关方炽将这事全推到他身上,又怎么办?”
“你们做事总是顾虑重重。”刘牧楚站起身来,耐着性子道:“杨队,你不敢动关方炽,把焦主任和华达公司控制起来总是可以的吧。”
“这个没问题,就让陈中跟你去办吧。”杨哲点点头道。
刘牧楚到底半路出家,自从看到赵叔的遗书,三位长辈和田峰的面容便在眼前交替出现,他无法像杨哲这种老牌特工能够控制情感,当陈中刚刚布置下去,便带上杜伊霖前往滨江路找关方炽兴师问罪。
关方炽很少在公司,喜欢在滨江路的一栋别墅里办公。别墅的院坝里停放有军车,大门口除了门房,还守着一位黑衣打手。刘牧楚和杜伊霖一前一后走进来,倒也没有遇到阻拦。
十多级大理石台阶尽头,关方炽穿着便装,打着哈哈将一位军官送了出来,看见二人微微一怔,旋即堆上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快请快请,二位贵客可真是难得啊。”
“呵,关叔叔,您这大军需官够忙的呀!”刘牧楚冷冷地揶揄一句,抬脚进了会客室。
“牧楚啊,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吧。”关方炽见来者不善,示意二人在沙发上坐下。他让佣人上了咖啡,慢慢拿起一支雪茄道:“忙一点没啥,也算是为抗日做一点小小的贡献吧。”
“这么说,关叔还真成了抗日英雄了啊。”刘牧楚忍不住叫道。
“我怎么就不能成抗日英雄呢?”关方炽瞟了一眼杜伊霖,划燃火柴点烟。
“有句话我一直想问,既然你把伊霖认作外甥,何至于忍心往日本人手里送呢?”刘牧楚忍住心头的厌恶问道。
“这话从何说起啊?”关方炽佯装一无所知地把火柴灭掉。
“成衣店的老板娘也死了,阿才跑了路,我再也不用听他指手画脚了。”杜伊霖咬咬嘴唇,低头将一直闷在心头的话说了出来。
“哦——,这里边有些误会,你们之间没有聊过吗?”关方炽吐出一口烟,伸手分别指了指二位慢悠悠地说道:“阿才和我算是半个老乡吧,此人斯斯文文的,毕竟我和伊霖只是认下的舅甥,仙江人多嘴杂,我找他只是帮忙传个话。可谁知道他在背后做什么勾当?我还听说他让你们去城防团办过通行证,也不知伊霖为何上了日本人的汽车,还搞得浑身伤痕累累。”
关方炽果然不好对付,一席话说得无懈可击,刘牧楚发现自己精心准备好的说辞被弄得支离破碎,只得求救地盯了杜伊霖一眼。
“舅舅,有点事我得问问。”杜伊霖本来就不愿意过来,见状只得硬着头皮问道:“稽查队的过来查账,追问起汉华厂的账目,当时好像有几笔关叔您签的字吧。”
“嗯,也有人来华达会计室问过,猴年马月的事了。”关方炽随口答道。
“有两笔,一笔三千多,一笔一万五,都发生在三月底?”杜伊霖又问道。
“三千多的买的是油墨,另一笔是特种纸,为了打点关系,我们印了一批珍品字画送人。”关方炽稍微愣了愣,毫不犹豫地解释道。
“什么油墨和纸张能有这么贵呀?”刘牧楚不解地追问一句。
“牧楚啊,这话纯粹外行了吧,比这更贵的印刷用品多的是,这事你爹知道,下来让冯秘书给你们写个说明吧。”关方炽忽然有些不悦地看了看表。
会客室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自鸣钟,对方看表分明是在下逐客令。
“舅舅,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了。”杜伊霖扯了扯刘牧楚的衣袖站起身来。
“你我们还客气什么呢?虽然分开了,还是一家嘛,有什么尽管问就是。”关方炽说着客气话,但身子分明很轻松地站了起来。
刘牧楚从关方炽那里灰溜溜地出来,刚回到汉信银行就被叫到了稽查队。踏进娘娘庙的大门,听见杨哲闷声闷气地训斥:
“……陈组长啊,你也跟着不懂事是吧。我只让你监控华达公司,谁叫你们擅自行动的?这下好了,焦主任不知去向,华达公司以安全受到威胁为由直接向覃局长提出控诉……”
“杨队长,您也别太生气了,陈组长他也是为了工作嘛。”刘牧楚见杨哲发了火,暗暗吐了吐舌头小声劝道。
“哼,还好意思说他。”杨哲掉过头来气不打一处叫道:“你和杜主任去找关方炽了吧,自以为是!”
“是找了,你们不是不敢动他么,我可不怕。”刘牧楚在关方炽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没想到杨哲转而训斥他,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他承认了吗?你们发现了哪怕一点线索吗?”杨哲连连质问一通,接下来板起脸严肃地训斥道:“你虽然只是一名见习特工,但既然宣誓,那就不再是少东家、也不是什么董事长,……如果一味感情用事是要坏了党国大计的。”
“他姓关的只身窝藏在仙江,难道我们还害怕他不成。”刘牧楚的心情糟糕到极点,不满地嘟囔道。
“牧楚同志啊,可不要低估了日本人的能量。你们刚刚离开,警卫营的一个班立马入驻华达,将陈中的人硬生生撵走,关方炽的公寓也被严密保护起来。这一下我们根本无法近身了。”杨哲面无表情地说道。
刘牧楚后悔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咬咬嘴唇道:“是舅舅的人吧,我这就去找他。”
“兄弟,你想得太简单了。”杨哲摇摇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黑字的请柬晃了一晃道:“咱们先送走田队再议吧。”
第二天上午,天空笼罩着厚厚的阴云,仙江边的垂柳不停摇动,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候。市政府的小礼堂哀乐声声,大门被松柏枝和纸扎包裹,花圈、纸幡和祭帐排得密密匝匝,广场上人潮涌动,仙江人又一次倾城出动、大动悲声,争先恐后地前来送英雄最后一程。
田峰在松枝和菊花之间安静地躺着,两名士兵、列车员和那位凶手的遗体安放在黑色棺材里,一并享受万人祭奠。
陈市长和雷师长带头献花圈、上香,默默鞠躬,其他人排着长队缓缓向前鞠躬,围着遗体走一圈送别亡人。玉莲披麻戴孝,哭得泪人似的,让张妈搀扶在一边。刘牧楚看了田峰最后一眼,早已泣不成声,眼镜后面的目光充满怒火。
“牧楚,千万要忍住。”杨哲擦一把眼泪,使劲捏了捏刘牧楚的臂膀。
刘牧楚慢慢抬头四顾,礼堂内外站满荷枪实弹的卫兵,关方炽坐在离雷师长不远的位置,不时与黄副官和王团长交谈两句。看两人那热乎劲,舅舅定然与姓关的纠缠不清,刘牧楚越想越气,恨不能马上冲过去质问。
悼词、祭文……,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响过,田峰遗体入棺,刘牧楚、杨哲和王团长等人纷纷扶棺送行。
队伍刚走出广场,刘牧楚便离开田峰的棺材悄悄走到后面,王团长正了正帽子伤感地点头示意。刘牧楚一脸怒容,咬咬牙张口便问:“只回答我一句,火车上的炸弹你到底知不知情。”
“放肆!”王团长将扶在棺材上的手使劲一挥,生气地叫道:“师长准备就此事拿我是问,你还来添乱是吧?”
“刘董事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杨哲走了过来,提醒刘牧楚不要冲动。
“包厢是你找的,警卫是你派的,听说你还把火车都检查了一遍,这事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刘牧楚眼前不时浮现田峰那苍白的面容,把持不住地问道。
“合伙前来兴师问罪是吧?”王团长摔了一下袖子,目不旁视地前行道:“我的兵也在车上,这一炸师长拿掉了城防团长,只让我管警卫营,也不想想,我能拿前途不当回事吗?”
“说不定你有更大的用意。”刘牧楚直直地盯着舅舅,不顾杨哲一再示意,索性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不妨告诉你,田峰护送的伪钞版被人抢走了,而这块版正是我从滨江仓库的木仓里找到的。”
“什么?”王团长放缓脚步,难以置信地摇摇头道:“我明白了,这次爆炸不只是为了杀死田峰制造混乱,而是为了那块伪钞版。”他忽然目光定定地说道:“一定是他,这个姓黄的,这次分明给老子挖了一个大坑啊。”
“您凭什么确定是他?”刘牧楚上前一步小声问道。
“专用包厢由黄副官一手掌握,我还纳闷他怎么批得如此利索?”王团长仿佛站在悬崖边上,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调用包厢是一级机密,除了他和我没人知道。”
“说得有些道理。但滨江仓库就在您的大营里面,这进进出出的,王团长不会一点也不知道吧。”杨哲一直紧跟后面,见刘牧楚已经把话说开,便不再顾忌地问道。
“你们可能不了解,姓黄的为人迂腐,一直不受重用,自从我把关方炽介绍给他,二人一拍即合。这家伙忽然提了主任副官,成了师部的红人,特别关方炽捐赠军需之后,师长对姓黄的更是言听计从。”王团长说完,无可奈何地叹道:“他还有一支行动队,要在仙江地盘上玩点小把戏,我哪敢随便过问啊。”
刘牧楚与杨哲相互看看,对王团长的话未置可否。
“这可不是小把戏啊,他们可能在谋划一个惊天的大阴谋。”杨哲停顿半晌叹息一句,盯了王团长一眼接着说道:“如果能揭穿这个阴谋,到时候王团长何至于憋屈如此呢?”
“我已经管不了城防团了,大不了把警卫营也给撸了。”王团长皱紧眉头想了一想,毅然咬咬道:“为了姐夫,为了身上的不白之冤!杨队长,我决定全力配合你们,那内鬼给抓住来。”
杨哲慎重地点点头,扬了扬手,示意田峰快步跟上。
送葬队伍慢慢远去,沿着曲折的街道迤逦而行。唢呐尖利地吹奏哀乐,一声声撕心裂肺,响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