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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田峰是不是中了毒气?是什么人想害他?他想说些什么呢?带着一个个疑问,刘牧楚将杜伊霖送去银行之后,马不停蹄地去了“乱葬岗”。

偌大一座山坡只剩下零星的松柏,一丛丛灌木已经吐绿,其间坟冢累累,不少坟前还燃着香烛,一阵风吹来,纸钱和灰烬漫天翻飞。赵叔的墓是新修的,大理石的墓碑,一圈青石将坟茔牢牢护住,坟前还残留着花圈和纸扎。刘牧楚很容易在坟墓上发现了异样:虽然是新鲜的黄土,但右侧明显留下被人挖开草草掩埋的痕迹。他找来一根木棍使劲插下去,泥土果然很松,并且隐隐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如此看来,当真有人在棺材里做了手脚,田峰就是在这里中了毒气。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推测,他马上驾车返回医院,但田峰的抢救室人去屋空。据值班的护士说,病人一直昏迷不醒,已经被稽查队的转移到汉口去了。他怅然若失地离开医院,想去稽查队问问又担心添乱,看看天色不早,便独自驱车回了家。

来不及歇息,他被哑叔叫到了兰园。

雕花木床上的蚊帐取了下来,卧室显得越发宽大,床头的五斗柜上,几盒高档茶叶和上等烟丝格外醒目。刘爷垫着高枕,双眼恢复了神采。

“你舅舅和雷师长来过一趟,刚走不到一个小时。”他抬手指了指五斗柜上的礼物。

“他专门和雷师长一起过来的?”刘牧楚问道。

“是啊,据说日军在平汉铁路蠢蠢欲动,师长将城防营和警卫营合并为城防团,你舅舅升了团长啦。”刘爷淡淡地说。

“舅舅终于时来运转了啊。”刘牧楚欣慰一笑。

“按资历早该升了,可这家伙和你一样,性子倔啊。”刘爷拿毛巾擦了擦额头,继续说道:“雷师长这次算是还我一个人情,但他这个团长不能白当,其中一个重要的任务是帮独立师赚钱筹款,一上任就向我借支十万元啊。”

“都说雷师长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果然是这样啊。”刘牧楚摇了摇头,愤愤地说道:“他定然打听到重庆方面打来军饷的回款,立马前来讨要。也不想想,这笔款是被冻结了的,赃款追回来之前一分也不能动的。”

“说得没错,但毕竟是亲舅舅,你娘又走得早……”刘爷沉吟片刻,眨巴了一下眼睛继续说:“雷师长这人呢虽然缺点不少,可在抗日这一点上绝不含糊,在赃款追回来之前,我们还得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啊。”

“理是这个理,但爹有所不知,支付大掌柜欠下的货款和电厂的股金,咱们的账上已经见底了。”刘牧楚说完暗自着急。

“雷师长的两个主力团已经调往平汉路,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能拉稀吗?”他见儿子低头不吭声,越发小声地面授机宜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反过来,鬼子一旦退了兵,仙江就还是独立师的天下,到时候他能忘了咱们吗?你舅舅现在掌管着军方的生意,我们吃不了亏。”

“话是这样说,但张口就是十万,到哪里筹去,哎!”刘牧楚叹息一声,抱怨道:“军饷案越来越复杂,赃款的影儿都没见着啊。”

“不是说稽查队一直在努力调查吗?”

“是在调查,可田峰被人害了,正送往汉口抢救。据说有人在赵叔的棺材里安放了毒气,田峰偷偷开棺检查中了毒。”刘牧楚忧虑地答道。

“胡说!”刘爷打断儿子的话,问道:“他的丧事不是杜伊霖一手操办的吗?棺材里怎么可能有毒气?”

“在道观最后一次开棺我是看见的,也许是下了葬后放进去的吧。”刘牧楚刚说完话,忽然听见院子外面传来玉莲的嘤嘤哭泣和哑叔的大声呵斥,赶紧起身跑出去制止。

看见少爷出来,玉莲和哑叔双双住了口。

“别嚎了,自个给少爷说去。”哑叔严厉地喝道。

“又怎么了?”刘牧楚隐隐不安,生怕又听到不好的消息。

玉莲揉了揉红红的眼皮,怯生生地报告:“少爷,二姨娘她、她出家了!”

说完,她深深地垂下头,做出一幅愿打愿挨的表情。

“你说什么?”刘牧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叔自杀之后,二娘一度十分伤心,刘牧楚特意叮嘱玉莲好好伺候。赵叔出殡那天二娘没去,但事后去坟上烧过纸,听说还顺道去了几趟二仙庵,一去就是一上午。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出家呀?

“今儿个一大早,二姨娘还好好的,去‘乱葬岗’给大掌柜烧了纸,在坟上坐了好一阵。回来又去了二仙庵,和道姑饮了几盅茶后,她却突然说要出家,我当时一听就急了,好说歹说了大半天可她根本听不进去。用过午膳,她就让、让慧真法师给剃度了啊……”话没说完,玉莲嘴巴一瘪哭出声来。

这都什么事啊,还嫌刘家的事出得不多是吧?刘牧楚咬咬牙,指点着玉莲的鼻尖,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给我出口!”哑叔向哭泣的玉莲吼了一句。

“牧楚啊——。”院内传来一声咳嗽,刘爷紧接着轻声呼唤。

“没事啊,爹。”刘牧楚答应着,慌忙跑进去,将父亲一把扶住,不停地抚摩他的胸脯,生怕他又气出什么毛病。

“我、我都听见了。”刘爷颤巍巍地扬起手来,停顿片刻,叹息一声道:“去了也罢,落得个耳根清净。”

“往后,往后咱们刘家可怎么说去呀?”刘牧楚急急地叫道:“不行,我得去把二娘找回来。”

“没用的,天要落雨娘要嫁人。”刘爷将手放下来,摇头苦笑道:“前清顺治爷,文武百官都劝不住,况且她呢。”他又咳嗽一声,想了一想缓缓地说道:“赶紧去报上发个声明,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佛门中人,与刘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真的没有关系了吗?二娘与赵叔到底有没有过不清不楚,赵叔自杀之前给二娘交代过什么没有?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突然心灰意冷遁入空门?刘牧楚一时找不到答案,但父亲说得斩钉截铁,也只得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叫哑叔去你二娘院子里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另外,给她爹支一笔钱过去,抽时间给二仙庵多添些灯油。”

看来父亲心头还是惦记着二娘,但这几句话说得清楚明了,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他早已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为多年来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画上一个不圆满的句号。

就在刘牧楚左一趟右一趟处理家庭事务之时,向阳山上发生了一起大事。

斜阳西下,晚霞正轰,树木渐渐葱郁的一座大山被染成一片血红。师部医院的老式道奇救护车响着刺耳的警铃,一路风驰电掣,将山下的稻田和油菜花飞快地抛在后面。拐过一个山头,汽车蜿蜒向上,喘息着向“九倒拐”爬去。上了垭口,汽车转而向山脚飞驰,头顶是陡峭的悬崖,窗外是万丈深渊,只见仙江如带,帆船似蚁,真个让人胆战心惊。

拐过不知几道急弯,一块巨石从峭壁上突兀出来,饿狼一般贪婪地盯着脚下的马路。细心观察不难发现,一簇野草“长”在石头的凹陷处,草丛里赫然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偶尔可见瞄准镜泛出的点点寒光。

这是一支日式狙击步枪。

从马路上看不到,更看不到躲在灌木丛里的枪手。枪手已经在这里守株待兔差不多一个时辰,石雕一样趴着,将瞄准镜上的十字星稳稳对准马路中心偏右的位置。

忽然,喇叭鸣叫,救护车像一只急急归家的水牛,拖起飞扬的尘土沿公路呼啸而下,前排的司机和穿白大褂的护士隐约可见。

“砰——”,枪响了,余留几下恐怖的回声。

汽车前挡玻璃出现一个窟窿,司机应声栽倒在方向盘上,血流如注,旁边的护士惊恐万状地尖叫。这一切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完成,因为角度的问题,枪手不可能看见,也不可能听见,但他可以想象得到。当他抬起头来,救护车如一头梭镖扎中右眼的白色巨兽,发疯地左冲右撞,最后对着大转弯直接飞了出去。

但飞行的姿势一点也不优美,救护车还笨拙地撞上了公路边的石墩,在悬崖的岩石上碰撞几下,最终带着一团浓烟坠入了仙江。

枪手顶着那从野草,从石头上站起,满意地瞭望一会儿,确认汽车燃起的最后一缕浓烟被江水收纳,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九倒拐”一带人迹罕至,但响亮的爆炸声还是让一位采药人受到了惊吓。采药人反应过来之时,那辆车已经着火,闪电一般擦着身边坠落下去,车屁股上一个硕大的红十字特别耀眼——后来,当村上的保长问起时,他回答得十分肯定。

医院保卫部、警卫营、侦缉队和稽查队都派人连夜到了现场。但除开撞坏的石墩什么都没有留下,连刹车的痕迹也不见一道。汽车坠落处可以确定,但水急滩深根本无法打捞。就在这种情况下,军警居然连夜召开会议,最终在凌晨时分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

“荣军医院的一辆救护车途径九道拐时突发车祸,车上四人全部失踪,其中有仙江市经济稽查大队田峰队长、司机曹子俊、护士李蓉……”

案发突然,结案更是快得出奇,发布会当然没能堵塞悠悠之口。第二天一早,仙江市的街头巷尾便传出关于这起离奇车祸的各种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