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不觉得那伤痕难看，反觉得增添了作为武将的威武和霸气。她拆下固定青丝的嫣红绸缎，妩媚含情用那双白皙的柔荑，缓缓将他杂乱的头发收拢系在脑后。
“想奴儿吗？那个让你在不知不觉中付出一切的奴儿？”她靠在他耳边，仅用他们两人可听见的声音轻言。
曜天双肩一振，脑海中自动浮现出，那双如星的泪眼，靠在铁笼边的脑袋，突然抬起望着梦蝶，灰暗的眸瞳中闪烁着点点亮光：“奴，奴……”
“我带你去见她好吗？”梦蝶捧着曜天瘦可见骨的面孔，依旧淡雅含笑。若他选择的不是丑奴儿，而是世间任何一个其他女子去爱。他也不必爱得如此辛苦吧！
不过，若不是丑奴儿，高傲而冷酷的他，懂得爱人吗？若不是丑奴儿，落到今天这般田地，谁会来救他？
傻，痴！丑奴儿、曜天、月华这三人，谁不傻，谁不痴？也唯有这样，才给了她完成使命的希望，不是吗？
“想见她，就跟我走。”她紧紧握着他肮脏的手，不必她用力扯拽，他呆呆地随着她站了起来，跟她除了铁笼。
他想见她。今晚没见到她，同与她一起吃饼，他觉得饼好难吃，一点点都吞不下去。最近他明明觉得胸口处那团烈火，灼得不再那般痛，可今晚没见到她，他觉得胸口又在发烫，烧得他好痛，好酸。
“娜仁，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走出铁笼后，梦蝶将曜天，拉到娜仁面前。
还有什么话说？我爱你，至死不渝。不！有些话自己知道就好。“好好保重。”她以为自己不会在哭，可这刻眼眶却湿了。娜仁取出布帕，柔柔为他拭擦一脸的污垢。
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是成为他妻子这段日子。而可笑的是，他们从未有过一刻，成为真正的夫妻。
“可以告诉我，他真正的名字吗？”罢了，今生无法成为真正夫妻，好歹让她知道他真正的姓名。这样在黄泉路上，她也好等他，望他。
明知他心中无她，偏依旧如此痴迷。真傻！“他姓曜，寓意日光。名天，取义天地之广阔。”笑容消散，妖媚全无，如风吹风铃的脆响声中，只剩朗朗正气。
“日照天下。真是好名字。”布帕轻轻在他额上拭擦，企图让他露出光洁的额头，可无垢已深，她怎么也擦不出属于他的原色……复杂的泪水，在这刻陨落，她踮起脚跟，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亦是最后一次呼唤他的名字：“曜天，保重！”
然后，用力将曜天推给梦蝶。“快走，快走。”她怕再晚一点，她又舍不得他，那刻独占他的私心，会化身饕餮吞噬她。
这一刻，再说任何话，都未免虚伪。“保重。”梦蝶牵着曜天的手，眉黛轻颦，微微轻叹，“走，我们找奴儿。”
不再望向娜仁，她只是将那温热的手握得更紧，生怕自己稍稍一松，就会失去向前动力似的，拖着他快步走出大帐，找一处黑暗死角躲了起来。
轮到她了。娜仁不舍望着帐外，含笑端着大帐中的烛火，抽出苏怀泰随身佩戴的弯刀，点燃苏怀泰身下那张雪白的羚羊毛毯，然后是帐内所有易燃物。
烈火瞬间在大帐中蔓延开，在她明亮的眼瞳中跳动着艳红的影子。而她只静默站在角落，双目清冷望着苏怀泰在昏睡中，被大火牢牢包裹。
直到看着大火冲破他身上的药效，他从极度恐慌的睡梦中醒来，挣扎起身却走出不到两步，变成黑炭倒在地上……她突然抽动肩膀，指着那团继续焚烧的尸体，是喜是悲疯狂大笑。
深仇血恨都报了。她活着没用了，好想死！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了她的傻奴安全逃出去，她必须用自己当饵，诱开士兵的追捕。
在大火快烧到她脚边时，她吸气转身拿着苏怀泰的弯刀，划开身后的帐篷，快速逃了出去。这一刻，在她剩余的人生中，仅剩一个念头――傻奴，逃，逃得远远地，永远不要回来。
微微泛黄的野草，从他们脚下一路延伸到浅灰色天空的边沿，橘红色的太阳缓慢从草原地尽头，探出一弯脑袋……那一刻，火红的光芒在天地间蔓延，不一会儿便将灰色的天空染成灰蓝，将泛黄的野草镀上淡淡的金粉。
终于，天亮了！这一夜漫长得如同过了一世。梦蝶牵着曜天的手，望着从东方升起的太阳，终于挂上离开单于大帐后的第一个笑容。
“奴，奴，奴儿。”曜天傻傻指着太阳，念叨着心中一直挂记的人。他分不清人和物，他觉得那轮火红的旭日，好像那张破涕而笑的小脸。
“真傻。”偏傻得让她感动，甚至坏坏地想要占为己有。她侧头望着曜天满是污垢的脸蛋。好脏，好臭！可她偏觉得这样的曜天，居然比将军府中那个一身华服，有着洁癖的将军，更容易让人心动。
“想她吗？那我就把她还给你吧！”她拉着他的手向前方不远处有着云杉、白桦的小山丘走去。到达山丘后，她让他站在一棵高大的云杉前：“你在这等着，我把奴儿叫来。”
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就是魏武关，魏武关过去就是大兴境界。而经过一夜的时间，就算对方发现娜仁不过是颗棋子，也来不及反身追捕他们。她应当能够安心将曜天交给丑奴儿了。
“奴，奴。”以为梦蝶要抛下他一个人，在梦蝶松手那刻，曜天慌张抓住梦蝶的衣袖，口中嚷着脑海中仅记得地单字。
“放心，马上就把奴儿交给你。”有朝一日，她变成奴儿，他会如此待她吗？又或者，有朝一日他记忆起一切，还会如此坚定对奴儿那份感情吗？
她被脑海中莫名蹦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她慌张拍着曜天的大掌安抚，不舍得挥掉那双温热的手掌，疾步走到一棵足足要三个壮汉才能环抱的云杉后，闭眼靠在树干上，开始唤醒沉睡的丑奴儿。
这里时哪里？睁眼那刻，丑奴儿惊讶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等你醒来时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管。带着他逃，一路向南，越过魏武关，就是大兴境界……我有预感，你的月华一定会在那里等你。”昏睡前在耳边响起的那句话，记忆犹新在耳边回放，那日奇特的经历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曜天！曜天就在附近吗？她双肩一怔，连忙寻找四处寻找心中那抹身影。
“奴！”
生硬的声音就像一道响雷，震得她全身发麻。她望着眼前那道瘦高的身影，激动的情绪瞬间在脑海中炸开花。
“奴！”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双瞳……将他胸口澎湃的火焰烧得更高。他大步跑上前，用力将她抱在怀中，欢喜地用鼻子在她颈项摩挲。
好痒。“咯咯咯。”颈项的酥痒，让丑奴儿不由笑出声。一个大男人怎么像小狗似的，仿佛趴在颈项吸取她的气息就会果腹似的。
她后退半步，制止他赖在她身边的动作。又摸摸那张脏兮兮的脸蛋，安抚他不满的情绪。“曜天，我们走。”没时间像往常那样细细解释，她紧握着他的大掌，望着南方迈开大步。
只要越过魏武关，他们就安全了。到那时，她就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寻找拂晓为曜天解毒。只是，当毒药清除的时候，他还会记得匈奴发生的一切吗？她望着他有些生气，却依旧同她并肩走着的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