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监很大,戒备森严,周边没有什么住户,不过大门对面,有几家小饭店小旅馆,是专门做那些探监的人的生意的。
我跟七爷两个,在一家早点铺,要了点吃的,坐在一帮探监的人群中,眼睛盯着四监高高的大门。
吃过早饭之后,陆续有一些接到消息的亲属,在大门口等着自己的亲人,刑满出来。
这里关着的都是十年以上的重刑犯,我看到了几个出来的,走出大门并没有那种欣喜的表情,很多都是茫然的眼神。
茫然是因为对外面世界的陌生感。
他们面对涌上来的家人,又都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和外面的世界,隔绝的久了,暂时还很不适应。
不知道我姥爷在里面这么久,对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也是这样很陌生了。
小时候,我家有我姥爷的一张照片,面容清癯个头高高。
可惜那张照片后来被我爷爷烧了,所以姥爷在我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过我相信,只要他走出四监的大门,我一定能够认出他来。
七爷不知道这个,对我说道:“虽然我只在年轻那会,远远的看过鬼医的身影一眼,不过只要他从这里出来,我保证能认出他,因为他举手投足,都不同于我等凡夫俗子,他的那种风范,别人模仿不来的。”
等到中午过了,所有人都出来了,也没有见到我姥爷的身影。
七爷和我都很失望,两个人摇着头回到小院子,拉着板车去收废品了。
距离小院也就二里路,是一个小镇,说是小镇,比我们那的县城还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我拉着板车,七爷挨个问那些生意人,有没有废品卖。
一直到晚上天黑了,跑了几十家商户,这才收满了一车废品。
等到把板车拉回小院里,我和七爷才吃饭,七爷说每个月月底,他的侄子会过来把废品拉走,今天的一车废品,大概能赚七块钱。
昨晚七爷并没有怕那条大长虫,反而很容易就知道长虫和大玉儿之间有恩怨,看来他以前,肯定是个有道行的江湖人。
我心说不知道这个土龙,到底是什么祸事,把七爷这个江湖人,给逼到了收废品的境地。
就这样上午去四监门口,下午去收废品,我跟七爷一直等了半个月,还是没有等到姥爷出来。
七爷也有点急躁了,说难道鬼医他老人家,并没有关在四监?
听七爷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担心,不怕姥爷被关在别的地方,就怕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过当天下午,我和七爷就安心了。
那天下午,城郊那个小镇一个超市的广场周边,荷枪实弹站着很多人。
广场东西两边,蹲着两排光头的犯人,人手一把锤头和一根凿子。
围观的人群都被隔离开,伸头站在马路这边,看这些人干活。
据说是这段时间,周边连续发生了恶性的抢劫案子,虽然案子破了,但是弄得人心惶惶。
所以地方上的人,跟四监商量一下,把犯人都拉出来,让大家看看,也可以震慑一下犯罪分子。
这些犯人,齐刷刷的蹲在地上,用锤头和凿子,使劲的凿广场的地面,那可是坚硬的混凝土。
虽然夏天过了,但是秋老虎还在,午后的太阳,把这些犯人晒的,光头都冒了油。
但是没人敢偷懒,锤头和凿子,叮叮当当的,响的还很有节奏。
过了一会,哨声响了,所有的犯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把锤头和凿子垫在屁股下面,老老实实的坐着。
有几个瘦小的犯人,抱着一摞摞的大碗,迅速的跑过来,挨个给蹲着的犯人,每人面前放下一个大碗。
光头犯人就像军纪严格的士兵,蹲成整齐的两排,面前又是两排整齐的白色大碗,围观的人都看得呆了。
这时又有两个壮实一点的犯人,担着一个大桶进了场子,一个老人,拿着一把大勺,往大碗里面舀水,每个大碗一勺水。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舀水的老人,就是我姥爷。
我都不知道我姥爷,现在到底是多大的年龄,不过肯定不年轻了。
姥爷脚步很稳,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也没有,每一勺下去都把水全部倒进大碗里,连一滴都没洒出来。
“那个舀水的老人,就是鬼医!你看他老人家的手,还是那么的稳!”
七爷也认出来了,小声对我说道,我对他点点头。
直到姥爷把所有大碗都倒了水,那边的哨声又响了起来。
听到哨声,所有的犯人,一齐端起碗,同时大口的喝水。
很快,哨声再次响起,犯人又同时放下碗。
又有人跑来把碗收走,我跟七爷对这些不感兴趣,两个人把目光,都看向了我姥爷。
我姥爷突然对这边笑笑,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弯在一起,形成一个圆圈,从上往下落了三次,然后背着手,跟着吹哨子的人走了。
“鬼医他老人家,竟然还认识我!”七爷激动的说,又说鬼医的手势,比划成圆圈是指太阳,落下三次,意思就是日落三次之后,他就会出来。
我说七爷,你不会搞错吧?
七爷很肯定的说,绝对不会错,当初我师父去找鬼医,鬼医也是比划这个手势,我师父说,三天之后鬼医回来帮忙,结果三天之后,鬼医果然来了。
我很高兴,说七爷,今天下午,咱就别收废品了吧,回去庆祝一下。
七爷说不行,土龙的祸事一天没解决,我就不能停歇。
不过当天晚上,七爷收满一车废品之后,他从我手里抢过板车,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手帕里是他这些年积攒的钱。
七爷拿出一张大票,让我去买两瓶酒,再多买一点猪头肉和酱牛肉,晚上要开开荤。
那天晚上,我以茶代酒,把七爷喝醉了。
我也美美的吃了一顿,这是我逃离青龙乡以来,吃的最开心的一顿饭。
接下来的两天上午,我们没有去监狱门口,用这个时间,七爷买了崭新的一张床铺,还有被褥。
两人把床铺和被褥,用板车拉回来,七爷收拾了一个小房间,摆好床铺又放好被褥,说鬼医出来,不嫌弃的话,先在我这里落脚。
我说刚从那里出来,怎么也要换上一身新衣服,新衣服我来买。
七爷说你小子哪里有钱,不会是偷来的吧,可不能这样啊。
我这才掏出了自己的一万块钱,说七爷,这钱我不是故意瞒你,之前没拿出来,就是怕你以为这钱来路不正,但是请你相信,这钱是我应得的。
七爷这些年,并没有攒下多少钱。
那张床铺他买了最贵的,已经把他的钱花的差不多了。
七爷没有追问我钱是哪里来的,说既然你有这份心,真是太好了,我年龄大了,一高兴竟然忘了,衣服比床铺还重要。
我心说你可不是老糊涂了,你准备床铺,不就是为了让我姥爷住一晚,你好有时间说服他,给你帮忙解决土龙。
看破不说破,我和七爷两人,又去给姥爷挑了两身新衣服。
不过到底有个大人,买衣服比我周到多了。
七爷不但给姥爷挑了那种布料好而且不显眼的衣服,还说自己选的尺码,保证不大不小正合适。
离姥爷打手势那天,终于过了三个日落。
那天早晨,我跟七爷,早早来到了四监对面,两个人隔着一条马路,眼巴巴的盯着大门口。
快到中午时,大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