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昌辉带着手下气势汹汹地进了天京城,只等石达开进入天京,二人会师一处,就一起冲进天王府,诛杀杨秀清。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石达开。当其时,杨秀清已经控制了天京城,不仅天京城内四万戍卫军几乎都由杨秀清的亲信率领,他更是假借天父上身,要洪秀全将天王之位禅让给自己。洪秀全自知在天京不是杨秀清的对手,面对杨秀清的威逼只能妥协,佯装对“天父”的安排唯命是从,择于八月十七举行禅让大典。杨秀清深怕夜长梦多,反复催促洪秀全提前禅让。此刻洪秀全肯定十分后悔自己对杨秀清太放心、对杨秀清的“代父传言”太放纵,以至于今天竟然面对杨秀清的逼宫束手无策。事到如今,除了拖延时间等待石达开和韦昌辉,也别无办法,可是现在连拖延时间也成了奢望。为了不让杨秀清起疑心,洪秀全先是把禅让的日子提前到八月初七,又在杨秀清的反复催促之下提前到八月初一。韦昌辉等到七月廿五,仍然不见石达开,禅让之日已经近在眼前了。
终于,韦昌辉按捺不住了。
七月廿七,韦昌辉领了三千精兵,扛着火枪拎着大刀,杀进东王府。东王府虽然戒备森严,但是谁又能想到如今的天京城会有人敢打东王九千岁的主意?疏于防范,被韦昌辉杀了个措手不及。韦昌辉在东王府如入无人之境,所见之人,一个不留,一律砍杀,就这样一直杀到杨秀清的卧房。杨秀清发现大事不好,慌乱间拿起一把洋枪想要自保,韦昌辉抢前一步,一刀下去,把杨秀清连手带手上的火枪一起砍飞,没等杨秀清张口求饶,反身又是一刀。可怜杨秀清,叱咤疆场十数年,爬到九千岁的位置,也算英雄半生,却这样倒在自己的贪欲路上。韦昌辉对着杨秀清的尸身冷笑几声,砍下首级,提在手里,大步跨出房门。
韦昌辉刚刚从杨秀清卧房走出来,迎面就碰见了手提带血钢刀的燕王秦日纲。原来,燕王秦日纲和宰相陈成荣得知韦昌辉在东王府起事,马上各领人马,说是来帮忙,其实不过是想分一份讨逆的功劳。韦昌辉见来了帮手,更加大胆,想到杨秀清在天京党羽甚多,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天京城里和杨秀清扯上关系的人全部杀干净。于是一干人先是在东王府大开杀戒,东王府上上下下几千号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个都没能幸免。然后又连夜在天京城内搜索“东逆余党”,从杨秀清的手下亲信到给东王府送菜的小贩,只要身上沾了半个“东”字,一律杀无赦。东王手下的几万将士,没有搞清怎么回事,没等相互间通信、集合,就被韦昌辉和秦日纲手下的几千号人分割歼灭。一夜之间,天京城内被杀的军民达到四万多人。在那个以冷兵器为主的时代,这样的屠杀不能不称之为高效,而这种高效所反映的,正是韦昌辉泯灭的人性。
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壮丽的东王府,已经变为一片瓦砾,而整个天京城血流成河,尸首如山。那些劫后余生的人们,不敢出门去收亲人的尸体,唯恐受到株连,甚至连上街都不敢。天京城一片死寂,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
好端端的天京城变成了这个样子,已经恢复了最高领导权的洪秀全不可能坐视不理。尽管诛杀杨秀清是出自洪秀全的授意,但是杀到天京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就不是他的本意了。被杀的四万多人中,那些被误杀的人的亲属也要求洪秀全给一个说法。更重要的是,韦昌辉已经杀红了眼,洪秀全很难再控制他,天知道他下一步又会对谁举起屠刀?所以,洪秀全下令,召回石达开,名为主持政务,实为震慑韦昌辉。
如有必要,杀掉韦昌辉也未尝不可。
这一点,洪秀全、石达开乃至韦昌辉,全都心知肚明。
在石达开看来,杀掉韦昌辉,实在是下下之策,毕竟韦昌辉也是太平天国的重要将领。而今杨秀清身死,如果再杀韦昌辉,对于天国来说,损失实在是太大了。更何况,韦昌辉和石达开曾经共同驰骋战场,就算不从天国的发展着眼,单论二人的交情,石达开也不愿意杀韦昌辉。所以,石达开亲自去了一趟北王府,好好教训了一通韦昌辉。
不过韦昌辉可不这么想。在他看来,石达开杀他只是早晚的事情。所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韦昌辉眼里,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放着往上爬的机会而不要的。韦昌辉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下手为强,把石达开做掉。
石达开在朝中毕竟威望极高,有不少或明或暗的追随者。在韦昌辉磨刀霍霍的当口,有人把韦昌辉的计划透露给了他。石达开得知后心中一阵悲凉:我不忍杀你,你却忍心杀我啊!当下安排心腹准备车马,星夜秘密逃出天京城。待到韦昌辉扑向翼王府,得知石达开已经离开,一气之下叫上老跟班燕王秦日纲和宰相陈成荣,把翼王府也屠了个鸡犬不留。石达开全家男女老小,无一幸免。
杀了东王,赶走了翼王,这下天京城里,再也没有人能管得住他韦昌辉了。杀得兴起的韦昌辉禁不住想,如果他把天王也杀掉,自己就是真正的天京城的头把交椅了!然而,他却打错了如意算盘。
韦昌辉做起了和他亲手“制裁”的杨秀清一样的美梦,但是须知,杨秀清谋反靠的是十几年来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资本,而他韦昌辉只是靠一时的杀杀杀。如今安排周密、图谋已久的杨秀清都被洪秀全灭了,韦昌辉的计谋,天王会看不穿吗?
洪秀全久不执事,可他的天王,终究不是白当的。
韦昌辉的美梦没做到一半,就被洪秀全派人像当初杀杨秀清一样宰掉了。
洪秀全这次仰仗的“勤王”奇兵,正是韦昌辉的“跟班”——秦日纲和陈成荣。
洪秀全对二人不仅晓以大义,肯定也作出了重大的许诺,使得韦昌辉还没有从杀人的快感中回过神来,就成了被杀的人;然而秦日纲和陈成荣没有想到,他们俩从杀人到被杀,竟然比韦昌辉更快速。
洪秀全杀了韦昌辉之后,再次将石达开召回天京。全家死难的石达开这次没有老老实实地听话,而是提了一个条件:必须让杀他全家的凶手——秦日纲和陈成荣血债血还。
于是嚓嚓两声,两位天国高官又在自己人刀下人头落地。
这样,略微感到解气的石达开才同意回朝供职。
洪秀全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借刀杀人——借韦昌辉杀了杨秀清,借秦日纲杀了韦昌辉,借石达开杀了秦日纲。到最后,自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朝上朝下,只有石达开一人可以依靠了。可是现在石达开敢于和自己谈条件,可见也不是对自己百分之百的服从,万一日后石达开反了,又该去找谁呢?
可是不用石达开是肯定不行的。如果没有石达开,谁来调理朝政、护卫边疆?
最后,洪秀全用了一个最蠢的办法:封了自己的两个哥哥——王长兄洪仁发为安王,王次兄洪达为福王,与石达开同理朝政,实际上是暗中监视石达开。此二人文官出身,对于战争和朝政一点都不懂,唯一的专长,就是对一窍不通的东西指手画脚。
石达开何许人也?看着这两个废物,就明白了一切。想自己几十年来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如今却落得个惨遭灭门、受人猜忌的下场,就算想辅佐天国,却有这两个废物在一旁掣肘。石达开英雄盖世,受到如此待遇,与侮辱何异?
终于,石达开气愤不过,率领手下的十万精兵,离开天京城,到了安庆一带,虽然不改太平军的旗帜,但是脱离了天京。
这下,天京城里只剩下洪秀全和两个白痴哥哥大眼瞪小眼了。
开国诸王,不出月余,死散殆尽。
天国震动。
这一系列的消息传到了江西的湘军营中,湘军将士也震惊了。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欢庆强敌的身死、嘲笑天国的腐败与勾心斗角。曾国藩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乃至老泪纵横。平静下来以后,曾国藩马上联合江西的清军,展开了有计划的反扑。
太平军在江西的部队,由韦昌辉的弟弟韦俊调度,韦昌辉身死天京,韦俊哪里还有心恋战?湘军久攻不下的九江城,此时就如同纸糊的一般,一捅即破。曾国藩在战场之外,远眺这座曾经让他几乎赔上全副身家性命的城池,不禁感慨万千。
九江城破,但是江西的战局并没有因此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太平军虽然缺乏调度,但是长久积累下来的优势,不会一下子就消失。曾国藩还是要在江西继续挣扎,但是他能感到,自己出头的日子,似乎越来越近了。
5.离开这个鬼地方
咸丰六年的秋天肯定能在曾国藩不平凡的一生里留下深刻的记忆,因为这个时候的曾国藩正处在人生最困顿的时期。
在江西苦苦支撑的曾国藩在经历着他的蛰伏期。这一年秋天,太平天国上演的“王杀王”惨剧,让湘军和死而不僵的清政府获得了喘息和反击的机会。清政府在天京城外重建江南、江北两座大营。前线的太平军很多都是金田起义时就跟随东王、北王的老革命,为了报仇,很多人放弃了浴血奋战夺来的城池和土地,转回天京去“勤王”,留下来的也是军心涣散。在这种情况下,湘军开始了收复失地的准备。
按理说,作为湘军名副其实的带头大哥——曾国藩应该感到如释重负才对,然而,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原来,曾国藩带着队伍开进江西后,咸丰皇帝命令他围攻九江。然而九江城里的太平军准备充足,粮草齐备;湘军这边则是劳师袭远,粮草还得从两湖筹集。久攻不下,曾国藩的队伍开始缺衣少粮。湘军作为民兵组织,江西地方政府是没有义务提供粮草的,给不给全凭地方长官的喜好。为此,曾国藩还得时时为队伍的粮草操心,在各州县讨生活。这样的待遇当然没什么可能拿下九江城。于是,曾国藩与湘军高层商议,把大部队调回两湖,在骆秉章和胡林翼帐下休整。
天京变乱后,石达开出走,两湖地区太平军兵力空虚,军心涣散,骆秉章和胡林翼带着曾国藩回两湖休整的湘军一鼓作气,收复两湖的很多失地。消息传到北京,朝廷振奋,咸丰帝大喜之下重赏了湘军,而晾在江西的曾国藩则被遗忘了。
乘着湖南得胜的东风,曾国藩好不容易打下了江西瑞州,胜则胜矣,但是堂堂湘军总帅却要沾部下和部队的光,这样别别扭扭的胜利确实让曾国藩的心里疙疙瘩瘩的。更让他不能释怀的是,湘军的这次胜利,并没有使他在江西的日子改善多少。因为大胜,朝廷奖赏,曾国藩现在不用为队伍的生活问题而到处求人了,但江西巡抚文俊依然对自己地盘上的这个曾国藩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曾国藩以前不是很能吗?怎么到了我江西地界上就怂了呢?打不来胜仗却只能捡来胜仗。要不是人家胡林翼帮忙,你个小老儿还有脸跟我要什么粮草?
就这样,曾国藩在江西又低眉顺眼地待了近半年。这半年里,曾国藩所能做的就是板着苦瓜脸,苦苦等着什么时机告个病、探个亲,撂挑子。
正在曾国藩极度困难和苦恼之际,咸丰七年二月十一日,曾国藩接到其父曾麟书去世的讣告。闻此噩耗,一番痛苦之后的曾国藩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