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曾国藩如何改变人生
22102300000018

第18章 出师不利(8)

接下来的几天,湘军的日子过得极其艰难。倒不是太平军发动了多么猛烈的攻势,恰恰相反,九江城里白天依旧像空城一样寂静,湘军时而向九江城放几枪、骂骂阵,也不见一点声音。湘军将士心里暗骂:死长毛,还真沉得住气。但是骂又有什么用?湘军前几次进攻已经吃过亏了,现在也不敢贸然冲上前去,生怕又做了活靶子,只能忍气吞声,靠打空枪、放空炮排遣心中的郁闷。

可是一到晚上,太平军就来了劲儿,三天两头地来湘军营地偷袭,却不恋战,只是来几艘小船,冲入营中喊叫几声,开一通枪,放上几把火,然后转身就走。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但一惊一乍的也弄得湘军个个精神衰弱、身心疲劳:你说布兵防守吧,这每次的“偷袭”就跟小孩子打架一样,占一拳便宜就做着鬼脸跑了,布防有点不值当;你说不管吧,万一哪天给你来一次大规模的进攻呢?这么一来湘军的怨气就更重了:好你个长毛,白天躲在城里装乌龟,夜里跑到营里装孙子,让人怒也不是气也不是。曾国藩等湘军将领也不知道石达开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只能嘱咐兵士细心防守不得有误。结果湘军上下都被弄得神经兮兮,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慢慢弥漫开来。

咸丰四年腊月十二,也就是1855年1月29日,曾国藩正在营帐中心烦意乱,忽然军情来报:一支太平军船队又来骚扰,不过这次规模大了,小船能有三四十艘的样子。

长毛终于沉不住气了!曾国藩兴冲冲地得出了这个结论。田家镇一战,太平军水师已受重创,现在四十艘小船对太平军来说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受了这么多天的窝囊气,这次若不把这四十艘小船一个不留地全部吃光光,那简直是对不起自己。于是曾国藩下令,命水师将领萧捷三率领一百二十艘舢板前去追赶。湘军水师将士一肚子的气并不比曾国藩少,这边号令刚下,那边船队就没头没脑地疯追了出去。

其实仔细想想,连续好久的骚扰忽然变招,按常理说肯定有阴谋。但是曾国藩被太平军气糊涂了,下令追击显然有失理智,而一下子派出一百二十条舢板,那几乎是湘军水师小船的所有家当啊!

石达开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萧捷三率领湘军一百多条舢板狂追不舍,在他看来,太平军的小船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还跑了你了?追!湘军将士憋着一股劲儿,誓要拿下这支让他们头疼不已的捣蛋部队。太平军小船过了湖口,竟然直奔鄱阳湖内而去。萧捷三心中大喜:放着好好的长江你不走,偏偏去钻鄱阳湖这个死胡同,这真是自寻死路!想都没想就率部追进了鄱阳湖。太平军船只进入鄱阳湖的宽阔水面,反倒更加灵活,像泥鳅一样,四下散入雾气之中。萧捷三对鄱阳湖水域不甚熟悉,看了这局势脑子慢慢凉下来,担心中了埋伏,于是号令收兵。结果回头一看,所有人都傻了眼:鄱阳湖口被太平军封死了!

鄱阳湖湖口极窄,等湘军舢板一进来,埋伏的太平军马上封住湖口,架好大炮,湘军的舢板便成了瓮中之鳖。

更要命的是,此时此刻,湘军水师的长龙和快蟹,失去了舢板的护卫,成了“光杆司令”,却浑然不知,还在等着舢板队全歼太平军小船的“捷报”呢!

就在曾国藩苦等萧捷三的消息而不得的时候,太平军水师已经倾巢而出,扑向湘军的大船队。

大船失去了舢板的掩护,虽以重炮还击,却不能阻止太平军的小船进入湘军的船下大炮的死角,不停地向大船上投掷火把。湘军的大船避无可避,纷纷着火,湘军水勇逃命的逃命,保持冷静的也以灭火为第一要务,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不出一个时辰,湘军就损失了九艘大船、三十余艘中型船只,剩下的则带着没来得及扑灭的大火仓皇逃窜。曾国藩被这突袭吓得七魂丢了六魄,失去了应变之法。

幸而,湘军水师还有彭玉麟。这位对曾国藩忠心不二的湘军将领在这生死关头,依然沉着地指挥,一边尽量利用火力优势压住太平军的进攻,一边想办法反击。可是因为湘军大船损失太多,相互之间策应不灵,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回击,最后只能惶惶逃离战场,算是救了湘军水师的一条小命。

腊月二十五,曾国藩率水师残部驻留在长江之上。曾国藩惊魂甫定,心想几日无战事,应该已经逃过一劫。然而是夜,太平军水师调动更大规模的船队,夜袭湘军。

之前的火攻只是意在削弱湘军水师,而这次的进攻是要彻底把整个湘军水师打垮。太平军的数百条小船借着夜色迅速驶向湘军的长龙和快蟹,把这些孤立无援的大船团团围住,一边从大船之间的缝隙中轻巧地游走,一边疯狂地向大船上投掷燃烧着的火把、火罐。湘军的大船笨拙地试图躲避火攻,可是漫天的火把,哪有躲避的余地?大炮在这样的近战中根本派不上用场,举枪还击的湘军水勇也被太平军先发制人地一一击毙,剩下的水勇只能在灼人的火浪和滚滚的浓烟中四散逃命。这时,太平军水勇奋力登上湘军的大船,砍杀四散的湘军。九江城外,杀声震天,狼烟四起,火光映红了水面。与田家镇不同的是,当初的纵火者,如今尝到了被烧的滋味。

身在指挥船上的曾国藩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局势弄蒙了,呆呆地看着一艘艘用心血换来的战舰变成一个个火球,桅杆一歪沉入江中,浓烟与火光似乎将他带入只有噩梦中才见过的地狱。耳边太平军的喊杀声与湘军的惨叫声混作一团,而带着乡音的哭爹喊娘声更是令他心惊肉跳。他完全忘了指挥,连对自己中计怨艾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起身,无言地四望船毁人亡的惨相,一次又一次地跌坐在椅子上。

就在这个时候,太平军战士跳上了曾国藩的指挥船,一边放火一边冲了过来。护卫亲兵奋勇上前,但寡不敌众,一个接一个血溅太平军的乱刀之下。曾国藩愣在当地,耳边只回响着两个声音、一个是身边亲兵高呼:“曾大人,船着火了!长毛攻上来了!弃船吧!”一个是“活捉曾妖头”的喊杀声。曾国藩心中默念:靖港之败,我原来不过是侥幸偷生,看来今日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长江之上啊!于是一咬牙,甩开身边拉扯的亲兵,纵身跳入长江之中……

曾国藩在小船上悠悠醒来,身边的兵士正在忙乱地为他揉手揉脚,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二次投水自尽未遂了。

他已经无力去想什么湖南官场、什么咸丰帝,甚至家乡父老。士大夫不能报效朝廷,已属失败;而投水自尽,更显可耻;两度投水,可耻翻倍;而两度自尽未遂,哪里还有半分脸面活在世上!

那一刻,曾国藩恨。他恨的不是兵败,而是自己是个连兵败身死都死不成的懦夫、废物!

曾国藩坐起来。此时,小舟已经靠岸,他环顾江面,浓烟依旧,火光未熄,黑夜中烧残的桅杆如同坟前的幡子一样诡异地矗立着。

真死地也。

曾国藩低声下令:牵马来。

罗泽南、刘蓉等湘军将领幕僚闻讯赶来,要接曾国藩回去。听曾国藩这么一说,都愣了:曾大人何时骑过马?要不还是我们把大人您抬回去……

牵马来!曾国藩忽然怒目喝道。

一干人等见曾国藩动了肝火,想此时大人的心情肯定很不好,他要骑马就随他去吧,便吩咐牵马过来,把曾国藩扶上了马。

曾国藩上了马,却不往大营方向走,而是调转马头,朝向太平军阵地的方向,扬起缰绳。刘蓉、罗泽南忽然明白了曾国藩的意思,一个死死拉住缰绳,一个猛地将曾国藩从马上扑将下来。身边人的反应不如刘、罗二人迅速,见两人把统帅从马上拽下来,都愣在当场。

罗泽南几乎带着哭腔道:“曾大人,千万想开!”

原来,曾国藩是想效法春秋时晋国大将先轸,跃马冲入敌阵,以博一个马革裹尸、战死疆场之名。说到底,还是要寻短见。

于是诸将又是一通哭求安慰。曾国藩毕竟是“死”过两次的人了,想法与之前多少也有些变化,现在又有将领在旁,冷静下来也觉得纵然自尽于事无补,最终打消了自尽的念头。

被困在鄱阳湖中的水师舢板,和大部队失去联系,无法成为可依靠的战力,湘军水师遭受沉重打击,几乎全军覆灭,再也不能对太平军构成威胁。陆师虽然没受到什么冲击,但是正如石达开所预料的,失去了水师的掩护,湘军陆师无法发挥之前的战斗力,再也不能阻挡太平军进军的脚步。石达开算准了这一切,便乘湘军元气大伤之际,率部开始了第二次西征,一路沿江反攻,清军成了被秋风横扫的落叶。咸丰五年正月初七,即1855年2月23日,大败湘军于湖口之后不过半月光景,太平军就再次占领了汉阳。

而此时,曾国藩率领残缺不全的湘军,被太平军围追堵截,既不想放弃鄱阳湖里的水师部队,又不敢违抗咸丰帝“攻下九江”的圣旨,只能滞留江西,开始了困顿不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