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年。
天桥上装瞎子的算命先生依然掐指后讲出一句:“这天下太太平。”春风又迎新绿,四季更替每一年都如同昨日,店门得开,生活啊快活的人永远不多。
苏哲有一个爱好坐在摇椅看来往的路人,但是他昨日睡得太晚,今日也起得太早,已经中午的时间天空灰蒙蒙依然像早晨。
“好大的雨啊……”苏哲缓缓推开门市的店门,望着门外淅沥的阴雨喃声道。
凌晨的天津被磅礴的大雨所笼罩,噼里啪啦的声音使人不得安宁和莫名的烦躁,今天不会是个好天气,诸事不宜,估计不会有客人。
虽然已经入秋,不过这场雨依然如同盛夏时,六月天的犀利与放肆。
即使才是凌晨,但是街上的行人却已经不少,来来往往的川流于这座灰色的城市,打着各色的伞,神色匆忙满脸阴冷,就像这入秋的第一场暴雨。
这川流不息的人群让伫立在门口的苏哲莫名的想到一句古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无奈笑了笑,苏哲也被自己这突然莫名其妙的思维逗乐,很突进的思维啊。
“好大的雨。”苏哲忽然又说了一句,说完向前方的拐角处望去,只不过脸上再没有刚才的惬意,反而蔓延上一层阴沉。
阴沉沉的天气会让人烦躁与焦虑,灰蒙蒙的大雾弥漫在整个天津卫的上空,连苏哲有时候都在思虑要不要搬离这座城市去南方讨生活。
“天津卫,我容易嘛我。”苏哲说了句天津方言。
虽然天津卫早已改名为“天津”但苏哲还是习惯性的叫它“天津卫”,这是他那个老爷子口中时常惦念的名称,老爷子说这名字狂放高昂,虽然苏哲到现在也搞不清这名字狂放高昂在哪里。
不过久而久之也改口开始叫做天津卫了,倒不是因为这个名字充满了历史的厚重,只是因为顺嘴。仅此而已。
在苏哲望向的方向,一个瘦高的男子手执一柄纯黑色的雨伞从浓雾中向苏哲缓步走来,一身黑色的立领唐装,没有一丝花纹的装饰,显得极其肃穆,在这样氛围里,很难不让人猜测他要参加谁的葬礼。
他预感错了,有客人上门。
这男子略微苍白的脸颊上一副黑色细框眼镜,狭长明媚的双眸却像隐藏在雾中,使人捉摸不清他的想法,苏哲并不讨厌这种人,也不喜欢。没什么,只是因为看不透懒得猜。
“怎么?老头子走了?”苏哲向走到面前的男子怪笑道,但嘴角充满深深的落寂。
男子没有应答只是直直的看着苏哲,紧握雨伞的白皙手腕微微青筋突起,脸上却依然风平浪静,那眼睛里看不出一丝喜恶。就像一张被定格的相片,或者画家创作的反映场景的肖像。
“也该走了,老头子毕竟高龄了,与其痛苦的活着倒不如安安稳稳的去天堂,愿主保佑你,阿门。”苏哲说完,眼睛尖锐的跳了跳。习惯的向后兜摸去,才发现昨天穿的牛仔裤,早已经因为吐得太多拿去洗了。
那口袋里的烟估计也跟着一起被洗掉了,想到这里苏哲低笑着摸着太阳穴摇了摇头,昨天喝的酒确实有些多。
忽然眼前出现一支烟,泰山白将,一只细长的手拿着它递到眼前。
苏哲低头一把拿过,在鼻子前闻了闻,笑道:“不错,我就喜欢这个味。”脸上露出苦笑。
“老爷子说你就喜欢抽这个,其他的你一概不抽。”沉默了许久,男子终于开了口,眼睛移了眼光望向天空那迷茫的大雾与阴雨。
低头刚刚打开火的苏哲手颤抖了一下,火灭了。
“呵呵,对我口味。却永不对味。”苏哲低着头看着手上的烟,不知所以的喃喃道。
再次,那只细长的手拿了一个东西伸到了苏哲的眼前,一个火,银色纯钢的zippo,上面燃烧的赤色火焰烤的盯着发呆的苏哲眼疼
“不了,不想抽了,毛病而已。”说着苏哲一把将手中的烟折断丢进了门口的水洼中。
“可有些东西,戒不掉。就比如你手上的烟。”男子顺手的关上火,呼了一口气道:“你得回去了。”
苏哲抬起头看了看高他半头的男子,苦笑了笑,没有说话。
男子也许猜到了他会是如此反应,继续道:“再怎么也应该送送老爷子吧,毕竟,他是你太爷爷。血缘浓于水。”
苏哲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将手遮在头上眯着眼看了看天空,无尽的雨点从中落下,像万千的针刺入土中。
“我这个铺子呢?”苏哲犹豫了半天问道,抬头看了看他的铺子,头顶上是古香古色的门匾——“浮生茶社”,还有一个茶杯的标记,这是一个茶社。
男子似乎没有意料到这个问题的出现,低下头想了想挪豫道:“关了吧,他不会再回来了。”
“呵呵,太爷爷当年也如此说过,可他三年前回来过。”苏哲不暇思索的开口道。
男子愣了愣,终于还是苦笑了笑,“那就找个伙计看着这店,也给你留点念想。”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可两人依旧站在门口,相对沉默无言。苏哲不说话,那人就也不说话,干脆撑伞在雨里站着。
雨水从黑色的雨伞不断流下,风吹飘的雨持续落到苏哲身上,染湿了他的头发与半张脸,湿答答的人躺在摇椅上,电闪然后炸雷一声,在苏哲未湿透前,黑色的雨伞曾经向前移过,可被苏哲轻轻推开,他想这样,就像他想清醒。
“你说,这雨这么大还有风,可怎么这雾就是散不去?”忽然苏哲开口道,迷茫的看着大雾,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问别人。
男子依着他的眼光向空中看去,眯起眼,缓缓道:“总会散去的。”
“也许吧。”不知觉的,苏哲竟然无意的回应了句,说完两人都愣了愣,然后就是相对大笑。
……
白色的大巴冲刺在雨中,无尽的雨滴在大巴顶上放肆的蹦动跳舞。
依然是大雾,白蒙蒙的夹杂着雨水,使人只想窝在家里慵懒惬意。轮胎溅起泥水在乡间的土路上,留下两道清晰的压痕。
苏哲裹着风衣窝在最后面的横排座位上,痴痴地透过模糊的玻璃看着窗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而黑衣男子坐在一旁,雨伞放在脚边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苏哲也懒得问。
看了会,仿佛厌烦了,他从身旁的书包里掏出一本书,书皮上写着它的名字——《幻象》。
慵懒的翻着,不知是哪一页,一行短短的字映入眼帘——“你所见、你所想、你所梦、你所知都为幻象。你所见、你所想、你所梦、你所知都为表象。”
很怪异的一本书,每次翻看久了,然后就会慢慢地闭上眼。
睡梦中忽然感觉有人在动自己,苏哲迷糊着将铺在脸上的书拿开正对着一张令人惊恐的脸庞。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满脸皱纹,极度苍老,头上布满了银发,抬头纹和眼角纹都极重。两只深陷的眼睛,黧黑的两颊深陷进去……
那是太爷爷!他穿着怪异的纯黑色粗布破烂袍子,正向最后面的苏哲爬来。直直伸出的干枯皱裂的手正紧紧地抓着苏哲的裤子……
那深陷的眼眶中透露出些许诡异的光芒,微扬的嘴角缓缓流下黑色的汁液,在对着苏哲微笑,又像是愤怒。
“太……太爷……爷爷……”苏哲浑身汗毛猛地乍起,迷糊一扫而光,只觉的脖子后面冷汗直流,再看向四周还哪里有人在,只剩下空空的座位,而他的太爷爷就趴在他的面前,那粗重闷热的气息仿佛就扫略在苏哲的脸上。
大巴里面变的异常黑暗,仿佛大巴开进了隧道……
当再次张嘴准备呼救的时候才发现舌头不知何时变得麻木且不受控制,只能突出含糊不清的咕噜声,因为害怕眼睛闭上发生什么意料不到的事情,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太爷爷越来越近……
“太爷爷!”终于在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后,苏哲猛地终于捋直了舌头大喊道。
“太爷爷”停止了向前的动作,忽然用他那黑瘦干枯的手掌掩嘴笑了起来……像极了……一个女人!
“太爷爷”那黑色的眸子看着苏哲发晕,眸中若隐若现着一丝光芒。不只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苏哲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连推开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就像浑身的力气被残忍的抽光了般。
刹那间风雨突变,“太爷爷”那原本弯笑的眼睛忽然变得凶厉起来,目露凶光!被掩盖的嘴里发出不断的刺耳的尖笑声,很怀疑他那如此苍老的躯壳怎么能发出那么尖厉的笑声……
“我的曾孙儿……来……和太爷爷一起……一起走吧……嘿嘿……来……嘿嘿……”
已经听不清这是什么样的声音,苏哲听了那迷幻!的声音后只觉得头中懵乱的不行,如同喝了几大碗烈酒般不听使唤和迷乱,不知觉的伸出了双臂向他的“太爷爷”抱去……
那笑声变得越发尖厉甚至使人头皮发麻,“太爷爷”的脸上的皱纹因为笑容狠狠的堆积在一块,十分狰狞。与此同时也伸出了他那黑色粗布袍子下的干枯皱裂的手臂向苏哲抱去……
“太爷爷……我好想你……对不起你……”朦胧中苏哲只感觉心如刀绞,然后缓缓地流下了泪水。
那些往日深埋心底的所有情绪全部崩溃开来,心中无尽的悲伤仿佛溃堤般迸流而出!
于此,他也终于看出了面前太爷爷那黑色眼眸最深处的一丝情感,那是若隐若现的痛苦的目光。
就在此时,苏哲只感觉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气狠狠地点住了自己的风池穴和神庭穴,让自己只觉得尖锐的刺痛,一扫之前的懵懂与混乱。
“回来!”一声断喝!随后就是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仿佛将苏哲狠狠地揪了起来……
再然后就是巨大的困意,闭眼前苏哲看了看胸前喃喃道:“没人扯我啊……见鬼了……”而面前的“太爷爷”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感觉一个人影正在痛苦的扭曲着,一只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正努力的向自己伸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哲终于再次浑浑噩噩的醒来,只觉得自己头痛无比,看了看四周,发觉依然还是那个车。
周围的座位上是那些正在谈笑熙攘的人们,然后就听见售票员穿破嚷嚷的说话声,用常人几乎不可能发出的巨大的分贝大声吼道:
“到西平口的准备下车了啊!前面就到……”
“噗通。”不知道车子是不是压到了大水坑,车子剧烈的颤抖了下,苏哲忽然精神了起来。
旁边的玻璃上模糊的照出苏哲的脸。雨水顺着玻璃淅淅沥沥的流下,像上天的眼泪,苏哲怪异的这么想道。
刚才似乎做了个什么梦,可等再去想的时候,苏哲却感觉头痛得不行,就干脆不再去想,也乐得舒坦与自在,只是感觉不知怎么有些累。
而一旁的黑衣男子正在安然的看着那原本盖在自己脸上的《幻象》,面上古井不波精神贯注,似乎津津有味。
“好看么?”不知为什么,苏哲胡乱的向男子问了一句。
男子抬起头轻轻的瞥了眼睡眼惺忪的苏哲,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