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四川当代作家研究:王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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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其他作品研究(1)

英雄人物与传记文学

——兼谈王火的两部作品

张啸虎

在新的历史时期,写英雄,写当代风流人物,仍是文学创作的重要任务,也是传记文学的重要题材。近年来,作家王火先后推出两部长篇传记文学作品:《血染春秋——节振国传奇》(花山文艺出版社)和《外国八路》(百花文艺出版社),着力于塑造正面典型和描写英雄人物,这对传记文学创作提供了有益的经验。

我国文学发展史中,传记文学有很悠久而优良的传统。就其产生之早来说,大约是仅次于神话、传说和诗歌,传记文学与历史著作则应是同步发生的。而在神话、传说和诗歌中,其实也已孕育传记文学的质素。在我国文明史的开端时期,无论是远古国家中的右史记言,左史记事,或在先秦时代长于记事的《左传》和长于记言的《国语》,都已显示着传记文学的萌芽。司马迁是我国传记文学的卓越的开拓者,他是以善写历史人物著称的。明代文艺批评家茅坤谓:“今人读游侠传即欲轻生,读屈原、贾谊传即欲流涕,读庄周、鲁仲连传即欲遗世,读李广传即欲立斗,读石建传即欲俯躬,读信陵、平原君传即欲养士,若此者何哉?盖具物之情而肆于心故也,非区区句字之激射也。”(《白华楼稿》)这从一个侧面阐释了《史记》中人物形象的逼真性与感人性,也说明司马迁奠定了传记文学的美学基础。现代传记作品的人物,应当是继承发扬这样的传统。

同时,我国源远流长的传记文学传统,又是同我们民族光照古今的英雄主义传统伴生的。这可以上溯远古的神话传说。补天的女娲,射日的后羿,怒触不周山的共工,治水的鲧和禹,以及《诗经.大雅》中史诗篇章有关周民族开国创业的祖先等,都充溢着浓烈的英雄主义精神。而在司马迁《史记》绚烂多姿的人物画廊中,叱咤风云的起义领袖,逐鹿中原的楚汉群雄,慷慨悲歌的燕赵豪杰,驰骋沙场的将军壮士,等等英雄人物,特别写得成功,笔酣墨饱。至今读来,仍觉得英气满纸,故历来也被称为英雄人物的画廊。在此后的发展历程中,英雄人物传记的文学性日益增强,往往带有不同程度的传奇色彩。传记与小说的结合,逐渐孕育成传记小说的文学样式。

之所以介绍上述文学的和历史的两种传统,旨在表明,王火传记作品中的人物画,全要是吸取这类传统的丰富营养,并且结合新的时代精神,博采新的创作方法,而铸造自己的风格。英雄主义是我们时代的主旋律。无论是在20世纪以来的长期革命战争中,还是在民族解放战争或人民解放战争中,或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在爱国主义与共产主义的精神哺育下,都涌现出无数有名的或无名的英雄人物,是我们当代文艺工作者应当为之树碑立传的。王火的《血染春秋》中所描写的主要人物,就是英名传天下的富有传奇色彩的民族英雄节振国。这部长篇传记小说的主题,就是颂扬以节振国为首的英雄群的爱国精神和民族气节。“生有光芒昭日月,死留正气壮山河”。作者热切希望读者从中受到激励和教育,发扬先烈们的传统,“用献身精神为祖国实现四个现代化出力,跟随党中央进行新的长征”。这是王火主要的创作意图,也是这部作品所特具的现实意义。

在我们的时代中,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又总是密切地结为一体的。近百年来,无数中华儿女,为了支援五大洲各国各族人民的革命斗争和建设事业,远涉重洋,英勇奋斗,献出自己的青春和智慧,把汗水和鲜血洒在异国的土地上。与此同时,也有许多同情和赞助我国革命和建设事业的各国人士,特别是不少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战士,冲破重重阻难,跋涉千山万水,冒着枪林弹雨,与我国人民并肩战斗,做出卓越的贡献,甚至献出宝贵的生命。白求恩和柯棣华、史沫特莱和斯特朗,就是最为人们所崇敬的名字。王火的《外国八路》中所描写的德国共产党员、作家兼记者汉斯.希伯,也是同样闪烁着国际主义精神的英勇战士。他在我国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深入沂蒙山区采访,最后在一次反日寇“扫荡”战中壮烈牺牲。他永远活在中国人民心中。用文学形式,给一个战斗在中国土地上的外国人立传,特别是写成一部具有小说规模的传记作品,这在我国文学史上,无论古代或现代,都是少见的。这种可喜的尝试,其意义已超越作品本身。

文学是人学,传记文学更当属于人学的范畴。人物传记,首先要求作家描绘逼真可信、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卷。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文学家基拉尔底.钦提奥(1504—1573)《论传奇体叙事诗》有谓:“历史家有义务,只写真正发生过的事迹,并且按照它们真正发生的样子去写;诗人写事物,并不是按照它们实有的样子,而是按照它们应有的样子去写,以便教导读者了解生活。”这个见解对传记文学创作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为英雄人物立传,首先要有历史家的责任感,忠实于事物的固有品质和本来面目,同时,也要富于诗人的激情和才华,调动文学创作方法,发挥丰富的想象力,文采焕然,特别是要刻画人物的鲜明个性,塑造具有典型意义的艺术形象。一句话,历史性与文学性的高度统一,是对传记文学作品的基本要求。我们以此为出发点,评价王火的这两部传记作品的人物刻画及其创作方法,可以认为是具有这样的特征的,并且颇见其创新精神。

传记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刻画,同样适用也应当依循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其基本原则就是如恩格斯在致玛.哈克拉书中所概括的“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王火传记作品中的人物画,就正体现着这种原则的基本精神。传记人物与小说人物当然有所不同,主要是在于:后者是虚构的,可以自由驰骋想象,随意挥洒,只要不违背生活的真实;而前者则不能脱离真人实事的基本面貌,虽也可以必要充分调动想象和夸张之类艺术手段,但在典型塑造上则不宜用一般所谓的“拼凑”法,如鲁迅说他作品中人物的模特儿,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的角色”(《我怎么做起小说来》)。显然,传记人物不是这类拼凑的角色。不过,从生活和斗争中涌现的英雄人物,本身就是非常典型的。王火所立传的节振国和汉斯.希伯,也正是具有典型意义的英雄人物,他们的性格和事迹原是很典型的。

然而,困难也恰好在这里。因为是给特定的人物立传,不能不真实于既定的历史事实,不能不在“真人真事”的框架内构思,也就不能不使作家在各方面有所束缚和局限。而且,又由于所立传的都是著名的英雄人物,在以往“左”的思潮干扰下,往往导致两种后果:或作者注意调动各种艺术手段,就难免会被指摘为“歪曲”或“丑化”英雄,甚至招来“棍子”之灾;而另一种情况是:千人一面,模式陈旧不变,形成公式化和概念化。近年来则又似乎走向另一个极端:描写英雄人物的作品受到冷遇或视为不“时髦”了。可喜的是,王火能排除这类来自左右两方面的干扰,以严肃的创作态度,忠于自己的美学理想和价值观,在他的这两部作品中,以饱和政治激情的画笔,塑造了具有典型意义而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他所描写的英雄,不是“超人”,也有常人的喜怒哀乐之情,他们的事迹是可信的,是令人感到亲切的。这样,革命烈士节振国和国际主义战士汉斯.希伯,就不仅作为历史人物,而且作为文学典型,活在我们的心中,并沾溉后世。

在传记文学作品中,人物的典型性是以历史的真实性为基础的。为此,作家要收集极丰富的创作素材。从王火的创作成果可看出,他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关于节振国的英雄事迹,可说是家喻户晓,编成戏曲,上过银幕,写来最忌雷同,需要善于抉择和剪裁。王火从最初接触的零碎故事到深入搜求有关的准确资料,从创作中篇小说《赤胆忠心》到完成长篇小说《血染春秋》,前后历时二十余年。他在《外国八路》的后记中谈到,为了收集作品第一手材料,曾在沂蒙山中的大青山一带,沿着汉斯.希伯当年的足迹采访,使他深刻体会到当年一个外国作家兼记者、随八路军在那个地区反“扫荡”的艰苦情况。在做了这样的充分准备之后,几经酝酿,进入创作,事迹的可信性有了保证,写来也就得心应手。

当然,历史的真实性只是对传记作品的基本要求之一,决定其成败的关键,还在于作家的艺术才能和创造精神,也就是要求作品达到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之高度统一。运用之妙,在于作家的匠心。历史小说《彼得大帝》的作者阿.托尔斯泰对此曾有过中肯的见解:“我们评价任何一部艺术作品,包括历史长篇小说和历史中篇小说在内,首先要看作者的想象,这个作者根据流传下来的文献资料和一些片断,表现出一幅时代的生动画图,并且对这个时代加以思考。艺术家和史学家、研究工作者的根本区别就在这里。”(《论文学》)这也是区别历史著作和传记文学的首要条件。这就要求艺术家有创作的勇气和胆识,对所有掌握的据信可靠的资料和传闻,细加抉择,善于取舍,发挥想象,精心加工,集中表现立传人物的鲜明个性。王火的传记创作,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作品中的人物刻画取得可喜的成绩。对从事传记文学创作的作家来说,把所掌握的丰富材料,做到大胆而适宜的选择,坚定而恰当的取舍,实赖于有正确的指导思想,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又如阿.托尔斯泰所指出:“马克思主义的思想的力量就在于,它能给我们把历史的真实与历史的内蕴揭示出来,并且阐明历史事件。”在一部传记文学作品中,同样也要用马克思主义的光芒,来揭示历史真实与历史内蕴。在英雄人物的身上,往往折射着一个时代,显示一定的社会本质力量。

所以,我们从《血染春秋——节振国传奇》和《外国八路》所描绘的时代画图中,分明看到中国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战争的伟大历史画图的缩影;我们在节振国和汉斯.希伯的身上,也分明看到一代风流人物的英雄气概与时代精神。王火满怀深情地说:“我们永远铭记,染红中华人民共和国五星红旗的,不仅有献身于中国革命的中国烈士的鲜血,而且有国际战友的鲜血。”在这样的意义上,这两部传记作品也是血的记录。

传记文学作品中人物画的创作,如前文所说,既要有历史家的严谨态度,又要有艺术家的胆识和创造精神,同时,还要兼具诗人和画家的才华和美学素养。前不久报载,瑞典文学院宣布,1985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法国作家克洛德.西蒙。授奖词中说:“西蒙在他的小说中,对人物境况的描写,以其对时代的深刻了解,将诗人和画家的创造性融会在一起。”这几句评语的精神,正可借以说明我提出的这个论点。在我读王火的传记作品时,我亲切地感到,作者是以饱含诗情的彩笔,在刀光剑影、电闪雷鸣的抗日战争时代背景下,描绘着充溢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的画卷。在《血染春秋.宝剑篇》一节中,矿工节振国看到战友在罢工斗争中被敌人杀害了,满怀激愤,要妻子刘玉兰把参加过义和拳的爷爷传下来的青锋宝剑取出来。那剑用红绸包着,绸上用朱砂写了四句诗:“还我江山还我权,刀山火海我敢钻。哪怕皇上服了外,不杀洋人誓不完。”爷爷用这把剑参加过杀侵略者的战斗。节振国读着这诗句,浑身热血奔流,两眼炯炯发光,手持宝剑,走到院中——

天色,黑沉沉,细雪早已停止、化尽了。刘玉兰跟到院中,只见节振国已经金鸡独立手抱宝剑舞开了。

今夜啊,节振国的剑舞得可不一般。人似游龙,剑似闪电,寒光耀眼。飞舞的宝剑像一条银链,像一根电鞭,白光烁烁,光圈灿灿,团团裹住了节振国,水泼不进,剑飞人转,似月华星采降落在院子里运行、奔突……

是写剑的锋芒,写舞剑的雄姿,更主要的是写人的精神,写舞剑者的忠肝义胆。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有句:“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末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诗人不只是赞扬高超的技艺和优美的舞姿,而且是咏唱一种境界,追怀一段往事,并发抒国家盛衰之感。节振国的宝剑,是杀过洋鬼子的爷爷传下来的,是革命传统和民族精神的象征。当他霍地把剑从鱼皮剑鞘中抽出来时,一道寒光,剑锋铮铮发亮,这是革命传统的锋芒,是民族精神的闪光。映现在我们面前的挥舞宝剑的节振国,就如出鞘之剑,出膛之弹,脱缰的骏马,腾飞的雄鹰,将奔向刀山火海,出入弹雨枪林,为拯救危亡的祖国而抗争,而献身。剑,革命之锋,民族之魂,舞剑,这是力的奋发,血的沸腾,浩然正气的激荡,爱国情操的升华。作者通过这样富于诗情的细节描写,刻画出舞剑者节振国的英雄气概。在诸如此类片断中,蕴含着深广的审美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