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此时此刻,即是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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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无比芜杂的心情(7)

在如何看待历史的问题上,最好的也是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还原历史,置身于历史情境中进行设身处地的推断。这就是历史学家们推崇的所谓“历史意见”。如果我们还原岳飞之死的真相,我们就会有不同的发现。发现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首先是“谁杀了岳飞”?历史书对此问题众口铄金,和民间传说也难得地保持一致,答案就是秦桧。最主要的依据就是韩世忠和秦桧的那一场著名的问答。秦桧一句“莫须有”表现出了一个绝对的对立面应有的面目,遗臭万年。然而我们回顾宋代的政府组织结构,秦桧所居“丞相”之位仅辖“中书省”,与掌管军事的枢密院并称“两府”,两府相互并不买账。因此,秦桧和他所掌管的中书省其实管不着军事,自然管不着岳飞和他的岳家军。另外一点,宋代以来,相权衰落,丞相及中书省只负责针对重要问题拟定几种主要意见供皇帝定夺,政府最高命令也就是皇帝的诏书最终的决定权在于皇帝,因此,针对岳飞这样重要的军事将领的裁定,秦桧并没有机会一手遮天。历史记载得清清楚楚,诏书是宋高宗签发的,岳飞一案的审理和判决由大理寺执行,符合当时的法律程序。

那么,紧接着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宋高宗和他的政府要“赐死”岳飞这样战功卓著的军事将领?

宋朝立国,最重要的国防线有两条,一条是山西一面太原向北,即“雁门关”,也就是“杨家将”杨令公、杨六郎等守御的一条线;而最主要的国防线在河北一带,称“拒马河”,这是一条非常薄弱的国防线,除了在拒马河边多多种植杨树阻挡北方入侵的骑兵,宋兵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因此,从根本上说,宋朝的国防线非常脆弱,宋代的军队采取的是“防御性”的国防战略。宋兵进不可攻退不可守,在北方外族的侵扰之下,当朝皇帝往往以“议和”来解决问题。我们理解了这一点,就能理解为什么秦桧在随“徽”、“钦”两位皇帝被俘之后从抗金派变成了坚定的议和派。在当时的大局之下,岳飞和他的军队一时一地的胜利并不能改变整个战局和宋军国防脆弱的现状,议和是唯一的出路。当议和成为国家战略的时候,任何没有经过部署的军事行动都是不能够被政府接受和许可的。岳飞作为坚定的主战派,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妥协班师,要么按兵不动。但是岳飞在“绍兴和议”谈判的大环境下连续进击,扰乱了当时政府的整体部署,成为政府和议和派需要清除的众矢之的。

从宋高宗个人而言,他的大局有两个:一是国家的军事稳定,二是国家的政治稳定。军事稳定他依赖于秦桧为代表的议和派同金人的谈判。政治的稳定,他寄希望于“靖康之乱”之后得到的皇位的巩固。主战派岳飞在他著名的《乞出师札子》中陈述了自己通过主动的军事行动恢复中原的规划,而且提出要“迎还太上皇帝、宁德皇后梓宫,奉邀天眷以归故国。使宗庙再安,百姓同欢,陛下高枕无北顾之忧”。我们设身处地地替宋高宗想一想,岳飞的主张对于他而言完全是南辕北辙,君臣之间不生嫌隙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另外,在皇帝最忌讳的立储问题上,岳飞向高宗提议立其养子赵瑗(即宋孝宗)为皇储,这件事情对于高宗和岳飞的关系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在和金人达成“绍兴和议”五十二天之后,1142年1月27日,宋高宗下达命令:“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当日,岳飞和他的部将们在大理寺狱中被执行死刑。史书记载,岳飞的供词只有八个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可以想象,岳飞内心是何等的悲愤!

岳飞和岳家军在朱仙镇(今开封附近)大败金兵,金军将领兀术正准备渡过黄河撤退。相传有个北宋时的太学生进见兀术劝其不要撤军。太学生说:“不然,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以愚观之,岳少保祸且不免,况欲成功乎?”我不知道这一段在历史书上是否有记载,然而言犹在耳、振聋发聩!为相为将者,如果不能顺势而为,从大局出发,即使如岳飞般天纵奇才,也不能逃脱退出历史舞台的命运。

史可为鉴!

荒界

8月初,社会学家傅国涌登上了从义乌去衢州的动车,他在微博上发表感慨说:“要了解中国就坐火车并买一张站票,在上流社会不屑看到的地方,苦难一直在延续。”说实话,我特别喜欢傅国涌这样的态度,这比那些坐在空调房里高谈阔论的专家强了不知道多少。我想象一下,傅先生站在动车两节车厢之间,充满忧郁的目光透过玻璃门投向二等座车厢的芸芸众生。那里坐着的乘客大抵都在玩着手机,还有个别人脱了鞋袜正在酣睡。这些人对于车厢外傅先生的目光一无所知,略微显得有些麻木,总之,他们是不能够体会到傅先生内心澎湃着的怜恤之情的。

傅国涌先生的感慨想必是有些原因的,然而这样的感慨多少有些优越感。傅先生的大情怀,着眼点在于“庞大帝国因庞大的人口和愚民教育舆论垄断而保持着等级秩序”,并为此忧心忡忡。作为经常需要坐动车二等座赶路的我来说,我对“等级秩序”这类事情深恶痛绝,不过如果手头宽裕一点的话,我也会考虑一等座。2014年7月份我从旧金山机场去米尔皮塔斯,大巴车上一位加拿大中年妇女得知我从中国来,很兴奋地谈起她上次访问中国时候的情景。临下车前,这位女士对我很认真地说,如果能够“afford”,她很想再去一次中国旅游。“afford”这个英文单词是相当有力量的,我不由得回过头认真地看了看很自然地说出这个词语的那位女士,我很感谢她没有提及“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让她负担不起一次中国之行这样的话,我对她平静的言语背后表达的公平和平和No Judgement深表敬意。

推己及人真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可是那只是提倡我们需要同理心的时候才用的。同理心的出发点和基础如果不是建立在深刻的理解上,我们就会轻易地给别人贴上标签,从而会犯下“子非鱼”这样的错误。傅先生如果能够稍微走得远一点,到二等座车厢里坐下来,听听起伏不断的《小苹果》和鼾声,他也许会变得平静些,从而发现二等座乘客拥有的丰富的世界。这样的世界,简单而美好。

我们很难责怪傅先生。认识一个人,尤其是他真正的内心世界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我们喜欢玩一个游戏,就是“真心话大冒险”。这个游戏之所以好玩,就是要让听的人和说的人之间暂时失去联系,确保说的人不被其他因素左右,从而说出真实的想法。玩这个游戏的时候,被说到的人总是会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发生事情的那一刻,说的人和被说的人仿佛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这样的游戏真的是很好的体验,可以深刻地发现人和人相互之间的了解多么不容易。与此类似,大约在七年前,在我离开前一家公司之际,我的部门领导做了一件值得我至今还能记住他的事情,他请部门里大约七八个同事每人说一下他们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有些什么样的建议给我。聊天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我几乎无法确认他们口中的那个人是我——我的沮丧、彷徨似乎只存在我自己的心里,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意志坚定、有进取心的我。这个游戏让我受益匪浅,我的同事们表达了足够的善意,描绘了一个并不存在的我,却足够帮助我继续前行。

每一个人的内心都像是一道荒界,外人看来乱草成堆;倘若你有足够的耐心,愿意待得久一点,有幸能够进入那道心门,你一定可以看到每个人心里其实繁花似锦。可是这一道心门的距离,需要足够的真诚和善意才能接近,否则就是永远相隔。

如果可能的话,让我们从“No Judgement”开始做起吧!不要代表亚洲,你只代表你自己。

一起去看花车巡游

现在的孩子生长在上海这座城市,说不清到底是幸福多一点还是遗憾多一点。我们的童年大约要到十二三岁才结束。在此之前,每个暑假和寒假必定是无人关注的悠长假期,往往要到了开学前一个星期才想起来要做假期作业。即使是平时,作业一般都赶在放学铃响起之前就做完了的,挎着瘪瘪的书包装模作样排着队回家,可是一旦走出了老师的视野立马就撒起野来,直到天黑了被爸妈揪着耳朵回家吃晚饭。而我们的孩子,他们的童年差不多只是名义上的而已,从三岁开始,他们就过上了每天有作业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比父母还要规律,早上七点抹着眼泪起床,中午十一点吃好午饭睡午觉,下午四点开始上延时课,学一些原本在课上应该教的一些东西,五点下课回家,即使家长催着也不愿意出去玩了——累得没有气力了。

我始终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可是真正的现实就是,即使多么不情愿,孩子的教育还是上了这样悲催的轨道。孩子们上的精细课,无非就是剪纸画画走迷宫;孩子们上的多功能课,无非就是跨越障碍走平衡木唱歌跳舞。这些东西在我们的童年,原本不用教的,我们在捏泥巴弹玻璃球斗鸡那些有趣的游戏中自然而然就学会了。生活原本是人一生最好的老师,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道理完全被忘记了。

有一阵子我和孩子的妈妈商量,决定每个月带孩子们出门看看,每个季度则要出趟远门。孩子们很开心,在公园植物园里很快就认识了许多许多的植物。她们尤其喜欢去水族馆,每一条鱼的一个细小动作就能让她们惊叹不已。2010年我们去普陀山玩,老大当时一岁,很兴奋,在酒店房间爬来爬去,突然就站起来走了。傍晚她赤着脚在百步沙的沙滩上在我和她妈妈之间走来走去,感到既惊奇又兴奋。三岁的时候我们去佘山玩,几百步台阶自己数着数就爬上去了。孩子的妈妈带领她们养了乌龟、鱼和蝈蝈,放在阳台上。孩子远足时带回来的丝瓜小苗苗养在花盆里,后来长得太大了被爷爷移到花圃里,到了夏天的时候,居然枝繁叶茂,结出了十几根长长的丝瓜。这些小东西给我们和孩子都带来了许多的快乐。每年长假的时候回湖北老家,更是孩子们的节日,她们对每一只小动物每一株花草都表现出了令人费解的痴迷,在那里,自然成了她们最好的老师。

可惜这样的时光总是少数,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创造更多的机会让她们亲近大自然,大多数时间里只有电视和塑料玩具陪伴她们的童年。

几天前,孩子的妈妈听说周六是每年一度的上海旅游节开幕的日子,按照以往的惯例,开幕式之后就是花车巡游的活动。往年我们都是看的电视直播,今天孩子的妈妈提议我们到现场去看看。孩子们自然非常开心,一改常态,乖乖地喝好牛奶坐上车出发。

我们赶到的时候,淮海中路的两旁已经站满了等着看花车巡游的人们。旅游节开幕式在时代广场进行,花车巡游也从那里开始,全程大约两公里,我们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在路程正中的地方。下午七点不到,路两旁已经人声鼎沸,我们一家人只找到一个临街的位置,所以美美只能一直抱着。孩子们像过节一样开心,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翘首以盼。警察们为了做好防护措施严阵以待,早早就拉好警戒线,淮海中路顿时空了出来,零零星星的工作人员和穿着小丑衣服的演员们走过去,也能引起街两旁一阵轰动。

七点半一过,军乐队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人群开始沸腾,孩子们也开始躁动起来。军乐队越来越近,花车巡游开始了,人群的秩序顿时有些乱,我决定把小家伙放到肩上去,这样她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军乐队后面就是各地的花车以及各国的表演队伍,每隔几分钟就一阵喧嚣着从面前走过去,每一支表演队伍每一辆花车都能激起人群的喝彩,闪光灯此起彼伏。花车都是全国各地的旅游城市准备的,都把当地城市最有特点的元素混搭上去,车上站着美女捧着鲜花,灯光亮起,花车五彩斑斓,煞是好看。外国的表演队伍则不同,更多的是呈现音乐和舞蹈,他们经验十足,音乐节奏感强烈,舞蹈精彩纷呈,不少演员还跑到路边来和围观的人们互动,惹得人群一阵一阵尖叫。

站在临街位置的老大拿到了一个演员递给她的吉祥物礼物,兴奋得手舞足蹈。骑在我肩上的小家伙也是兴奋异常,不停地向我报告她看到的一切,这一切对她来说十分新鲜和新奇,大部分时候她都在我的肩上随着音乐兴奋地扭来扭去,偶尔甚至把我的脑袋当成了军乐队的大鼓来敲。

眼前的景物是新奇的,然而这样的场景我仿佛曾经经历过。记得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去看露天电影,也是在夜幕来临的时候骑在父亲的肩上俯视着喧闹的人群。那个时候看过的电影内容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然而骑在父亲的肩上搂着他的脑袋的印象却记忆犹新,这应该是我童年最宝贵的记忆之一。如今三十年过去,我自己的孩子也终于有了同样的体验,这样的体验让我颈脖酸痛,然而我却感到十分幸福。我不知道小家伙将来是不是还记得这次花车巡游,但我相信她一定记得她有一天她曾经骑在我的肩上,那么兴奋,那么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