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双栅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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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公路上出了什么事(2)

卫亮亮还拿来了一副扑克,端来了一个陶瓷茶杯。他坐下来,开始洗牌。他那麻利的动作有点像耍魔术。他一边发牌,一边对尚海莲说:“还得麻烦你,给雷叔泡一碗方便面。”

“没有开水。”尚海莲在剩下的那把竹椅上放下包。“我得先烧开水。”

纪云忠大概拿了一手好牌。他埋头看牌,没有看尚海莲一眼。

尚海莲问:“纪叔,你也来一碗?”

纪云忠丢出一元钱,埋头喝一口保温杯里的水。他没有抬头,慢条斯理地问:“你能做主?”

尚海莲好像让一口烫水噎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能!”卫亮亮摊牌了。“怎么不能?”第一盘他输了,但他依然笑嘻嘻的。“我请她,帮我当半天家!”

三个人玩的扑克游戏,叫“诈金花”。

这个游戏讲究心理战术。要论心理战术,两个老的不如小的。慢性子一般都沉得住气,雷天喜又不如纪云忠。总之,雷天喜输钱的概率大一些。

一人一手牌,每一盘谁都得下一注,这叫铺底。然后,轮流往桌面上丢钱,摊牌以后谁大谁赢钱。要是对自己的牌没有把握,中途放弃,那就不摊牌,钱就归剩下的一家了。他们下注小,一元一元地丢钱。一场下来,输赢也就一两百元。手气特别不好的,也有一场输上五百元的。

尚海莲上楼去烧开水的工夫,卫亮亮一连输了七盘。

“怎么啦?”雷天喜说,“弄这半天,火还没稳?”

卫亮亮好像中了沼气的毒,闷恹恹的。他说:“沼气,就怕泄漏。”

雷天喜说:“那是。”

“泄漏不得。”卫亮亮扭了扭脖子,“那会出人命的!”

尚海莲提了一瓶开水下来,泡了一碗方便面,放到雷天喜面前。她还从厨房里拿来一双筷子。

雷天喜低下头闻一闻:“香!”

卫亮亮说:“你得向人家女士道一声谢!”

雷天喜抬起头说:“我说香,就是道谢!”

纪云忠把自己赢的钱抓起来数了数,刚好够买一碗方便面。他把钱丢到卫亮亮面前,说:“方便面,我闻都不想闻。”

雷天喜大概拿了一手臭牌。“你才过几天好日子。”他把牌丢了,埋头吃方便面。“想当年,你有这一碗面,就算过年了!”

纪云忠说:“你这辈子,也就一个忆苦思甜的命。”

尚海莲提着温水瓶,往雷天喜的塑料茶杯里掺了水,接着往卫亮亮的陶瓷茶杯里掺了水。然后,她放下温水瓶,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

卫亮亮说:“饼干不错。”

尚海莲以为他在说牌,问:“什么?”

卫亮亮说:“夹心饼干好吃,你自己挑。”

尚海莲喝一口矿泉水,说:“我现在只想吃肯德基。”

雷天喜说:“你在这村里开个肯德基,我天天去照顾你的生意。”

纪云忠洗扑克的动作却不慢,这是让雷天喜逼出来的。“你别吃了五谷想六谷。”他发牌的动作也不慢。“你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雷天喜吃着纪云忠的方便面,吸着卫亮亮的烟,享受着尚海莲的服务,加上手气不错,所以他不生气。他说:“不瞒你们说,今天晚上有人请我吃鸡。”

尚海莲问:“谁请你?”

纪云忠说:“他的话,你也信?”

尚海莲好像没有听见纪云忠说话,拖过那把竹椅,在卫亮亮旁边坐下来。她把包放在大腿之间,用手撩一撩长发,对雷天喜说:“我都听说了,你和万婶好上了。雷叔,你行啊!”

雷天喜不丢钱,也不丢牌。“只许你们年轻人快活,谁定的?”他喝了一口面汤。咂咂嘴,就像喝了一口鸡汤。“谁都是为自己活的……”

“你跟不跟?”纪云忠倒催起雷天喜来。“今天,你的废话特别多。”

“对。”卫亮亮说,“打牌,少说话。”

雷天喜没丢钱,把牌丢了。

“诈金花”的都反感旁观者多嘴多舌。一句闲话说不定就点水了,让对手摸了底。尚海莲并不是不知道这个。她站起来,拿上她的包,但她并没有离开。她好像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这半天家当到点。她把那架电风扇的开关按来按去。除了沼气,她好像还会一点家电维修。

纪云忠趁发牌的时候把衬衫脱了,叠了一下,放在尚海莲刚坐过的竹椅上。

雷天喜冷笑一声:“什么贵重衣服,用得着叠起来?”

纪云忠说:“新衣服。”

雷天喜说:“要这样,我这新手机还得专门弄个供案,把它供起来?”

卫亮亮说:“一看就知道,你这手机是二手货。”

纪云忠说:“他现在就喜欢这个。”

卫亮亮正要打个呵欠,赶紧止住。“说快了,我说快了!”他给雷天喜换了一副笑脸。“我要进城,还不是也看个二手房。”

“你小子,千万别得罪这手机。”雷天喜拿筷子戳一戳卫亮亮的嘴。“我点击它几下,好消息就传出去了!”

卫亮亮把笑脸收了。他说:“你这一把年纪,还想翻什么波浪?”

雷天喜显然拿了一手好牌,已经展现在他的脸上了。

一辆红色宝马从县城方向开过来,停在公路边上。两个美女从车上下来,买了两瓶矿泉水,主要是借用了一下洗手间。矿泉水是尚海莲从货架上拿的。

卫亮亮目送着红色宝马开走,忘了下注。他说:“开这车的,有钱。”

尚海莲已经没有竹椅坐了。她说:“亮哥,你上一趟楼,把那把木椅子给我搬下来!”

卫亮亮一边发牌,一边说:“你叫纪叔把衣服穿上。”

尚海莲盯着卫亮亮手里的牌,不吭声。

“你光溜溜的,有伤风化。”雷天喜对纪云忠说,“刚才,两个美女都没有看你一眼!”

纪云忠说:“她们看你一眼,你赢钱了?”

“话别说早了。”雷天喜说,“你看看外面的太阳。”

纪云忠问:“太阳怎么了?”

雷天喜说:“太阳还那么高,你说什么输赢。”

尚海莲突然走到了太阳下面。她走上了公路,眨眼间就没了影儿。

卫亮亮站起来,上洗手间去了。他拿上了自己的手机。

雷天喜小声说:“你这倔驴,把那女人气走了。”

纪云忠往公路上看,不说话。

雷天喜捧着茶杯。“我们可要管好自己的嘴。”他把一张嘴埋进塑料杯口。

纪云忠伸长了脖子,远处的山好像不见了。“我什么也没看见。”他揉了揉眼睛。

雷天喜说:“我也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纪云忠从太阳下面收回目光,身边的一切都黑了一下。

楼梯上有了脚步声。接着,他们听见卫亮亮的手机叫起来。

电话是从上海打过来的。雷天祥的儿子在上海打工,他托卫亮亮给他的老爹送点货去。

雷天祥是雷天喜的哥哥,几个月前中风了。还好,没有瘫掉,还可以勉强行走。雷天祥的老伴儿却瘫在床上好几年了。

卫亮亮对着手机“嗯”了一长串,往一只小纸箱里装的东西却只有四样:一袋洗衣粉,一袋盐,一瓶醋,一个打火机。

他把小纸箱固定在摩托后座上,然后把摩托发动起来,“突突突”上了公路。

这也是定过规矩的。三个人一起打牌,就得兼顾卫亮亮的生意。电话无论是从村里打来还是从天涯海角打来,卫亮亮都得立即送货上门。若是有人来买东西,雷天喜和纪云忠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不过,所卖货物的价格必须明确,弄不清价格的货当然不能乱卖。

纪云忠说:“他不该跑这一趟。”

雷天喜把自己的那一份钱揣进了裤兜。他说:“他的生意,他不跑谁跑?”

“你有几个哥哥?”

雷天喜不吭声了,一口一口吸着烟。

“你管过你的哥哥?”

“别人家的事,你少管。”

这会儿,纪云忠却不怕得罪雷天喜。他已经赢了,他知道雷天喜不会拂袖而去。他问:“你去看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