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泽三人行走在山间小道。天色阴沉,没有太阳,但气温闷热,让人心里发慌。没走多久,三人已是汗水湿透衣衫,每个人前胸后背的衣服,都湿了一大片。黄文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头看到释能和释空落下一大截,就停下来等他们。
释能和释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或许是受到了师父圆寂的影响。他们对短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似乎还有些适应不了。也难怪,在一般人看来,寺院里的僧人,基本上一辈子不用出寺庙,陪伴着青灯木鱼诵经修行到终老。至少在前几天,释能和释空都没有任何出远门的思想准备。如今,刚出门两天,两人就经历了这么多生死攸关的事情。换了任何一个人,都难以回过神来。
特别是走在最后的释空,一路上少言寡语,神情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黄文泽看到释空那样,很是同情。昨天为了保护释能,他将刘久训和日本人引开,被抓住后受尽折磨,却始终闭口不言,这得要多大的毅力啊!
而且,释空在二龙寨,还带着伤和自己一起去追赶刘久训。这样的精神,让黄文泽肃然起敬。所以,黄文泽没有催促他,任由他慢慢地跟在后面。等到释能走到跟前,黄文泽看到释能气喘吁吁的样子,提议休息一下再说,但释能摇头说还能坚持下去。不怕慢,就怕站,释能不想因为休息而耽误行程。
木棉袈裟在释能身上背着,黄文泽本想接过来自己背着,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没说出来。他知道木棉袈裟对于释能和释空的重要性,那是圣物,是支撑他们赶往峨眉山的信念。他们必须要把木棉袈裟随时带在身上,心里才踏实。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虽然不是外人,但空门与尘世之间,是隔着的。为了让他们心安,黄文泽担心自己好心做了坏事,最终还是让释能背着木棉袈裟。当然,他和释空也没有空着手,每个人身上都背了包袱。包袱里有干粮、钱财、衣物、水等,黄文泽还背了父亲交给他的那把大刀。
三人又默默无语地走了一程,前方有棵大树。黄文泽走到大树下,感觉有了一丝凉风,不禁把衣服敞开,扇着风。释能和释空相继来到树下,黄文泽把包袱打开,拿出水递给释能和释空。三人席地而坐,一边喝水一边享受着偶尔吹来的凉风。
释能歇了一会儿,来到释空面前,查看释空手上的伤势。解开纱布,释空的手指颜色有些发白,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黄文泽过来看了看说:“你的手不能再裹这么厚的纱布了。气温这么高,容易发臭。”
释能解开纱布,撕下一小块,轻轻地包扎在释空手上。释空抬头看着前方,低声说道:“黄施主,峨眉山还有多远?”黄文泽想了想说:“如果走大路骑马的话,大半天的时间,我们就能很轻松地到达。但我们现在为了安全起见走山路,绕了很多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估计明天下午就能到了。”
释能有些惆怅,他很少出门,从来没去过峨眉山,不知道到底有多远。尽管从内心来说,他希望越快到达峨眉山越好,但目前形势严峻,日本人没有把木棉袈裟抢到手,他们是绝对不会心甘的。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潜伏着多少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
释能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日本人为什么能那么容易地一路追踪而来呢?他和释空前天早上从宁国寺出发,而前天晚上日本人才闯进宁国寺,发现木棉袈裟已经不在寺内。结果,昨天上午,日本人就把他们追上了。难道这些日本人都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释能把心中的疑惑告诉黄文泽,希望黄文泽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黄文泽告诉他,这些日本人都不是普通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士。他在东北的时候,曾经接触过一些日本人,发现他们的追踪本事的确非同寻常。只要是日本人想要找到的人,就没有找不到的。
见释能和释空对自己的解释仍然一知半解的样子,黄文泽向他们讲述了自己在东北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情。在东北的时候,黄文泽和几个日本人有所交往。那时,日本人在黄文泽眼里,还比较友善,黄文泽觉得与他们交往是很正常的事情,直到“九一八”事变后,他才改变对日本人的看法。
一次,黄文泽和一个叫伊藤鹰的日本人进山打猎。走之前,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透露行踪。其实,即使透露行踪也没有用,因为他们进了山里后,纯粹就是漫无目的地行进。他们拿着指南针,只要大方向没错就行。
两人也没带什么干粮,打到猎物,就吃猎物。晚上,就在山林里找个地方休息。因为要寻找猎物,两人循着猎物的踪迹前行。或许本来路在这个山中,结果他们跑到了那个山里。这样的打猎方式,黄文泽很是喜欢。
到了第三天上午,黄文泽和伊藤鹰发现一头野猪,不禁一阵狂喜。如果能把这头野猪拿下,这可能是这次打猎最大的收获。两人一路跟踪野猪,来到一块大石头后面。离他们不到50米的地方,就是那头一百多斤重的野猪。黄文泽枪法不错,伊藤鹰叫黄文泽开头枪,他开第二枪。
黄文泽屏住呼吸,瞄准野猪,手指慢慢挪到扳机,准备开枪。忽然,那头野猪似乎受到了惊吓,撒腿就跑。眼看到手的猎物溜走,黄文泽气得站起来把枪扔到一边。伊藤鹰没有像黄文泽那样发怒,他警觉地看着前方。果然,前方闪过一个人影,很快来到伊藤鹰身边。
黄文泽惊讶地发现,来人是和他也有交往的日本人菅野直人。菅野直人一身紧身黑衣打扮,看样子走了不少的路。菅野直人对伊藤鹰小声说了几句,伊藤鹰对黄文泽说,家里出了点事,他必须立即回去。黄文泽没有办法,只得跟着伊藤鹰和菅野直人一起来到最近的路上,拦了一辆车回去。
当时,黄文泽觉得菅野直人突然出现,不但吓跑了唾手可得的猎物,还把打猎的行程中断了,很是扫兴。后来,黄文泽慢慢回想这个事情,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他和伊藤鹰在山里打猎,没有固定的路线,菅野直人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呢?难道菅野直人是神仙,能掐会算?
多年后,黄文泽了解到日本人更多方面的信息后才明白,和他交往的那些日本人,其实都不是日本的平民百姓,他们是日本间谍!而日本间谍,大多由武士组成。根据菅野直人当时找到他和伊藤鹰的装束来看,菅野直人应该是个忍者。
释空好奇地问黄文泽,什么叫忍者?黄文泽说,忍者是日本的一种特殊职业,正式名称确定于江户时代,江户时代相当于中国的明朝后期到清朝时期。忍者从小接受非人般的忍术训练,主要是进行秘策、破坏、暗杀、收集敌方前线情报、搅乱敌方后援基地等种种谍报活动。
释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昨天受到日本人的折磨,莫非那些日本人就是黄文泽嘴里说的忍者?黄文泽摇摇头说,昨天那四个日本人不一定就是忍者,但他们是日本武士,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如今,在中国境内活动的日本间谍,组成较为复杂。释空听后,默默不语。
黄文泽发现天色越发阴沉起来,很有可能会下雨。他们今天早上从二龙寨出发的时候,没有想到天气的因素,所以没带雨具。如果一下雨,行程又要被耽搁。而且,他们是在山间行走,说不定会暴发山洪。到时,行进的速度只有被迫慢下来。黄文泽拿起包袱,对释能和释空说道:“我们走吧。”释能把释空扶起来,三人继续上路。
远处传来隐约的滚雷声。黄文泽暗自着急,看来这一场雨是不可避免的了。他突然想起,父亲、妹妹与他们一起从二龙寨出发,不知道此时是否回到了罗泉镇。如果按骑马的速度,他们应该到了罗泉镇。但父亲有伤,估计速度有所减慢,可能会耽搁一些时间。要是在半路淋了雨,父亲的伤势会受到很大影响。
黄文泽不断祈祷,希望老天爷能开眼,等父亲和妹妹到了罗泉镇再下雨。他更希望的是,他和释能、释空能尽快地找到一个暂时的安全所在,把雨躲过去。想到这里,黄文泽催促释能和释空加快脚步往前赶。
三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前走。爬上一座山后,黄文泽放眼望去,只见对面半山腰有一大片竹林,竹林中间,似乎有一户人家。这时,一大滴雨落在黄文泽的鼻子上。释能和释空的头上,也被雨滴打中,两人都用手摸着光光的头顶。
黄文泽指着竹林说:“雨已经开始下了。前面竹林有人家,我们赶紧跑过去躲雨!”说完,黄文泽脚下加劲,飞快地朝山下跑去。释能和释空也跟在黄文泽后面跑着。
雨点越来越密,啪啪啪地打在四周的树木和草丛中,发出清脆的声音。黄文泽回头一看,发现释能摔倒在地,释空正在扶他。释能似乎崴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黄文泽心急如焚,回转身去,把释能扶住,连拖带拽地往竹林跑去。
终于,他们在倾盆大雨到来之前,跑到了竹林那户人家门口。黄文泽上前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眼看三人的衣服快被雨水淋透了,黄文泽只得使劲地把门一推,带着释能和释空走了进去。
这户人家有三间房子,中间是堂屋,左边是卧室,右边是厨房。黄文泽进屋后,大声喊道:“有人吗?有人吗?”没有人回应。黄文泽走到卧室门口朝里看,没人;又走到右边的厨房门口看,还是没人。估计这户人家外出了,黄文泽这样想到。
释空把释能扶到凳子上,把他的鞋子脱下,查看释能的脚是否受了伤。黄文泽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晾晒在堂屋里的架子上后,就去帮着看释能的脚。释空把位置让给黄文泽,起身也脱下衣服晾晒。
黄文泽用手摸了一遍释能的脚,发现骨头没有受伤,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是释能的脚骨折,那样的话,接下来的行程就会非常艰难。从释能的表情和脚稍稍肿起的状况来看,应该是把脚上的肌肉拉伤了。只要用酒揉一揉就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不会影响行程。
这户人家没人,黄文泽也顾不了那么多,在屋里翻找一通,找到了一瓶白酒。他给释能揉了一会儿后,释能感觉好多了。他试着把脚放在地上,站起来走了几步,果然已经没有多大问题。
外面的雨还在唰唰唰地下着,雨点打在屋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黄文泽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除了密集的雨点,没有发现其他任何异常的现象。看来,在这深山老林里,这户人家过着一种怡然自得的生活。黄文泽想,等老了的时候,也搬到这样的地方生活。虽然有些与世隔绝,但远离尘世的喧嚣,也是一种幸福。
黄文泽感觉有些饿了,拿出干粮,分给释能和释空。黄文泽见释能和释空有些艰难地吃着干粮,看到桌子上有个竹编的水壶,打开,里面的水尚且温热,就到厨房里拿了三个土碗,分别倒上水,递给释能和释空。就着水,三人很快吃完干粮,算是把肚子哄住了。
天气炎热了这么长的时间,老天似乎要把欠下的债还清。天上的雨不仅没有停下的意思,还一如既往地大颗大颗往下掉着。释能苦着脸,看着外面的大雨,忍不住叹了口气。释空倒没有释能那么着急,他把手上的纱布解开,查看着伤势。
黄文泽安慰释能说,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会长时间地下绵雨。要不了多长时间,雨就会停住。与其如此焦急地等着雨停,还不如借这个机会休息一下,等把精神养足了,雨也停了,到时正好清清爽爽地赶路。
释能也找不到更好的安慰自己的办法,只得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把水从头到尾地拧了一遍,搁在凳子上晾干。黄文泽把凳子移到门口,靠着墙,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迷糊中,黄文泽又回到了东北。大街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奔跑着的人,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远处的炮声、枪声交织在一起。黄文泽拨开阻碍他的人群,在大街上奋力逆行。他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可哪里有他要找的人?
黄文泽不顾一切地寻找,嘴里大声喊着“晶晶,晶晶,你在哪里”。可他的声音显得那么微弱,话刚出口,就被喧嚣淹没了。他爬上路边的一根电线杆,朝前望去。前方的人群中,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被人挤得东倒西歪。
黄文泽大喜,那不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晶晶么?黄文泽从电线杆上溜下来,撒腿朝晶晶追去。可大街上的汽车和人群挤作一团,他怎么也挤不过去。黄文泽急了,将脚在地上使劲一蹬,腾身跃起,在汽车顶上腾来跃去,有时还将人的头顶作为跳板。
很快,他又看到晶晶的背影了。晶晶提着一个大箱子,歪斜着身子蹒跚地走着。黄文泽大声喊着“晶晶”,晶晶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停了下来,回头张望。看到黄文泽,晶晶高兴地挥舞着手。
黄文泽脚下加快,马上就要接近晶晶了。这时,一发炮弹打来,落在晶晶身边。晶晶尖声惊叫,整个人朝黄文泽飞了过来。黄文泽痛苦地大叫着,想飞起来去接住她。谁知,有人突然拉住他的肩膀,把他从空中拉了下来……
黄文泽猛地醒过来,用手一摸胸口,发现全是汗水。他睁开眼睛,看到释能脸色苍白,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一手指着厨房的方向,结结巴巴地低声说道:“那,那边,有,有死人!”
黄文泽立即清醒过来,有情况!他不由得朝门外看去,似乎看到一个黑影在雨中一闪而过。雨还是那么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那个黑影,黄文泽的确看得清楚,不是幻觉。
黄文泽把释能赶紧拉到靠里的墙角,释空也抄起屋里的一根扁担,警惕地站在释能和黄文泽身边戒备着。黄文泽低声地问释能:“怎么回事?”释能此时稍稍镇定了一些:“我刚才去那边上厕所,看到地上有血迹。再看茅坑里,一个老头躺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