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成骧一生清贫,人称“穷状元”。骆成骧在成都的住所,是一座中等大小的平房院落,毫不起眼。要不是门前他自题的“衡门栖迟”四字的一块木质横楣和左右两边木刻的“物新人惟旧,心远地自偏”对联,外人根本看不出这是“状元府第”。
骆成骧去世后,黄天杰每次到成都,都要前往骆家,看望骆成骧的遗孀韦老太太。这次黄文泽到成都,临行前,黄天杰交给黄文泽一笔钱,叮嘱他一定要去看望韦老太太。
黄文泽来到骆家门口,见大门紧闭,一副破败的样子,心中不禁一酸。他轻轻地敲了敲门,过了半晌,才见一个中年妇女把门打开。黄文泽见她很是陌生,此前从没有见到过,不由得一怔:“请问,韦老太太在家吗?”中年妇女说:“他们已经搬走了。”
黄文泽暗自吃惊,问道:“他们去哪了?”中年妇女摇头说:“不知道。”黄文泽心中顿时一阵失落感:“他们搬走多久了?”中年妇女说:“不知道,我才搬进来不久。”
黄文泽叹了口气:“我可以进去看看吗?”中年妇女见黄文泽不像是坏人,点点头,表示同意。黄文泽走进院子,看到庭院一片破败景象,围墙边临水池有一座两层高的楼房,是当年骆成骧读书游憩的清漪楼。
黄文泽本想去清漪楼看看,结果发现门上有锁,只得作罢。他在院子里转悠了一阵,看到中年妇女一脸不耐烦,就告辞离开了。黄文泽此番寻人不遇,没有完成父亲交办的事情,心中有些郁闷。想到妹妹和龙叔还在大川饭店等着,黄文泽加快脚步朝骡马市方向赶去。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骡马市,已经乱作一团了。
却说深川经二、渡边洸三郎昨晚酒后闹事后,田中武夫回来把他们痛骂了一顿。二人此时酒也醒了一大半,意识到的确闹得过火,遂灰溜溜地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今天上午,按照此前的计划,四人此番来蓉,公开的身份是日本民间人士,所以就得做出一些举动来迷惑中国人。除濑户尚要去收款外,其他三人结伴出行,前往成都市内的望江楼、南台寺、草堂寺等地游览观光。
田中武夫四人到成都前,成都民众在中共地下党员的推动下,已进行过抗议游行示威活动,市区内出现了“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在成都设领事馆”、“驱逐日寇”、“还我东北”等标语,反日情绪空前高涨。
田中武夫三人在游览中,不知是不知道成都民众的抗议活动还是故意为之,肆无忌惮地用日本话有说有笑地招摇过市,其言行令人侧目。这就引起了民众的愤怒。一些民众横眉怒目地拦在三人面前,用四川话大声呵斥他们,引发其他人围观。一直暗中监视三人的便衣侦缉员见势不妙,连忙上前劝说他们结束游览,回大川饭店休息。田中武夫悻悻作罢,三人返回大川饭店。
濑户尚收取款项后,在返回大川饭店途中,经过中山公园。看到公园风景很好,又有些口渴,濑户尚就进入公园,在公园的宜风茶园找了个位置坐下喝茶。濑户尚的中国话说得不好,在和茶倌说话时,引起了游人的注意。“公园里有个日本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游人聚集了过来。跟随濑户尚的侦缉员,赶紧上前把濑户尚劝走。
尽管如此,“日本人来蓉住进大川饭店”的消息还是迅速传开了。下午,一些民众跑到大川饭店,询问饭店是否有日本人下榻,有没有岩井英一,并质问饭店为什么容留日本人。饭店招架不住,忙把田中武夫请出来。田中武夫满脸堆笑,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解释说,他们四人中没有岩井英一,他们是日本的民间人士,不是到成都来设领事馆,是来游览观光的。
民众不信,田中武夫又把四人的护照拿出来给大家看,大家这才相信,但对田中武夫进行了严正申明,反对日本在成都设置领事馆。田中武夫点头哈腰满口应承,表示一定把成都民众的呼声反馈给日本国内。民众这才离开了大川饭店。饭店和田中武夫以为这事完美地结束了,殊不知,这事才刚刚开始,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在成都的反日集会游行中,学生是其中的主要成员。这天,成都的学生们都被集中到新都去军训了。参加军训的学生返回成都,“日本人到了成都”的消息也传到了他们耳中。大批学生提着军训操练时使用的童子军军棍赶到成都北门,和中央军校成都分校的学生军会合,人数接近一万人。
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朝大川饭店进发,沿途又吸引了一些民众加入,使得队伍更加庞大。
看到学生队伍到来,饭店方觉大事不好,便将大门关上,不许任何人进入。渡边洸三郎昨晚就对田中武夫的处事方式心怀不满,现在看到他又如此胆小怕事,心里更是不爽。回到房间后,他推开临街的窗户,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群。
渡边洸三郎端起椅子,坐在窗户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丝毫没意识到危险正朝他靠近。渡边洸三郎在东北横行无忌,对地处中国内陆的成都民众根本没放在眼里。他把嗑下的瓜子壳顺手往下扔,扔到了楼下民众的身上。被扔中的人心情很不爽,抬头大骂。
渡边洸三郎虽然听不大懂成都人说的什么话,但从情绪上看,是在骂他。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但没有收敛行为举止,反而抓起瓜子朝骂他的人撒去,嘴里还用日本话回骂着。他这一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楼下民众的情绪更为激动。有人找来石块和瓦片,朝他扔上来。渡边洸三郎刚开始还为了显摆武功,两手舞动着去接石头瓦片。到后来,石头瓦片多了起来,他抵挡不过,连忙把窗户关上,但窗户玻璃很快就被打得稀烂。
民众见渡边洸三郎缩了回去,仍不罢休,冲向饭店大门,准备进入饭店寻找日本人。群情激奋中,成都警备司令蒋尚朴乘车赶来劝解,现场维持秩序的官兵和警察也要求大家保持冷静克制。
情绪已经被点燃起来的民众哪里肯听,有学生吹响叫笛,随即有人高声喊道:“冲进去,打死日本人!”瞬间,现场情绪失控,大批军校生带头,冲向饭店大门,另一批学生合力推倒饭店大门,冲了进去。
更多的学生和民众拥入饭店大厅,混乱中,有人放起火来。一时之间,饭店火光冲天。一些民众朝楼上冲。几个便衣侦缉员在楼道上设防,但哪里抵挡得住,步步往楼上退。刘世清知道大势已去,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四个日本人不受到伤害。尽管他非常不愿意这么做,但这是上峰交给他的任务,他不得不执行。
刘世清敲开田中武夫的房门,叫他们赶紧逃跑。渡边洸三郎在之前闯下大祸后,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加上他所在的房间被民众的石块瓦片砸得稀烂,根本无藏身之地,早早地就跑到田中武夫的房间躲起来了。听到刘世清的警告后,田中武夫明白,再不逃跑,就来不及了。
深川经二仗着自己剑道高、膂力大,二话没说,抓住刘世清作为挡箭牌就往外冲。渡边洸三郎紧随其后,田中武夫把濑户尚推到自己前面,他断后,四人呈“一”字形拼命往外逃。学生见他们要跑,挥舞着军棍上前就打。深川经二把刘世清抓在前面遮挡,刘世清为此吃了不少棍棒,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被打得哇哇大叫。
四人逃出饭店,街上的学生上前堵截。深川经二把刘世清甩到一边,趁一个学生挥舞着军棍朝自己打来之际,抓住军棍夺了过来。渡边洸三郎也跟着抢了一根军棍,朝身边的学生和民众打去。深川经二和渡边洸三郎毕竟武艺高强,很快把周围的民众打翻在地。
周围的人见这两个日本人如此凶悍,短暂避开后,又聚集了过来,与两人大战起来。深川经二和渡边洸三郎一边打一边跑,所过之处,不少人被打翻在地。但田中武夫和濑户尚却没有他们那么走运,两人在饭店门口被围困住。后来侥幸逃过一劫,活了下来。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深川经二和渡边洸三郎,两人挥舞着军棍,一路乱打一路逃跑。两人像在战场上杀红了眼一般,见人就打。路边一个老人躲闪不及,被深川经二一棍打在头上。老人大叫一声,捂着脑袋倒在地上。
就见一个年轻女子飞身上前,大喝一声:“住手!”深川经二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发现拦住自己的女子,正是昨晚醉酒后跑去调戏的那个姑娘。
黄文秀、李龙和黄文泽分手后,黄文秀走了一段路,对李龙说:“龙叔,我们没必要这么早就回饭店吧?反正哥哥还要过段时间才回去,我们不如一边走一边玩,怎样?”李龙当然不便多说,二人就走走停停朝骡马市行来。这一路,自然耽误了不少时间。
远远地,二人就听见骡马市方向人声鼎沸,不少人在往骡马市方向赶去。黄文秀很是好奇,拦住一个人问是怎么回事。那人告诉她,日本人跑到成都来了,住在大川饭店,很多学生和民众正在饭店门口集会示威,要求赶走日本人。黄文秀听后,心中大快。想到昨晚被那两个喝醉了的日本人侮辱,她觉得成都人的这个举动特别伟大,特别解气。
李龙毕竟岁数大一些,做事谨慎稳当,见黄文秀一副想去看热闹的样子,就劝说黄文秀别去,当心受到伤害。黄文秀开始还觉得李龙有点烦,但经不住李龙的再三劝说,只得答应在远处观看。
两人站在路边,看到民众围在饭店门口,群情激奋。要不是想到自己是女孩子,应该矜持一些,黄文秀早就想和有些人一样,爬到树上去看热闹了。李龙则神情紧张地把黄文秀看着,生怕她激动之下跑到人群中去惹出事端来。黄文秀看了一阵,感觉有些口渴了,就去旁边的商店买水。
在黄文秀买水期间,深川经二和渡边洸三郎已经冲出饭店,朝李龙所在的方向打过来。李龙的注意力放在黄文秀身上,不停地朝她去买水的方向张望,没提防到深川经二打到了他的跟前。等他醒悟过来时,深川经二的军棍已打在他的头上。
此时,黄文秀已经赶了回来,看到李龙被打翻,顿时柳眉倒竖,火冒三丈,飞身上前拦住深川经二。深川经二见黄文秀拦住去路,二话不说,举起军棍朝黄文秀劈头盖脸地打来。旁边的人见状,不由得惊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