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天下午,龙建伟和王人杰接待了一位叫包正桂的荣县来客。包正桂是荣县的革命党人,他带来了一个令龙建伟和王人杰坐立不安的消息:驻扎在资州城里的端方派出重兵逼近荣县,准备镇压军政府。
荣县起义距今近两个月,军政府的政权正在逐步稳固,军政府管辖的区域也在稳打稳扎地拓宽,革命党人在荣县当地站稳了脚跟。龙建伟和王人杰每每谈起荣县起义的过程,都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四川总督赵尔丰诱捕保路同志会首领蒲殿俊、罗纶,制造成都血案时,龙建伟正在成都。当晚,他冒死逃出成都城,跑到郊外发送“水电报”给各地报信,引发各路同志军攻打成都。之后,龙建伟赶回荣县,和王人杰一起策划组织同志军北上攻打成都。
他们在荣县、宜宾等地集结了一千多人的队伍,操着大刀、长矛,浩浩荡荡向成都进发。走出荣县城门后,龙建伟慷慨激昂,拔剑起誓说:“不杀赵尔丰,决不入此门。”
龙建伟和王人杰带领同志军抵达荣县双古镇后驻扎下来,其他地方的同志军闻讯后,也赶往双古镇,很快就聚集了几千人。各路同志军的首领开会碰头后,决定在双古镇对同志军进行集训和整编,由龙建伟和王人杰领导,其他骨干人员几乎全部由革命党人组成。
同志军经过整编后,士气旺盛,每日练兵的刺杀声、打靶声震荡在双古镇上空。经过几天集训后,同志军向成都进发。队伍抵达仁寿县城时,已近拂晓。同志军闯进县衙,县知事还在床上睡大觉。听说同志军来了,吓得魂不附体,全身发抖,翻身起床,用手提着裤子,连喊饶命,不停地磕头求饶。同志军将他打入大牢关押起来。
很快,同志军与清军的巡防军相遇,双方立即开火,打得难分难解。龙建伟见状,心生一计,让同志军故意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喊:“没火药了!”巡防军见同志军果然没有了枪炮声,信以为真,都爬了起来,端着枪、举着大刀,大摇大摆地向同志军的阵地冲杀过来。等巡防军到了近前,龙建伟一声令下,顿时枪炮大作,火光冲天,打得巡防军晕头转向,连叫中计。龙建伟把手一挥,同志军纷纷跃出战壕,朝巡防军冲杀过去,大获全胜。
后来,荣县同志军在仁寿杨柳场与华阳革命党人、袍哥会首领秦载赓带领的同志军会师。为了统一指挥,组成东路民军总部,秦载赓、王人杰为正副统领,龙建伟为参谋长。
东路民军与清军转战于中兴场、中和场、苏码头、秦皇寺等处,大小战斗二十多次。后因装备悬殊,军粮告罄,战斗失利。东路民军决定分兵向州县进发,继续战斗。龙建伟和王人杰带兵转战嘉定(今四川省乐山市)、宜宾一带。到了嘉定,龙建伟叫王人杰带兵打回荣县,建立军政府,整理民团,扩大武装力量,夺取更大胜利。
龙建伟、王人杰带领同志军离开荣县后,荣县的革命党人吴玉章回到荣县,主动承担起筹集军饷、加紧训练各乡民团的重任。他办了一个军事训练班,不断扩大队伍,准备随时增援前线。不久,他又在城南三里外的铙钹顶上开设军工厂,制造枪弹器械,以供民军所需。王人杰回师荣县的消息传到荣县后,荣县知县李燊春、经征局长李淇章及县内豪绅郭慎之、张子和等人惊恐万分,携眷逃离荣县。王人杰回到荣县,与吴玉章议定:迅速起义,建立军政府新政权。
9月25日,吴玉章、王人杰率队打开牢房释放被捕的革命党人。随后,又在荣县城内的学衙门(今荣县中学)召集各界开会。吴玉章发表演说,宣布“荣县独立,自理县政”,成立军政府,设民政、军政、财政、邮政四部。考虑到“本县人出来管理县政,容易惹起纠纷”,吴玉章和王人杰提议由广安人蒲询主持荣县县政。
蒲询是四川广安的革命党人,当时正好来找吴玉章商讨革命要事。到会的各界人士知道吴玉章是刚从日本东京同盟会总部回来的人,他不图官职,把外地来的革命党人蒲询推出来,大家都很满意。在一片欢呼声中,荣县军政府成立了。荣县起义是全国第一个武装起义、脱离清政府统治、建立革命政权的县。孙文得知后,高兴地说,荣县独立“首义实先天下”。
清政府派端方率军入川,龙建伟、王人杰等人意识到,如果让端方顺利地进入成都署理四川总督一职,以端方的能力,四川的革命事业必然会遭受重创。因此,阻碍端方进入成都,成为四川革命党的一件大事。他们仔细分析形势后觉得,要阻止端方继续朝前走,资州是一个绝佳的地点。
王人杰的哥哥住在罗泉,侄子王成是盘破门弟子。早在此前几个月,革命党人和袍哥会首领就在罗泉召开荣县起义的筹备会,盘破门弟子对此次会议出了很多力,有很好的群众基础。因此,龙建伟和王人杰化装为商人,悄悄来到罗泉镇,谋划刺杀端方。只有把端方干掉,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四川革命事业的危机,也能给清政府一个致命的打击,鼓舞全国的革命士气。
原本以为王成和马齐潜入资州城刺杀端方是没有悬念的事情,不料王成和马齐居然失手,导致形势发生巨大变化。端方居然驻扎在资州不走了,而且还派出重兵前往荣县,镇压军政府。尽管军政府实力也不可小觑,在与清军的巡防军交战中屡次获胜,但面对装备、士兵素质都属一流的湖北新军,军政府的压力达到了空前的程度。
送走荣县来客后,龙建伟和王人杰仔细分析了当前的形势。虽然目前端方派出的新军还没有和荣县军政府交战,但以新军的行军速度,战斗必然会在最近几天发生。一旦交战,军政府未必能扛得住。当下之计,只有想办法阻止新军朝荣县进逼。但想什么办法呢?派人去刺杀率领新军的标统曾东海?那是在军营中取敌方首领的人头,难度太大。除非是新军中的革命党人发难,才有可能性。
到目前为止,革命党人还没和新军中的革命党人取得联系,也不知道新军革命党人是怎样的想法。虽然昨晚与张春生有了联系,但也只局限于个人。如果通过武昌的革命党人与新军革命党人取得联系,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如此联络周转曲折,说不定半途中会出什么差错,不但达不到预计中的效果,反而可能导致新军革命党人暴露,遭到杀害。
所以,所有的目标焦点,还是在端方身上。只有坚持不懈地把端方干掉,所有的问题才会迎刃而解,所有的压力才会自然而然地消退。幸亏昨晚和张春生见了面,大家商定了里应外合再次刺杀端方的计划。现在就靠张春生了,只要他能依计行事,端方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张春生今天一大早就回资州城去,然后开始在新军中联络革命党人,密谋刺杀端方的事情。龙建伟觉得,张春生那边的进展,应该随时掌握才对。王成和马齐刺杀端方失败,在于过分相信他们,缺乏对两人行动的掌控和指导。
王人杰对龙建伟的想法表示赞同。他提议,能否派黄天民潜入资州城,让黄天民和张春生随时联络,获取张春生的行动进展情况,并反馈回来,方便分析情况,灵活调整策略。龙建伟也是这么想的,他叫王人杰赶紧去找黄天民。
王人杰正要起身,看到黄天杰沉着脸走了进来。龙建伟连忙笑着迎了上去:“舵把子,稀客啊,请坐。”王人杰赶紧去给黄天杰倒茶。黄天杰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
龙建伟看到黄天杰如此神情,料到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是揣着怒气而来的,就朝王人杰递了一个眼色,两人陪着黄天杰坐了下来。王人杰笑着问道:“舵把子,近来生意可好?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
黄天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我哪敢劳烦两位啊!我来找你们,给你们带来一个重要的消息,同时,也有一些话想要问你们,请不要隐瞒什么,是什么,就说什么。”
龙建伟拱手说道:“虽然你不是我们革命党的人,但我们革命党人和袍哥会关系非常好,我们也没有什么秘密可隐瞒,你就直说吧。”黄天杰叹了口气说:“我那个弟弟张春生,今天回到资州城后,被端方抓起来了!”
龙建伟和王人杰闻言,脸色大变,惊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张春生身上,昨晚商量好的所有计划才迈出第一步,情况就发生了剧变。正如端方是解决所有问题的那个“棋子”一样,张春生也是干掉端方的所有问题的那个“棋子”。如今,张春生这个“棋子”居然被端方给吃掉了,之前设定的再次刺杀端方的计划也顿时化为乌有,所有矛盾再次摆在龙建伟和王人杰的面前。
龙建伟痛苦地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再次体会到革命的艰难性。他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只是在革命力量还很微弱的情况下,必须要依靠一切可以信赖的人,才会逐步把革命事业进行下去。王成、马齐失手了,张春生还没开始行动就被抓了。接下来,还会有谁能担当刺杀端方的重任?
龙建伟和王人杰想得最多的是,张春生这一被抓后,刺杀端方的重担没有人来挑了,势必对革命事业造成重创。而坐在面前的黄天杰想的,却是张春生的个人安危,这是他的弟弟,虽然不是亲的,但他已把张春生当成了亲弟弟。
王人杰有些慌不择话地问道:“端方凭什么抓他?”黄天杰说:“据来给我报信的那个小安说,端方认定春生是革命党人,那天晚上刺杀端方的行动,是春生暗中策划的。”龙建伟说:“不瞒舵把子说,那次刺杀端方的行动,是我们策划的,和张春生没有任何关系。”
黄天杰冷笑着说:“你这话给我说没有任何作用,你应该去找端方,把这话给端方说。你们在背地里做的事情,平时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但这次不行了,牵涉到了我的弟弟,我不得不来找你们问个清楚。”
黄天杰顿了顿,又说道:“昨天下午,春生说他是潜伏在新军中的革命党人。他这次回罗泉,是借着探亲的名义来给我们报信的,说端方因为遭到刺杀,准备派兵来罗泉抓捕你们革命党人和盘破门的人。我当时就意识到盘破门被卷进你们的事情中来了,但我没有想到的是,端方还没有派人来罗泉抓人,春生先被端方给抓起来了!你们昨天是不是暗中和春生接触过?”
龙建伟点点头说:“是的,昨晚,我们和张春生见过面了。而且,我们还商定,三天后里应外合再次刺杀端方。”黄天杰说:“你们简直就是让春生回去送死啊!我如果知道昨晚你们和春生私下有过接触,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回去。”
王人杰连忙检讨说:“这事的确怪我们考虑不周。”黄天杰的怒气一下子上来了,提高声音说道:“考虑不周?你们派王成、马齐去刺杀端方,纯粹就是胡闹!结果怎样?一死一伤,王成还把什么事情都说出来了。你们也算是经历过惨痛教训的人了,怎么做事一点也没有想过后果?端方是那么容易被杀掉的吗?他这次带了两千人马,里面该有多少高手?以王成、马齐那点能耐,能干掉端方吗?”
龙建伟、王人杰被黄天杰一顿狂批,当下面面相觑,尴尬不已,只得低头不说话。黄天杰怒气未消,继续说道:“你们一门心思闹革命,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在我看来,你们鼓吹的那些东西是虚无的,都是空中楼阁。我只关心我的弟兄,我的家人的安危。他们一旦出了什么意外,给家庭带来的,将是巨大的损失和痛苦。”
龙建伟沉重地点了点头。黄天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就说马齐吧,你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他劝说入了伙,还派他和王成去刺杀端方,结果把小命都丢了。昨天,马齐的老娘找我要人,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昨天晚上,我去看了马齐的老娘,对她撒谎说,王人杰在外省有生意,派他和王成去外省去了,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王人杰抬起头,感激地说:“多谢你在背后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情,我们真的太感谢你了。”黄天杰摆摆手说:“你先别感谢我,马齐的事情还没完呢。虽然我昨晚骗过了马齐的老娘,但过段时间她再来找我,我又该拿什么话给她说?”
龙建伟叹了口气说:“你批评得很对,我们的确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太理想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把张春生救出来,我们现在就去组织人手。”
黄天杰冷笑道:“就凭你们那点力量?我看也是去白白送死。亏你们还是搞军事的,简直对端方带来的新军一点也不知情,不知道他们有多厉害。”王人杰说:“我们当然知道新军的厉害,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张春生被端方杀死呀!”
黄天杰语气缓和地说:“你们的想法和心情,我先代表春生谢谢你们了。营救春生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你们就不用掺和进来了。你们难道就没想过,春生被抓这事有些蹊跷吗?”
龙建伟、王人杰怔住了,互相看了看,然后看着黄天杰。
黄天杰说:“昨天春生给我们说了,他虽然是端方的护卫队队官,但端方并不知道他是盘破门弟子,也不知道他的老家在罗泉。但据我得到的消息,今天一大早,端方就派了一支五十人的军队朝罗泉方向而来,说是来接应春生的,怕春生路上遇到什么意外。结果春生一回去就被抓起来了,这事是不是太突然了?”
王人杰说:“难道是王成那狗东西乱咬的春生?”龙建伟摇头说:“王成根本不知道春生在新军里,即使乱咬,也咬不到春生啊。”黄天杰点点头说:“目前情况不明,你们先别动,等我把事情了解清楚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