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 是的，请立刻……采取措施！
巡长 （对巡警）立刻把所有红头发的人都抓起来！
巡警 是。
巡长 全都抓起来！
〔巡警下。克娄帕特拉跑上。
克娄帕特拉 他在哪儿？……米沙！……怎么回事……昏过去啦？尼古拉·华西里亦维奇……是昏过去了吗？
〔尼古拉转过身去。
死啦？是吗？
列夫欣 他安息了……他拿手枪吓唬人。可是那支手枪，转过头来对付他了。
尼古拉 （凶狠地，但是低声地）你滚开！（对巡长）把这一个带走！
克娄帕特拉 嗳，怎么……怎么，医生呢？
警长 （对列夫欣，轻声地）你！走吧！
列夫欣 （轻声地）我就走。干吗推啊？
克娄帕特拉 （低声地）枪打死的？
波丽娜 （对克娄帕特拉）我的亲爱的……
克娄帕特拉 （低声地、凶恶地）去你的吧！要知道，这是你们干的事情……你们！
札哈尔 （阴沉地）我明白……你很伤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呢？
波丽娜 （噙着眼泪）亲爱的，你想想看，这话多么可怕啊！……
塔吉雅娜 （对波丽娜）你走吧……医生究竟在哪儿啊？
克娄帕特拉 这是你们的软弱无能把他杀死的！
尼古拉 （冷冷地）你平静一点吧，克娄帕特拉！札哈尔·伊凡诺维奇是不能不向我们认罪的……
札哈尔 （丧气地）各位先生……我不明白！你们说的什么？难道又拿这样的罪名加在人家身上吗？
波丽娜 多么可怕啊！我的天呀……多么残酷无情啊！
克娄帕特拉 啊，残酷无情？你们嗾使工人反对他，你们破坏他在工人中间的影响……他们本来怕他的，他们本来见了他要发抖的……可是现在呢！现在他们把他打死了……这是你们……你们的错！他的血是为你们流的！……
尼古拉 够了……别嚷嚷了！
克娄帕特拉 （对波丽娜）你哭吗？让他的血从你的眼睛里哭出来吧！……
〔巡警上。
巡警 长官！……
警长 你轻点说！
巡警 红头发的都抓起来了！
〔将军在花园深处走着，推着他前面的老马，哈哈大笑。
尼古拉 轻点！……
克娄帕特拉 什么，是凶手吗？
——幕 落
第二幕
〔月夜。地上是浓厚、沉重的树影。桌上乱放着许多面包、黄瓜、鸡蛋，放着几瓶啤酒。点着蜡烛火，蜡烛上罩着灯伞。阿格拉芬娜在洗碗盏。雅戈廷拿着手杖，坐在椅子上吸烟。塔吉雅娜、娜佳、列夫欣站在左面。大家都用压低着的声音轻轻地说话，并且好像在倾听着什么。总的气氛是在提心吊胆地等候着什么。
列夫欣 （对娜佳）亲爱的小姐，世界上的人全都中了铜臭的毒！这便是你年轻的心为什么这样苦闷的原因……所有的人都被钱的铜臭给束缚住了，你还没有，所以你在人们中间找不到位子。金钱向世界上每一个人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它说：你爱我吧，像爱你自己一样……可是你是不管这一套的。小鸟不播种也不收割。
雅戈廷 （对阿格拉芬娜）列夫欣教育起主人来了……真是个怪人！
阿格拉芬娜 那有什么呢？他是讲的真理。就是主人们也应该稍微懂得一点真理呀。
娜佳 你生活很困难吧，叶菲梅奇？
列夫欣 我并不很困难。我没有小孩。有一个女人，是我老婆，孩子都死了。
娜佳 丹娘婶婶！为什么家里有死人，大家就都低声说话？……
塔吉雅娜 我不知道……
列夫欣 （带着微笑）小姐，因为我们对死者是有罪的，全都有罪……
娜佳 可是，叶菲梅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被杀死的……为什么无论在哪种死人身边都是轻声说话呢……
列夫欣 亲爱的——所有的死人都是被我们活人杀死的！有的是用枪弹，有的是用言语，我们用我们所做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杀死所有的人。我们把世上的人都赶到泥土里去，我们做着这样的事情，既看不出，也不觉得……等到把人给弄死了，才稍微有些明白，我们对他是有罪的。于是对死人可怜起来了，觉得对不起他了，心里怕起来了……要知道，人家也是这样赶着我们，我们也预备进坟墓了……
娜佳 是吗……真可怕！
列夫欣 没有什么！现在可怕，明天便什么都过去了。于是人们又重新你推我推的……被推的一个人倒下去，大家沉默一会，抱歉一番……叹口气，接着又去搞那老一套了！……又走那条老路了……真是糊啊！你呢，小姐，你是不会觉得有罪的：死人也不会来麻烦你，你就是当着死人的面也可以高声说话……
塔吉雅娜 为了不这样生活，该怎么办呢？……你知道吗？……
列夫欣 （神秘地）要消灭金钱……要把金钱埋葬掉！金钱没有了，怎么还会仇恨呢，怎么还会我挤你，你挤我呢？
塔吉雅娜 只要这样就行了吗？
列夫欣 开头这样，足够了！……
塔吉雅娜 娜佳，你要到花园里去走走吗？
娜佳 （深思地）好吧……
〔她们走向花园深处；列夫欣走向桌前。将军、老马和波洛其在帐篷旁边出现。
雅戈廷 你呀，叶菲梅奇，在石头上也播种……真是怪人！
列夫欣 那有什么关系呢？
雅戈廷 何必白费气力呢……难道她们能明白吗？工人的心能明白，可是老爷们的心有病，是不能明白的……
列夫欣 她倒是个很好的小姑娘。米佳卡·葛列可夫跟我提起过她……
阿格拉芬娜 也许，你们还要喝点茶吧？
列夫欣 那倒可以。
〔大家沉默。听得见将军的低沉的声音。时而闪现着娜佳和塔吉雅娜的白衣服。
将军 或者拿根绳子拦在路上……要摆得人家看不出……有人走过来，就会突然——扑通一跤！
波洛其 看一个人倒下去真开心，将军大人！
雅戈廷 你听见没有？
列夫欣 听见……
〔老马这种事情今天一点也不能做——家里停着死人。在死人旁边是不能开玩笑的。
将军 别教训我！等你死的时候，我还要跳舞呢！
〔塔吉雅娜和娜佳走到桌子跟前来。
列夫欣 这个老东西！
阿格拉芬娜 （向屋子走去）他就是这样喜欢恶作剧……
塔吉雅娜 （在桌前坐下）叶菲梅奇，告诉我，你是社会党人吗？
列夫欣 （随便地）我吗？不是的。我和季莫菲是纺织工人，我们是纺织工人……
塔吉雅娜 你认识社会党人吗？听人家说起过吗？
列夫欣 听说过……认识倒不认识，听倒听说过！
塔吉雅娜 你认识辛卓夫吗？那个办事员？
列夫欣 认识。所有的职员我们都认识。
塔吉雅娜 和他谈过话吗？
雅戈廷 （有些心慌）我们有什么好谈的呢？他们在上面，我们在下面。到办公室里去，他们把厂长吩咐的话告诉我们……那就没有别的话了！就认识到这个程度。
娜佳 看样子，你怕我们吧，叶菲梅奇？你别怕，我们关心你们……
列夫欣 为什么怕呢？我们又不做什么坏事惰。叫我们到这里来维持秩序，我们就来了。那些气极了的人说：我们要放火烧工厂，把什么都烧光，只留下一堆灰。可是，我们反对这种胡闹。什么都不应该放火烧……为什么要烧呢？这都是我们自己，我们的父亲和祖父造的……怎么能突然放火烧掉呢！
塔吉雅娜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是怀着什么坏心思来盘问你的呢？
雅戈廷 为什么呢？我们并不愿意做坏事情！
列夫欣 我们这样想：凡是花气力造出来的东西，都是神圣的。应该很公平地尊重人的劳动。应该这样，不应该放火烧掉。可是，有人糊涂，喜欢火。因为他们都气坏了。死了的厂长虽然对我们很厉害，可是用不着这样来报复他！他虽然拿手枪出来，晃着……吓唬过我们。
娜佳 我姨父呢？他好些吗？
雅戈廷 札哈尔·伊凡诺维奇吗？
娜佳 是的！他和气吗？或许他……也欺负你们吧？
列夫欣 这话我们不能说……
雅戈廷 （阴郁地）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样。凶的也罢，和善的也罢……
列夫欣 （亲切地）凶的是主人，和善的也是主人。病魔是不认人的，谁遇到病魔，谁就要生病。
雅戈廷 （无所谓地）当然，札哈尔·伊凡诺维奇是一个好心肠的人……
娜佳 那就是说，比斯克罗卜托夫好一些，是吗？雅戈廷 （低声）可是厂长已经不在世上了……
列夫欣 小姐，你的姨父是一个很体面的男子……不过我们……我们的生活不会因为他漂亮就好过一些。
塔吉雅娜 （生气地）我们走吧，娜佳……他们不愿意了解我们……你不看见！
娜佳 （低声地）是呀……
〔她们默默地下。列夫欣看着她们的背影，然后看着雅戈廷，两人微笑。
雅戈廷 看她们多么折磨人！
列夫欣 看见没有，她们还关心我们呢……
雅戈廷 也许，她们以为人家会多嘴，漏出什么消息来。
列夫欣 那小姐倒是个很好的姑娘……可惜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雅戈廷 应该去向马特维·尼古拉亦维奇报告……说有位太太盘问我们……
列夫欣 我们去报告。并且也去报告给葛列可夫·米佳卡。
雅戈廷 那边不知怎么样了，啊？应该对我们让步吧……
列夫欣 会让步的。不过过一阵子又会向我们进攻。
雅戈廷 来扼我们的喉咙……
列夫欣 怎么不是呢？
雅戈廷 啊……想睡觉！
列夫欣 忍一忍……看，将军来了。
〔将军上。波洛其和他并排地毕恭毕敬地跨着步子，老马跟在他们后面。波洛其突然挽住将军的手。
将军 怎么啦？
波洛其 一个小坑！……
将军 啊！……桌子上放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你们吃的吗？
雅戈廷 对了……小姐也跟我们一起吃的。
将军 哦，那有什么呢？……你们是来保卫的吗，啊？
雅戈廷 对了……来守夜的。
将军 好极了！我见到省长，一定提起你们。你们有几个人？
列夫欣 两个。
将军 傻瓜！你们两个，我会数……我问一共有多少人？
雅戈廷 三十来个人。
将军 有枪吗？
列夫欣 （对雅戈廷）季莫菲，你的手枪搁在哪儿？
雅戈廷 这不是。
将军 不要拿枪口……妈的！老马，来教教这两个笨东西应该怎样拿枪。（对列夫欣）你有手枪吗？
列夫欣 没——有，我没有！
将军 怎么样，如果暴徒来，你们开枪不开枪？
列夫欣 他们不会来的，老爷……他们这不过是一时激动，过去了，也就没有事了。
将军 如果他们来呢？
列夫欣 为了关厂，他们气极了……有些人有小孩……
将军 你跟我唠叨什么！我是问你开枪不开枪？
列夫欣 老爷，开枪我们是有决心的……为什么不开呢？不过我们不会开。并且没有什么枪好开。要是有步枪，有大炮就好了。
将军 老马！去，去教他们……到那边去，到河边去……
老马 （阴沉地）报告老爷，现在是黑夜。假使开枪，就要引起惊慌。人群就要哄到这里来。我倒没有关系——听候你的吩咐。
将军 延期到明天！
列夫欣 明天一切都平静了。工厂一开门……
将军 谁要把工厂开门？
列夫欣 札哈尔·伊凡诺维奇。关于这件事情，他现在正在和工人谈话……
将军 哼！要是我呀，把这工厂永久关了。免得一清早就要听汽笛叫！……
雅戈廷 汽笛叫得晚一些，我们也高兴一些。
将军 把你们全都饿死！可别暴动呀！
列夫欣 难道我们暴动了吗？
将军 住嘴！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应该沿着篱笆巡逻……看见有人爬过来就开枪打……我负责！
列夫欣 走吧，季莫菲！把手枪拿好。
将军 （对着他们的后影）手枪！……没有见过世面的蠢驴！连个枪的名字也说不对……
波洛其 我向您老爷报告——这些人根本是又粗暴又野蛮……就拿我自己的事情来说，我有一个菜园子，我亲手在那里种上了蔬菜……
将军 好。这应该传令嘉奖！
波洛其 我一有空就去干活……将军 大家都应该干活！
〔塔吉雅娜和娜佳上。
塔吉雅娜 （远远地）你为什么这样高声嚷嚷？
将军 他们惹我生气。（对波洛其）怎么样？
波洛其 工人几乎每天夜里都来偷我的劳动果实……
将军 偷吗？
波洛其 就是偷嘛！我去寻求法律的保护，但是这里代表法律的警长老爷，是一个对于居民疾苦漠不关心的人……
塔吉雅娜 （对波洛其）喂，你的话为什么说得这样蠢？
波洛其 （很窘）我？对不起！……可是我曾经在中学里念过三年书，并且天天看报……
塔吉雅娜 （微笑）哎呀，原来如此……
娜佳 你这人真可笑，波洛其！
波洛其 如果我这样能使你们愉快，我很高兴！人是应该愉快的……
将军 你爱钓鱼吗？
波洛其 没有试过，老爷！
将军 （耸耸肩）奇怪的回答。
塔吉雅娜 没有试过什么——恋爱呢，还是钓鱼？
波洛其 （很难为情的样子）钓鱼没有试过。
塔吉雅娜 恋爱呢？
波洛其 恋爱试过。
塔吉雅娜 你结婚没有？
波洛其 很想结婚……可是，每个月统共赚二十五个卢布。
〔尼古拉和克娄帕特拉很快地走上。
不敢结婚。
尼古拉 （愤恨地）真是岂有此理！简直乱七八糟！
克娄帕特拉 他怎么敢这样做？他怎么能这样办！……
将军 怎么一回事？
克娄帕特拉 （喊叫似的）你的外甥是个脓包！他答应了暴动者——杀我丈夫的凶手的全部要求！
娜佳 （低声）难道他们都是凶手吗？
克娄帕特拉 这是嘲弄死人……也是嘲弄我！那些坏蛋就是因为他关厂把他杀死的，现在他还没有埋葬，就又要开厂了！
娜佳 可是姨父怕他们把什么都烧光了啊……
克娄帕特拉 你是小孩子……别多嘴！
尼古拉 可是那个小子的讲演……显然是宣传社会主义……
克娄帕特拉 有一个办事员，给大家发号施令、出主意……他竟敢说，这次罪行是死者自己引起的！……
尼古拉 （把话记到记事本上）这个人很可疑——他非常机灵，不像一个办事员……
塔吉雅娜 你是说辛卓夫吗？
尼古拉 正是他。
克娄帕特拉 我觉得，好像他们在我的脸上唾了一口……
波洛其 （对尼古拉）我要冒昧报告一声：这位辛卓夫先生看报的时候，总要议论政治，并且对于当局的态度很偏激……
塔吉雅娜 （对尼古拉）你很爱听这样的话吗？
尼古拉 （挑战地）是的，很爱听！……你想使我难堪吗？
塔吉雅娜 我想，波洛其先生在这里是多余的……
波洛其 （很窘）对不住……我就走！（匆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