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姜椿芳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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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5)

屠鲁茜娜 他说什么,天晓得。嗳,反正都是一样,大概是敬拜上帝的人。去吩咐给他们吃。(仆人下。屠鲁茜娜看信)又是一封信。看样子,是一位有身份的女人写的!(出声地读)仁慈的屠鲁茜娜太太,虽然我无幸……(低声地读)你听呀!“你选择库尔恰叶夫这样的人,使我预先为可怜的玛宪卡的命运流泪”……以及诸如此类的话。

玛宪卡 奇怪!我简直不知道,对于这种事该怎么设想。

屠鲁茜娜 难道你现在就要跟我争论吗?不过,我的朋友,假使你一定愿意的话,那么你就嫁给他吧。(嗅盐氨水)我不愿意人家管我叫女独裁。不过你要知道,你这样做使我很痛苦,你几乎没有理由可以埋怨,假使我不给你……

玛宪卡 不给钱……

屠鲁茜娜 主要的,是不给你祝福。

玛宪卡 不,ma tante,你别怕!我是莫斯科小姐,没有钱,没有亲长的允许,我是不出嫁的。我喜欢库尔恰叶夫;但是,假使你不赞成的话,我可以不嫁给他,我并不会因此生什么肺病。但是ma tante可怜可怜我!靠了你的福,我有钱。我要过舒服的日子。

屠鲁茜娜 我明白,我的朋友,我明白。

玛宪卡 随便你给我找一个什么样的未婚夫,不过只要有身份的人,我毫不反对可以嫁给他。我要出出风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我们现在这样生活,你自己想想看,我寂寞,很寂寞。

屠鲁茜娜 我能够设身处地地为你着想。在你这样的年龄,爱热闹是应该原谅的。

玛宪卡 等我年纪大一些,ma tante,我,十分可能,将要和你一样生活——这一点我们是天性相同的。

屠鲁茜娜 求上帝,我全身全心的愿望你这样。这是一条直路,真正的路。

玛宪卡 是这样,ma tante,但是我先要出嫁。

屠鲁茜娜 我不想瞒你,我非常为难。现在年轻人就学得这样坏,简直很难找到一个我所喜欢的人;我的条件你是知道的。

玛宪卡 哎呀,ma tante,难道全莫斯科都找不着吗!莫斯科有什么没有啊。要什么有什么。你有这许多认识的人。可以去问这个问那个;克鲁季茨基,马玛叶夫,高罗杜林都会帮你的忙,都会给你指点,或是给你找到的正就是你所需要的那样的女壻。这是我可以相信的。

屠鲁茜娜 克鲁季茨基,高罗杜林!他们是这种人呀,Marie他们会骗人,或是自己被骗。

玛宪卡 那怎么办呢?

屠鲁茜娜 要等候指点。没有特别的指点,我是怎么也决不定的。

玛宪卡 这指点从哪儿来呢?

屠鲁茜娜 很快你就会知道从哪儿来;这指点今天就可以出现。

玛宪卡 不要不让库尔恰叶夫进我家门,让他来好了。

屠鲁茜娜 不过你要知道,他不配做你的未婚夫。

玛宪卡 我完全信托你;我是你顺从的,最顺从的侄女。

屠鲁茜娜 (吻她)你是可爱的孩子。

玛宪卡 我要发财,我要过快乐的日子。你从前不也是过快乐的日子吗,ma tante?

屠鲁茜娜 你从哪儿知道的?

玛宪卡 我知道,知道,你生活得很快乐。

屠鲁茜娜 是的,你稍为知道一些,但是你不能够,也不应该一切都知道。

玛宪卡 反正都是一样。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女子,我就拿你来给我自己做榜样。(拥抱婶母)我也想生活得很快乐;假使我犯罪的话,我就悔改。我要和你一样犯了罪再悔改。

屠鲁茜娜 废话,Marie!废话!

玛宪卡 (把两手相叠)对不住。

屠鲁茜娜 你已经谈得很多了。我疲倦了,让我休息一会,稍微安心一下。(吻玛宪卡;她下)可爱的姑娘!简直不应该生她的气;我想,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在胡说些什么。她怎么会明白呢?这样爱说话。我把全部的气力都用出来使她幸福;这是她完全当得起的。她是多么懂事,多么顺从!她那百依百顺的童心几乎把我感动得流下泪来。真的,她是这样激动我。(嗅盐氨水。葛利高利上)

葛利高利 克鲁季茨基先生到。

屠鲁茜娜 请!

〔克鲁季茨基上。

第二场

屠鲁茜娜和克鲁季茨基

克鲁季茨基 (拿起她的手)怎么,还是神经质吗?啊?

屠鲁茜娜 神经质。

克鲁季茨基 不好!你看手都是冷的。你那个,已经很……

屠鲁茜娜 什么?

克鲁季茨基 就是说,很用功……嗳,很劳碌自己……不要很那个……

屠鲁茜娜 我已经请求过你别跟我说这种话。

克鲁季茨基 好吧,好吧,我就不说。

屠鲁茜娜 请坐。

克鲁季茨基 不,没有关系,我不疲倦。我是出来散步的,后来一想,去拜访拜访老朋友,老相好的……嘿,嘿,嘿……你记得吗,我们不是……

屠鲁茜娜 哎哟,别回忆吧!我现在……

克鲁季茨基 怎么一回事?怎么别回忆……你的过去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假使照你的看法,有什么是不好的,那么,大概你早已悔改过了。我,可以对你承认,我倒总是怀着愉快来回忆的,并且一点也不悔改……

屠鲁茜娜 (带着恳求的样子)别说了!

〔葛利高利上。

葛利高利 太太,顾先生来了。

克鲁季茨基 什么?

屠鲁茜娜 葛利高利,你怎么不害臊!什么顾先生?苦行僧。去吩咐给他吃。(葛利高利下)这些人多么笨,连最平常的名字都不会叫。

克鲁季茨基 不过,我不能说,在现在时候苦行僧是很平常的。除了你这里,别的地方几乎碰不着他们。我要谈刚才所谈的话。请你原谅,我只不过要对你说,从前,你过另外一种生活的时候,你要健康些。

屠鲁茜娜 是身体健康些,并不是精神健康些。

克鲁季茨基 啊,这个我可不知道了,这个我不在行。一般地说,你的样子要健康些。你还相当年轻……你还可以称心称意地生活一下。

屠鲁茜娜 我是称心称意地生活呀。

克鲁季茨基 嗳,我意思是说,收心还早呢。

屠鲁茜娜 我请求过你……

克鲁季茨基 那么,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说了。

屠鲁茜娜 你是一个奇怪的人。

〔葛利高利上。

葛利高利 太太,奇怪的人来了。

屠鲁茜娜 他从哪儿来的,你没有问?

葛利高利 他说,是从无名国来的。

屠鲁茜娜 让他进来,把他和那些人一同坐席。

葛利高利 太太,他们在一起,恐怕要……

屠鲁茜娜 去,去!(葛利高利下)

克鲁季茨基 这些从无名国来的人,你也得吩咐问问他们的护照才好。

屠鲁茜娜 为什么?

克鲁季茨基 因为和他们来往呀,祸害就在眼前。有一个人也收留三个巡礼的人。

屠鲁茜娜 那么怎么样呢?

克鲁季茨基 原来三个人都是很高明的雕刻家。

屠鲁茜娜 那有什么祸害呢?

克鲁季茨基 这是一种很坏的手艺。

屠鲁茜娜 雕刻的手艺有什么不好呢?

克鲁季茨基 他们躲在破屋子里并不是雕人像。

屠鲁茜娜 (低声地)人头?

克鲁季茨基 可不是人头!洋钱上的人头!

屠鲁茜娜 (惊吓地)啊呀,你说什么?

克鲁季茨基 (坐下)就是这个话么!做好事是做好事,但也不妨小心些。你要特别谨慎。这已经是大家知道的事情了,既然你这位太太非常愿意做好事,那么骗子们就要来想好处了。因为在这种时候来骗你是很方便的。

屠鲁茜娜 我是为行善而行善,并不问什么人。我想跟你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克鲁季茨基 (坐近些)什么事?说呀!我很高兴、很高兴尽我的力为你效劳。

②原文是Странный человек,(Странник)“巡礼的人”(“朝圣的人”),和Странный человек(“奇怪的人”)同音。——译者注

屠鲁茜娜 你知道,玛宪卡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了……

克鲁季茨基 是,是,我知道。

屠鲁茜娜 你心目中有没有年轻人?你知道我要那样的人?

克鲁季茨基 你要那样的人?这就是难题所在。年轻人还少吗……对了,慢点!有。正就是你所需要的那种人,有。

屠鲁茜娜 真的吗?……

克鲁季茨基 我来告诉你。少年老成,聪明,是个贵族,能够飞黄腾达。总而言之是个很能干的小伙子……小伙子是很能干的。是人家把他介绍给我做些事情的;啊,我,那个,你知道,把他考了一考,哼,真了不起!那孩子什么都行!前程远大,很远大,你看着吧。

屠鲁茜娜 他是谁呀?

克鲁季茨基 他叫什么!让我记记看!是的,慢点,他给过我地址,这地址我现在用不着了,有人知道。(摸出一张纸来)有了!(读)叶高尔·德米特利叶维奇·葛路莫夫!写得多好!清楚、整齐、好看!看字迹立刻就可以知道性格!整齐,就是循规蹈矩……圆圆的,没有花饰,嗳,就是,并不是自由思想的人。你拿去,也许,有用处。

屠鲁茜娜 (接过地址)谢谢你。

克鲁季茨基 谢什么!还要谢吗。是我们的义务!(站起来)再见。可以再来吗,啊?还是生气了?

屠鲁茜娜 哎呀,你说什么!我向来,向来欢迎的。

克鲁季茨基 就是么!我是好意说的。可惜。

屠鲁茜娜 来啊。

克鲁季茨基 老交情?嘿,嘿,嘿!……好吧,再见。(下)

屠鲁茜娜 这个人年纪大了,可是多么轻浮。怎么能相信他呢?(把地址藏在口袋里)不过关于这位葛路莫夫还是应该打听打听。

〔葛利高利上。

葛利高利 高罗杜林先生到。

克鲁茜娜 请。

〔葛利高利下。高罗杜林上。

第三场

屠鲁茜娜和高罗杜林

屠鲁茜娜 你来啦,欢迎,欢迎。你怎么好意思!你怎么老不来?

高罗杜林 事情忙,事情忙。一会是宴会,一会又是铁路通车。

屠鲁茜娜 有点不相信。你到我这儿来干脆觉得无聊罢了。不过,究竟有时也来走走,那倒要谢谢。我们的事情怎么样了。

高罗杜林 什么事?

屠鲁茜娜 你已经忘记了?那可好极了!十分感谢你。我办事真糊涂,居然托你办事。你是有贵忙的人;你哪有功夫想到可怜的、不幸的、被压迫的人!那儿值得做这种小事情!

高罗杜林 你居然说被压迫的人吗?关于被压迫的人,我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的。啊,请慢,我现在想起来了:你,大概,曾经请我打听过算卦的?

屠鲁茜娜 不是算卦的,是算命的——这有很大的差别;我无论如何是不会去找算卦的。

高罗杜林 对不住!我承认我的愚昧无知:我对于这种细腻之处是很不行的。总而言之,是参议会收发员乌里特·施梅迦叶夫的寡妇。

屠鲁茜娜 不管她有什么称呼,反正都是一样,无论如何,她是一个很可敬的女人,过着很严格的生活,我得到她的特别信任,所以我觉得很骄傲。

高罗杜林 得到她特别信任的,从案情里可以看出来,是一个退伍士兵。

屠鲁茜娜 你怎么这么说!这都是无稽之谈,是诽谤!因为她很成功,和比较上流的人家有来往,人家羡慕她,所以诽谤她。但是我希望,她可以被洗清,清白无罪是应该胜利的。

高罗杜林 不,她只配去充军。

屠鲁茜娜 (稍微站起来)怎么?啊,这就是你们捧上天的法院!把一个无辜的女人去充军,为了什么呢?因为她有利于别人吗?

高罗杜林 并不是为了她算卦才判她罪。

屠鲁茜娜 你别跟我说这种话!这一切都是有利于现在时髦的不信上帝。

高罗杜林 她判罪是为了隐匿明明知道的赃品,为了隐匿罪犯,并且为了毒害一个什么商人。

屠鲁茜娜 哎哟,我的天呀!你这是说的什么?

高罗杜林 神圣的真话。这个商人的妻子求她给她丈夫一贴魔力药草,让丈夫更加爱他——于是就用红葡萄酒,如法泡制药草;不过忘掉一件事情——去问问卫生局是否准许。

屠鲁茜娜 那商人怎么样呢?

高罗杜林 见效了。他死了,不过并不是由于爱情而死的。

屠鲁茜娜 我看,你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律师和医生是没有心肝的。难道就找不到一个人出来为这个可怜的女人辩护一下?

高罗杜林 你听啊,有一位最好的律师为她辩护,雄辩滔滔不绝,汹涌泛滥,泛出了堤岸,最后在几乎听不见的淙淙之声中,静止下来了。一点办法也没有,她自己把什么都招认了。起初是那个享有她特别信任的兵士,后来是她自己承认。

屠鲁茜娜 我没有料到有这种事情!多么容易看错人啊!世界上简直不能生活了!

高罗杜林 并不是不能够,而是,假使对于事情的了解很模糊,确实是很难的。现在关于精神病的科学相当进步,所以幻觉……

屠鲁茜娜 我已经请过你别跟我说这一些。

高罗杜林 对不住,我忘了。

屠鲁茜娜 就让我看错人吧。就让人家欺骗我吧。但是帮助别人,为不幸的人奔走——对于我是唯一的最高幸福。

高罗杜林 至高的幸福不是说着玩的。现在最高幸福的人是难得可以遇到的。

〔葛利高利上。

葛利高利 醉倒享福的人来了。

高罗杜林 难道?

屠鲁茜娜 他是怎么样的人?

葛利高利 想来是亚洲人。

高罗杜林 我想也是。

屠鲁茜娜 你为什么以为他是亚洲人呢?

葛利高利 因为很可怕。简直看一眼都骇人。太太,若是在晚上的话——天老爷,可别叫他来啊!

屠鲁茜娜 这么可怕?怎么尽胡说?

葛利高利 凶得了不得。浑身长满了毛,只看见一对眼睛。

屠鲁茜娜 希腊人,一定是。

葛利高利 不很像希腊人,皮色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不过倒有点像匈牙利人。

屠鲁茜娜 什么匈牙利人?你怎么尽说蠢话!

葛利高利 对了,他说是卖捉耗子的笼子的。

屠鲁茜娜 让他进来,给他吃,问他,他要什么不。

葛利高利 他,我想,是特别……

屠鲁茜娜 嗳,下去,别多嘴!

葛利高利 是!(下)

屠鲁茜娜 我求你一件事情,高罗杜林。

高罗杜林 洗耳恭听。

屠鲁茜娜 我是说玛宪卡的事情。你有没有物色到什么人?

高罗杜林 女婿吗?饶了我吧!你怎么想到来求我呢?嗳,我有那一点像莫斯科的媒婆呀?我的天职是有结解结,不是无结打结。我反对任何锁链,甚至于夫妇的锁链也反对。

屠鲁茜娜 你自己也套着这锁链。

高罗杜林 就为了这个缘故所以我甚至于不愿意给无论那一个强横的粗汉套上这锁链啊。

屠鲁茜娜 别说笑话,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