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逐渐下沉,我做的那个梦原来竟是一个先兆?周真的要亡了?
我有些发愣。
“但是,我从来都不后悔让你跟我走。”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笃定从容的幸福。
那双黑幽幽的瞳孔深深地、深深地望着我,好似要望穿我的灵魂。
把我击穿。
然而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张开修长有力的双臂,猝不及防地抱住了我。
抱得那样紧,那样用力,仿佛我是这世间他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
“你!”
我的胳膊被困在他的怀里,只有身体还可以动。
可是我的反抗却被他接下来的话语定住了身形:“既然结局早已经注定,那么就让我用最后的生命来达成你的心愿。尽管我,终是没能得到你的爱。”
他在我耳边温存地诉说,却令我有一种莫名的害怕和战栗。
因为他的声音里分明有一种至死方休的决绝和情深不渝。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失重感。
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到手中原本紧握的珠钗已深深地没入了他的胸口!
只留下尾端的彼岸花,在空中孤独地摇曳。
花色鲜红如火焰。
滚烫黏稠的液体顺着我的手臂滴落在雪白的床幔上,我冰凉的灵魂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什么叫疼痛。
当看着珠钗洞穿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心脏时,我第一次体会了什么是人间的情感,第一次体会到不想失去一样东西的滋味。
看着他渐渐合拢的眼,我幽幽地叹口气:“你,真的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虽然我是龙诞育的孩子,可是我却一直在寻找着一种叫做人类的情感。
你已经帮我找到了。
可是,却要残忍地离我而去。
渐渐地,他胸口的血不再流淌,伤口已经冷凝。
我轻轻地抱住他失去重心的身体,将他的头靠在我的胸口。原来,我也是有心的,我身体内冰冷的血液,因为他的永远离开而开始沸腾了。
他临死的时候说,他终是没能得到我的爱。
爱是什么呢?
难道就是现在在我体内疯狂肆虐的那浪潮一般蜂拥而来、恍若惊涛拍岸的情绪?
搂紧他逐渐冰凉的身躯,我感觉到那种庞大而安然的情绪在我心底敲出细细密密的声响。
可是,已经晚了,不是吗?
窗外满天火红绚烂,听着越来越近的呐喊声,我脑海里陡然冒出一句话:浴火同归此生休。
然后,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带翻一侧的烛台。
黄铜制的烛台倾了,火星四溅,很快点燃了白色的帘幔。
在冲天火光与越来越逼仄的热浪中,我忽然忆起那么一个傍晚,斜阳斑驳细碎,穿枝拂叶。
杏树上绯红花苞如胭脂。
他的声音极清凉,眼神极深邃。
他说:“斜阳、芳草、杏花、疏影,真美!”
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火苗疯狂地在我身边跳跃、翻滚,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发出“咝咝”的得逞般的笑声。
我冲他最后凄凉一笑,算是偿还他这一世的心愿。
三生石上,愿这一笑永世不灭,做两人来生再见时的凭证。
来生,我必在初见面时予你人世最美的笑,但愿彼此可以卸下防备,做回人间寻常男女。
这一世,你因我覆国。
来生,我将尽全力助你得天下。
【第四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
「魂归」
浑身火烧般炙热。
周围一片静谧,烧灼的痛楚感如同氤氲雾气钻入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吹不散,也赶不走。遥远的呼唤声隐约轻颤,在耳边一遍遍地响起,久久不绝。
似是幽怨的亡灵不舍昼夜的歌声。
凤箫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只觉得灵魂像是被一种冥冥之力所牵引,身不由己地悠悠然向前飘去。
眼帘深处,满满尽是无叶的火红花簇。只看一眼,那触目惊心的如血如荼,便化作了沁透全身的痛,恍若要将心撕裂出来。
依稀闻到了一股浓郁诱惑的香气。
她心里猛然一颤,是彼岸花的气息吗?据说它的香气有一种神秘的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那么,刚刚自己见证到的一切,难道是某人前世曾发生过的故事?
但是这样荒诞不经的事情太离奇了,她觉得自己刚才的猜测有些可笑。
也许一切只是一个梦而已,一个怪诞虚幻的梦。
这样想着,眼前开始出现一线越来越强烈的亮光,她挪动脚步,朝光的最中心走去……
“你醒了吗?”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关键时刻抓住她的意识,将她拉回现实之中。
凤箫吟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苍梧谣那张依然冷峻却隐约流露出担忧的面容。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快速地回想了一遍梦中发生的事,忍不住开口询问。
“我想你也许已经猜到一切,只是不愿意相信。”苍梧谣抬起头,深深地对上她的眼睛,“在此之前,我先跟你解释一下一种只被极少数催眠师掌握和运用的催眠术——‘回溯前生催眠术’。只要运用这个方法把人催眠,然后加以诱导,就能够使受术者回忆起前辈子甚至数辈子的生活经历。”
“回溯前生催眠术?”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组,凤箫吟有些失神怔忡。
“我刚刚对你用的就是。所以,你刚才所见证的那个故事,并不是一个虚幻的梦。”苍梧谣肯定而诚恳地望向她,“现在,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愿意跟我走吗?
愿意……
跟我走。
一瞬间,凤箫吟有种错落梦中的感觉。
梦里不觉杏花寒,浴火同归此生休。那一幕幕的情景依然清晰如昨。
“你……到底是谁?”
凝视着苍梧谣与梦中人相异的面容,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是不是还沉浸在梦里。心底对面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少年的真实身份开始有所怀疑。
他真的只是一个出色的催眠师吗?
他接近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会治好你,只要你愿意相信我。”察觉到了她眼底的怀疑,苍梧谣的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加重。
凤宁远却爽快地一口答应,他同意让苍梧谣决策一切。
隐约断续的笛音里,凤箫吟苦恼地撕碎手中的宣纸。
心中那个隐秘的渴望一直在摧残着她的意志:跟他走吧,跟他走,跟他走……
可是,他究竟会带她去哪里?
不去,似乎却又不能甘心。
竟是从未有过的心烦意乱。
以至有人靠近都不知道。
“我刚吹的曲子怎么样?很缠绵悱恻吧?”
令莫拿着一根长长的带孔的竹管站到她对面,用有些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凤箫吟猛然醒悟过来,看向那管颜色古旧的乐器:“笛子?你什么时候对这个也有兴趣了?”
“因为一首歌。”
金发少年那张美得如月华流光的脸上涌现出一丝神秘的笑意,又似乎是某种暗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说完,状似无意地别过脸,声音难得的沉静:“你打算跟他走吗?”
凤箫吟一愣,随即淡淡地摇头。
令莫紧张的表情有所松懈,他上下打量了凤箫吟一番,神色犹豫地说:“可是,如果他真的可以治好你的病……”
“你也希望我跟他走?”听到他这样说,凤箫吟有些不快地轻咬唇,“他得到爸爸的信任,可是不代表我也……”
“你误会了。”令莫轻轻一挥手里的笛子,“任何时候,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却又隐约有个令他彷徨的念头:万一那个催眠师真的有办法治好凤箫吟的病,那么,他是不是应该鼓励她跟他走?
只是……
一想到那个人神秘冷峻的面容,他就不自觉地有些退却。这样的对手太强大了,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惨淡的将来。
那个人的到来,或许会导致他一直在内心深处守护的那个最隐秘的梦想的破灭。
目光宠溺地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影,令莫陷入矛盾的情绪之中。但不管怎么说,相比之下,更重要的是她的生命、她的健康、她的幸福吧。
如果事情发展真如占卜大师说的那样,20岁前,没能遇见那个渊源极深的人,她,会不会真的永远地离开呢?
想到这里,令莫的心开始前所未有地感到惶惑。
“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只要你需要,我永远会陪你一起去面对的噢。”
令莫终于还是挣扎着说出来,语气却尽量故作轻松。
凤箫吟感激地看着他,微笑起来。
“不过,关于苍梧谣,我打听到了一些有关他的消息。”摆脱掉那个笑容给内心带来的震动,令莫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捉弄的神情,“想知道的话就……”
说到这里突然打住,期待地看着凤箫吟。
“爱说不说。”
看出他的图谋,凤箫吟竭力装出冷淡的样子。
“唉。”令莫叹息一声,垂头丧气地显出几分无奈,“为什么总不能要挟到你呢?”
“快说吧,到底打听到了什么?”凤箫吟轻轻推了他一把,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对催眠并不了解,如果你知道什么,最好全部都告诉我。”
“嗯。”令莫也不再故弄玄虚,正色说起来,“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情况,苍梧谣在成为世界著名的催眠师之后,曾经受邀去参加一次旅行,在那里经历了一段奇特的遭遇。那次经历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开口说话,成了哑巴。后来在一次神秘聚会上,一位占卜大师告诉了他一个治疗的方法。那就是找到令他变哑的最初因素。刚好那次聚会中有一位催眠大师在谈论曾经用‘回溯催眠术’救治了很多人的奇怪疾病,于是他也同意进行回溯催眠。清醒后他就又可以说话了,并且自己也逐渐成为了声名鹊起的催眠师。”
“也是一位占卜大师吗?是不是……”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凤箫吟低头沉吟起来。
“你想得没有错。那位占卜大师就是曾经和你父亲见过面的那一位。他们是同一个人。”
听到令莫接下来的话,凤箫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更巧合的事,也许还在后面呢。”
末了,令莫突然轻轻地这样说。然后飞快地打量凤箫吟一眼,见她没有察觉也没追问,于是静静地转身离开了。
凤箫吟独自在原地站立了很久。
她想到了那个奇异的“梦”,以及梦里的那个男人。催眠后感知到的一切到现在还清晰而真实,那故事里所有的人和事,他们内心的所有感触,她全都可以察觉得到。
只是那一切,真的和她有关吗?
但不管怎么说,苍梧谣交给她的纸笺上写着的三个名字中,已经应证了第一个。
那些美人图,任何人,包括父亲,还有一直陪伴在身边一起长大的令莫,对于里面隐藏的谜底都没有找到过任何线索。唯独他,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却一眼就看穿了所有。
第二天早上,当苍梧谣再次来到凤家时,他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
“我跟你走。”
凤箫吟凝视着他冷峻的侧脸,下定了决心:“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要去有烽火的地方。我在催眠中曾经去过的地方。”
那红色绵延的长龙,地上的银河,曾经是一个男子为心爱的女人点燃的。
能亲眼看看,也是一种幸福。
“好。”
苍梧谣答应得很爽快。
因为那里,本来就是他想带她去的地方。
「夜谈」
一行三人两天之后抵达了中国这块古老的大陆,一个拥有几千年文明史的国家,雄踞着半个亚洲。
“终于来到祖父说的地方了。”
一下飞机,令莫就兴奋得像个孩子。
“快看,那些东方的精灵娃娃都和你有些像呢。不过,没你好看!”他一路上都在好奇兴奋地探头四顾,完全没察觉身旁的另外两人心事重重。
夜晚,宿在和县。
在从维也纳动身来之前,令莫就满腔热情地选好了路线,准备沿路游历一番祖父曾经到过的地方。
居住的旅店的名字很独特——霸王行宫。
小巧的木做的房子,却有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字。
吃过晚饭后,三个人回了各自房间,凤箫吟却怎么都无法入睡。
心里隐约有某种藤蔓似的情绪牵引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天,索性爬起来,轻轻推开门下楼。
屋外,繁星满天。
却已有人先一步占据了月色,依稀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感觉到身后的目光,那人回身,笑容灿烂:“你也睡不着?那么,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金发散发出碎金子般的光泽,耀眼夺目。
凤箫吟迟疑了一下,手却已经被他一把抓起。
“一个凄美的故事在前面等待着我们去发现。”令莫微微低头望着她,叹口气,瞳孔里隐约闪过一丝受伤的痕迹,“你不会这么快就不信任我了吧?”
语气里的恳切令凤箫吟动容,于是不再挣扎。
两个人在街边拦了一辆车子,直奔一条河流而去。
县城东北40里长江岸的乌江浦。
风过无影,轻叩江面,留下圈圈涟漪,盈盈荡漾开去。
“据说这里曾经是一代英雄西楚霸王项羽殒落的地方。我很小的时候就听祖父说过他的故事,一直都很仰慕他。”
两个人刚在河滩边坐下,令莫就变得激动起来:“只可惜他的结局太不完美。江山没有得到,心爱的美人虞姬在他面前自刎,空有盖世豪情,却回天无力。”
“虞姬?”
听他提到这个名字,凤箫吟整个人怔了一下。
这是苍梧谣写在纸条上的第二个名字。
只是巧合吗?
关于项羽的个人事迹她也有所了解,虽然很小就跟随父亲辗转世界各地,通晓多国语言,却并没有把真正的母语忘记。
父亲的藏书里就有一部《史记》,她曾经拿来翻阅过。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当时对这个年代久远的人物和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怀,也就不曾放在心上。
现在却不知道怎么竟然莫名地有一种刻骨的惆怅涌上心底,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正在失神怔忡的时候,江面上飘起了一阵似歌非歌的深沉寂寥之音:“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心惊地转头,却四顾无人。
唯有不远处金发的少年,眼望无声流淌的江水,俊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忧伤的表情。
“这是李煜写的《虞美人》,传说这个词牌名就是为了纪念美人虞姬。”月光下,令莫的声音里有一种淡淡的追忆。
凤箫吟的思维在这一个瞬间变得有些混乱。
“你好像对她很感兴趣。”半晌,她静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