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释然自得地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了关押“妖女”的牢房。我倒是要看看,这个传闻中真正的龙之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她是否真的有传言中的那种力量,能够灭我的大周?
穿越过一重重守卫森严的大门,进入一所独立的庭院。
房间被厚厚的高墙包围,整个院落只设置一扇前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门可以出入。左右也没有窗户,只在每间房的屋顶上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天窗。这里是大周最坚固、最严密的牢狱,一直以来都只用来关押十恶不赦的罪犯。
进到这个地方的人,几乎没有可以活着出去的。
还隔着一段距离,我就听见了低低的啜泣,依稀是个女子的哭声。
心下顿时不免有些失望起来。
不过很快我就分辨出那哭声属于一个老妇人。
然后,我走进那间屋子,一抬头,我就看到了她。
恍若早晨在庭院中看见的那些争先恐后地绽放的杏花。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入眼竟是那么触目惊心!
天牢的光线很暗,她一个人却占尽了所有的光芒。
屋顶唯一的那束阳光从上而下照射在她的脸上。她的眸光清冷,里面似乎空无一物,衬托得那张绝美的脸庞越发冷艳。
真像杏林里那些迟迟不肯开放的花苞!
我的心瞬间有了不一样的暗潮汹涌。
娇媚美丽的女人我见得多了,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有她那样的气质,有那样冷淡疏离的神态。她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尘世,即使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仍然保持着满身的骄傲和芳华。
牢房里,所有见到我的人早就都齐刷刷地跪下了,以最谦卑的姿态匍匐在地,膜拜他们的君王。
只有她始终一动不动。
我想她是看见了我到来的,但是她的眼底分明又没有我。
一瞬间,我更加下定了想要留着她的决心!
如果说之前我是想与命运抗争,那么现在,不如说是她眼底的虚无和傲慢已经刺激了我的雄心。
我,一个王,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我得不到的。
我想要征服这个女人。
“抬起头,看着我。”天生的王者气势加上语气里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个国度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得了我的命令。
可是没想到她居然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嘴角甚至有了一个隐约的讽笑。
“可恶的妖女,见了大王胆敢不跪?还不快点按照王说的做!”身边的卫士怒吼,拔出佩剑,恶狠狠地威胁她。
我挥挥手,示意卫士退后,脸上绽放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然后命令来人把牢门打开。
牢房内的另外两个人看样子就是她的养父母,从我进门起就拼命跪在地上猛磕头:“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额头都磕出了鲜血。
为人子女,眼见父母如此恐惧狼狈而不去搀扶的能有几人?
我不禁暗暗佩服那个女子,莫非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
这样冰冷僵硬的心,大概世间只有这一颗吧?
我对她更加有了研究的欲望。
我相信我可以让她的血液为我沸腾。
于是我走进那狭窄的空间里,站在她的面前,用一个世间男子最魅惑动听的声音对她说:“跟我走。”
「君面」
即使这里是皇城内最肮脏、最不见天日的地方,依然不失皇家之气。
四周青砖砌就的高高围墙团团环绕着这个小小的庭院。
庭院的中央是最牢固的堡垒。
而我是被带到这里囚禁起来的妖女,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当那抹玄色身影在卫士的簇拥下到来的时候,我淡淡地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眼,心里冷然一笑。
原来那个统治着一国的君王也不过是一个长相俊美、有几分张狂的男人而已。
我冷冷地收回目光,等待着属于我的命运。
昨天晚上,我在溪边汲水时遇见了一个骑着马的男人,他看到了我,目光欣喜若狂。我以为他会跳下马来对我做什么,令我意外的是他没有,而是策马狂奔而去。
直到今天早上养父出门时发觉屋外已被密集的卫士团团围绕,我才明了昨晚那个骑马人的身份。我不由得冷笑一声,看来我终究是逃不过妖女的命运。
我们三人被关在了全国防护最森严的牢狱中,我自然知晓接下来等着我的命运是什么。
死亡,我一点都不怕,那对我或许是种解脱。
本来,我生来就对这枯燥的人世毫无留恋。
但是——
“跟我走。”
我突然听到他在我耳边这样说。
声音铿锵有力,分明含着某种不容拒绝的王者风范。
我抬起头,冷淡的视线和他接触。
他正微微低着头凝视我,漆黑双眸中那一抹隐藏的萧瑟寂静在我看他的那一个瞬间刺入我的心脏。
这种萧瑟,这种寂静,一直以来都流淌在我的骨髓里,我的眼中从来没有任何欲望。
我的孤寂是与生俱来的,因为我是那么与众不同。
可是一个至高无上的王,被所有人顶礼膜拜仰视的人,原来也会和我一样觉得寂寞吗?
养父母在一旁不停地磕头,请求他的宽恕,他们一定是担忧我这样的傲慢无礼会激怒他。大祸临头了,他们除了哀求还是哀求。
但是我绝不会那么做。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令我弯下我尊贵的膝盖。
他也一样。
即使他是人间的王,可我才是真正的龙诞下的孩子。
我不需要向一个人间的王卑躬屈膝。
我自始至终的冷漠显然让他有些不耐了,他开始转变策略。
“来人!”他大声命令着,后面的卫士应声而到。
“这两个人窝藏妖女,立刻给我拖出去处斩!”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脸。我知道他正在研究我,他想试探我的弱点在哪里。
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我依然一动不动地不肯求饶,我不知道如果我对他跪下,他会不会饶恕我的养父母,但是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子他们一定必死无疑。
我想我真的是很残忍的吧?我竟然可以岿然不动地看着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死去。
他们救了我的命,养育我长大,我就是这样报答他们的。
我的血液一定很冷很冷,如同我的心。
外面很快恢复平静。
空气中隐隐传来鲜血的甜腥。
他再次走近,对我重复那三个字:“跟我走。”
我在心底暗暗冷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这一刻在这个男人的眼底我分明看到了某种征服的欲望。
我可不稀罕做一个后宫哀怨地等待的女人,我宁愿他现在就杀了我。
我不再看他,这狭小的空间内挤满了太多人,我谁都不想搭理,于是干脆闭目养神。
天渐渐暗了。
有宫女来请王回殿歇息,可是那个声音却说:“我哪儿都不去,今晚就睡在这里。”
四周顿时一片吸气声。
不多久,王后亲自来请,那个声音依然淡定地回绝:“王后请回宫,容本王与这龙女周旋片刻。”
他没有叫我妖女,而称我为龙女,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算他还有几分不同于凡俗之人的眼界。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听命。如果我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
这一夜估计是大周所有人最难熬的一夜。
他们尊贵的王居然和将要导致亡国的妖女共处一室,这样的举动太过惊世骇俗。
天刚亮,一帮忠心耿耿的臣子开始前赴后继地前来劝说:“王,您是万金之躯,这种地方不是您该待的。”
“王,您跟这个妖女较什么真?杀了她一了百了。”
“王……”
我们在这牢房内不吃不喝地僵持了一天一夜。
我开始对这男子有些刮目相看。
作为一个王,他的耐心也算是够可以的了。
只要等待他的忍耐到了尽头,也就是我永久解脱的时刻了。
人一旦没了欲望,又一心求死,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战胜的,我连饥饿都察觉不到。
但是那班大臣却扛不住了。他们选出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做代表来进谏:“王,您这样用心地对待一个妖女,是会被天下人耻笑的。您应该以大局为重,为国除害,处死这个祸水。这样天下人都会为王的英明欢呼。”
这番话动情合理,不愧是经验老到的老臣。
我缓缓睁开眼睛,因为我预感到最后时刻就要到了。
我看见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那冰凉的剑身闪耀着夺目的光华,王者的剑,当它刺穿我的身体时会是怎样的感觉呢?我傲然地迎视他的目光。
一阵凌厉的风在空气里刮过。
滚烫的热血四溅开来,我的心闪过一刹那的寒悸。
随即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说:“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杀光这里所有的人,这样,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血溅」
鲜红炙热的血,喷洒出来,溅了我一脸。
我看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震惊地瞪视着我,而她那双美丽漠然的眼睛里也终于因这意外的一幕出现了短暂的起伏。
我杀了那个忠心耿耿的老臣。
也许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的王疯了。
可是,我没有疯。
我做这一切都是给她看的。
我一定要让她的眼睛里映出我的影子,我要她因为我而回到人间,我不喜欢看到她冰冷的、无欲无求的模样。
我是这个国家的王,没有我改变不了的事情。
四散飞溅的血迹染红了她的罗裙,寻常女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但她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是为了她。
老臣因她而死。
可是我在她眼底依然看不到我想要的东西。她还是那副旁观者的姿态,冷然地站在那里。
我忽然有些泄气,这个太过独特的女人,我竟然对她束手无策!
但我还是不甘心。
我望着她,声音里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我最后一次对她说:“跟我走。”
我,作为一个国家的王,自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但是这次似乎是个例外。
我在这个冷眼看世间、骄傲到极点的女人面前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梗阻。
这极大地挫伤了我作为王的骄傲。
所以我杀了她的父母,我希望她会求我,这样我就占据上风了。可是她正眼都不瞧我,仿佛我杀的是一只猫、一只羊。
我陪她在这个昏暗污浊的地方耗了一天一夜。我想她到底是一个女人,我不相信她的意志竟然会比我还坚强,可我似乎再次失算了。
最后,我一狠心杀了前来劝谏的老臣,其实也是杀鸡儆猴。她的眼里隐约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却全无惧怕。
我承认我快要精疲力尽,但,这并不表示我会放弃。
相反,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对这个女人,我志在必得!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正在抹拭宝剑上的血痕时,一道身影突然径直越过我,在我前面走了出去。
是她!
“大胆!竟然敢走在王的前面,找死吗?”立即有卫士站出来挡住她的去路。
我朝那个卫士摆摆手,嘴角浮现一个胜利的淡笑。
“带她去换衣服。”我吩咐旁边的宫女。
不管怎样,这一次交锋似乎是我赢了。
老臣的血没有白流。
明天我就会厚葬他,并且从厚抚恤他的家人。
「皇宫」
那个地方有浓郁难闻的腥气。
令我呼吸不畅。
先杀养父母,再杀老臣,人间的王那些恐吓人的小把戏吓不倒我。
当我想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人可以阻拦我。
我越过所有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出了那座牢房。
然后堂而皇之地向天底下最富丽堂皇的宫殿走近。
家已经回不去了,我的母亲在这个地方孕育了我,或许我应该去看看传闻中那株死而复生的杏花树。
我随意走进一间宫殿,坐下歇息,一天一夜的僵持到底还是令身体有些疲惫。
很快,就有宫女弯着腰,恭敬地来到我面前,手里捧着华贵的丝绸礼服莺声唤我:“娘娘,请更衣。”
娘娘?
我对这个陌生的称呼一怔,转而冷笑。
难道这又是他的授意?
想用这个世间女子都渴望得到的虚名来收买我?
我却偏不领情。
我转头冷冷地吩咐那宫女:“叫我褒姒。”
我的养父母身份卑贱,他们自然没有姓氏,可我是褒国祖先龙诞育的后代,以褒为姓并不为过。
那宫女似乎被我冰冷的声音吓到,手抖了一抖,几乎拿不住手里的东西。
这时,一只手扶住了她,接过她手里的衣服。
我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他会进来。
我刚说完我的名字他就推门而入,让我怀疑他是否从一开始就躲在门外。
不过,我才懒得去计较这个。
无论他做什么我都坦然处之,我才没精力和他玩游戏。
“血衣不祥。还是赶快换上新衣吧。”他缓缓走近,从宫女手中拿起那华贵的丝绸礼服,轻轻地放进我的手里。
他望着我的眼底分明有研究和试探。
我没有动。
心底却在冷笑,血衣不祥,或许留着我才是真正的不祥吧。
「裂帛」
我在门外听到了她的名字。
这个即使荆钗布裙却依然难掩绝代风姿的女人,我承认我对她充满好奇和探究。
这时的我,并没有料到此后这个名字将和我一起名垂青史。
“褒姒。”
我走近,轻轻地在她身旁念道,将丝绸新衣放进她手中。
她转过身体,对我的呼唤充耳不闻,随后将那美丽的新蚕丝织就的新衣掷于地上。
呵,竟是这样的倔强吗?
我淡笑不语,决定冷眼旁观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我不信她会就这样一直穿着那件沾染了老臣鲜血的衣裳。
“嘶,嘶——”
空气里响起清晰的织物碎裂之声。
我惊讶地望过去,看到了令我终身难忘的情景。
如云的黑发倾泻而下,遮盖住她的半边脸孔。丽质天成的面容半掩半透,即使是在做着充满破坏力的事情,她弯腰和用力拉扯的动作仍然那么脱俗。转瞬之间,她就已经将身上染有血迹的布料尽数撕下。
然后,悠然自得地站了起来。
和我的视线对触,她的眉眼里隐约闪过一抹流光。在那褴褛的衣衫下,我清晰地看到了一个不屈和骄傲的灵魂。
时间,静静流淌。
一股对立的暗流在我和她之间汹涌澎湃。
她眼底的那抹流光越发明艳了。
一旁的宫女早已被屋内渐渐逼仄的气流吓得腿脚不停哆嗦。
我的心荡漾起一池涟漪,陡然想到了交锋的手段。
“去,拿最上等的绸缎来!”
宫女应声而去。
“我想,这个发出的声音一定比刚才的更动听。”
我轻笑着说,一挥手招来了一队宫女,让她们轮流着去撕裂那些刚刚呈上来的绸缎。
众宫女望着那些华丽至极的丝绸,一时间全都怔住了:“王,您……”
我不耐烦地一挥手:“给我撕!”
顿时,裂帛之声不绝于耳。
转眼间,数十匹上等的绸缎就这样被毁掉了。
我注意到她眼中的流光已有所变化,虽然极微妙,但依然被我敏锐地觉察出。
我感到了一丝浅浅的快意。
一个宫女突然“扑通”跪倒在我面前:“王,一匹绸缎等于平常百姓好几月的生活费用,何况这样最上等的丝绸,求求您……”
语毕,泪流满面。
我温柔地直视她,可怜的傻孩子,她是在担心我犯错误吗?
“呵呵。”我笑起来,酣畅淋漓,“你觉得我现在的行为是在犯罪吗?可我的犯罪动机是因为她,所以,不用担心。”我用手一指对面的人影,“即使天下人要骂,也会先骂她的。”
然后大笑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