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Psychology 精神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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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钟叔的一天(上)

有一个问题我们经常碰到,在各大论坛贴吧,甚至亲朋好友茶余饭后也时常提及。

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如果你得知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你要怎么过?

如果你正在看书,有可能掩卷细思,如果你正在品茶,有可能端着茶杯轻酌回味,如果你正在吃饭,有可能不停咀嚼着嘴中最后一颗米粒……

我们轻轻仰起头,脑中勾勒出了一幅幅唯美壮丽的画面。

‘我要登一次珠穆朗玛峰,在珠峰的顶端留下自己的体温。’

‘我要去深海潜泳一次,和鲸鱼来一次亲密接触。’

‘我要买最好的化妆品和最贵的衣服,将自己打扮成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

‘我要站在城市的中央广场,呐喊出我喜欢的人的名字,并告诉她,下辈子还喜欢她。’

‘我要把器官捐赠出去,给孩子留下一笔钱。’

‘我要陪爸爸妈妈,陪他们一整天。’

‘我要找我的女神结束我的处男之身。’

‘我要……’

‘我要……’

无数个未实现的愿望在脑海中一个个蹦出来,也不知道想了多少个,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忽然间眼睛一转,自嘲般地笑了笑,道一声:“这是不可能的。”然后读书的继续读书,品茶的继续品茶,吃饭的继续拿起了筷子。

也许这番幻想让你更加坚定了自己奋发的动力,也许这番幻想让你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甚至也许这番幻想让你陷入了一整天的悲伤,因为,你知道,这些东西可能永远永远都是无法实现的。

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的生命是否还剩最后一天,就算知道,有时也不甘心,不认同,不妥协。

对于死亡的倔强,有时比活着的尊严更加让人难以放手。

作者君也曾在某一天的午后,想过这个问题。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作者君面向阳光,闭目深思,在持续了整整两个多小时的思考之后,作者君推翻了无数个略显荒诞的念头,最终只剩下了一个。

‘我要好好对待自己。’

那天我要六点起床,吃一顿高营养的早餐,新鲜的面包配上热乎乎的牛奶,然后读完当天的报纸,去公园逛一圈,和陌生的爷爷奶奶阿姨大爷聊聊天气,聊聊生活琐事,做一些运动,接着和喜欢的人吃一顿中午饭,下午睡一个午觉,起床后打打篮球,晚上和朋友吃饭喝酒,然后一醉不醒。

如果真的是最后一天,作者君希望能够在睡梦中,或者醉梦中结束。

这是平凡的一天,异常平凡的一天,平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但就是这样的一天,也许正是现在许许多多的都市人都无法体验到的,甚至连吃一顿舒适的早餐都早已成为奢侈。

也许在彻底回归了自我之后,我们的生活才会绽放出五彩缤纷的花朵。

让我们把视线转移到钟叔身上,看看这个已经年过花甲的老人,在决定离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舒适圈子之后,他的一天是怎样渡过的。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钟叔在前一个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双人床的左边,那个陪伴了自己快四十年的老伴已经昏昏睡去,她轻轻的鼾声如同迷人的音乐响在耳畔,她睡着的表情永远跟一个孩子一样,嘟着嘴,皱着眉,似乎在梦里还在跟自己撒娇。

钟叔在老伴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个有些干燥的吻让老伴翻了一个身,似乎有些不情愿,钟叔苦笑了一声,掀起了被子,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来到了另外一间卧室。

这间卧室里住着自己的孙子,他最喜爱的宝贝孙子,钟叔坐在孙子的床头,用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孙子的鼻尖,然后替孙子将蹬开的被子重新盖好之后,便走了出去。

钟叔来到了第三间卧室,这间卧室里住着自己的女儿,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没有结婚,甚至没有过男朋友的女人,别人都称呼她为女汉子,说她长的又黑又丑,活像个母猩猩。

钟叔坐在了女儿的床头,女儿都三十岁了,依旧像个没心没肺的,不仅晚上睡觉不关门,甚至一睡着就算打鼓都震不醒,钟叔轻叹了一口气,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那黝黑的脸蛋,那宽广的额头,那短促而浓密的眉毛,和嘴角勾勒起的一丝不屑的弧度,钟叔忽然想笑。

钟叔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听邻居们说自己的女儿长得像母猩猩的时候,他曾大发雷霆,甚至拿出扫把和那几个长舌妇人大战了十几个回合,最后以自己的完胜而告终。

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的女儿真的有点像母猩猩了,钟叔在脑中不自觉地想象起了女儿走路的模样,摇头晃脑,左顾右盼,抓耳挠腮……

钟叔再也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浑浊的眼泪就从眼窝里面流了出来。

他将女儿带到这个世界上,却给了她一副丑陋的皮囊,这幅皮囊让她一辈子孤苦伶仃,备受嘲讽。

钟叔的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褶皱的皮肤扭曲成一团,痛苦的眼泪从指缝间一颗颗滑落出来,这场哭泣,他忍了三十年。

这是犯罪……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啊……

钟叔宁愿自己死上十次,也不愿女儿像个母猩猩一样活在世界上。

可已经没有办法了……

钟叔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轻轻撩拨开女儿散落在眼角的碎发,再次叹了一口气之后,这才缓缓走了出去。

钟叔坐在昏暗的客厅中,面对着三个卧室,久久地出神,这是他奋斗了一辈子的成果,有多少钱,有多少家常,似乎早已不重要了,此时对他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个老伴,一儿一女,一个孙子。

几十年的辛苦耕耘,组建了这个家庭,他是家庭的支柱,是决策者,是领导者,是夜晚的归航灯,是迷途的前行牌。

没有了他,这个家……

钟叔低下头去,望着自己干枯的双手,喃喃低语:“就完了吗?”

脑中回想起了梁哲的话语,以及那个已经迫在眉睫的预感,钟叔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他需要作出一个决定,一个在他六十岁年纪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他决定放手!

当这个决定在头脑中蹦出来的时候,钟叔浑身一震,像是被一阵电流击中了,紧接着他的身子在黑夜中忽然瑟瑟发抖了起来。

这个荒唐愚蠢大胆的决定,终于在钟叔意识到自己真正老去的一天做出来了。

眼泪哗哗哗流了下来。

他舍不得……

舍不得相濡以沫的老伴,舍不得乖巧可爱的孙子,舍不得外表强悍内心柔弱的女儿,舍不得夜不归宿整日奔波的儿子……

可他毕竟已经是要死的人了。

钟叔深吸了几口气,止住了眼泪,双手支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他在黑夜中站了几分钟之后,扭过了头去,朝着门口走去。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走向深渊,身子在疼,心也在疼,如同刀片在绞。

当钟叔打开房门的时候,三个卧室内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一个身。

夜色很浓,冷风嗖嗖。

钟叔有些枯槁的身影被昏黄的路灯拉的很长很长,像一个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