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权力之路:林登·约翰逊传(精选长篇试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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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白星”与“黑星”(4)

弟弟明白这种天资的部分原因。“他喜欢数人头,统计选票,这是受了爸爸的影响。”他写道。这方面是如此,其他很多方面也是如此。这个瘦高个子、耳朵巨大的小伙子,说话的时候抓住别人的衣领,有着天赋异禀的说服力。毕竟,他的父亲也有着同样的风格与能力。在校园里,这个年轻人暗箱操作,翻云覆雨,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而他的父亲,也是毫无经验地去到议会,也立刻展现了类似的能力。

但父子之间有着至关重要的不同,从一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两人的鲜明对比。父亲在得州议会发起的最勇敢的斗争(几乎是单枪匹马,只有六个势单力薄的盟友),是针对约瑟夫·韦尔登·贝利,那个平民党的叛徒。而有一次,在历史课上,林登·约翰逊被问道,有没有特别崇拜的英雄,他回答说:“约瑟夫·贝利。”

“像块盖板一样正直”的理想主义者山姆·伊利·约翰逊,从不屈服,坚持自己涉足政治时最初的信念和原则。在有些人眼里,他是英雄。然而,这也导致了他政治上的一败涂地,那些最最美好珍贵的目标,没有一个实现。而他的儿子,在校园这个目前唯一可供他施展的竞技场上,已经实现了所有的目标,因为那些妨碍束缚父亲的包袱对他完全不起作用。他之所以能赢,就是因为什么信念都没有,他没有想要做出的改革,没有真正在意的原则或议题(“我们什么都说一说,不管有没有”)。另外,他不仅展现了父亲身上从来没有的实用主义精神,更有一种更加毫无来由的玩世不恭的态度。他非常认真努力地去说服各个学生,手臂攀在他们肩膀上,热切地注视着他们的眼睛,劝说他们不要给一个秘密组织投票,却不让对方知道自己也属于一个秘密组织。他玩世不恭,又冷酷无情。他不仅仅要提前统计投票,而且还要去作弊。他威胁一个害怕的女孩,要曝光她的所作所为,要说得非常夸张,用“醒目的标题”来曝光,而她不过是一时轻率,而且完全微不足道。他利用女人们的孤独来争取选票。这个小伙子的父亲,“永远有着明确的立场”;而做儿子的呢,却从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立场。他铁了心要给凯尔和普尔斯的抱负背后来上一刀,这两个年轻人却一直认为他是朋友,直到刀子插深了,拔不出来了,才醒悟过来。当然,这些策略当时只是有限地发挥在校园政治上,规模很小,和外界的政治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不过,在有限的条件下,林登·约翰逊已经表现出了他的某种套路和模式。也许这种套路最重要的方面,就是你看不出任何的底线或界限。实用主义大大挤占了投票箱中的道德,除了胜利一切都不重要,为了胜利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没问题的,即便伤天害理、丧心病狂。

林登·约翰逊自己,对这些冷酷无情的手段,又是怎么看的呢?

多年以后——四十年以后,他已经从总统的位置上卸任。一九七〇年,林登·约翰逊回到圣马科斯,花了一整天时间环游校园,回忆过去。那天午后,他和四个以前的教授座谈,五个人都已经步入老年了。话锋转向他在“白星”搞的那些活动,以及在学生会做的事情。他说了下面这一席话:

一二年级的学生和我,我们占了大多数。我们“占领”了学生会、戏剧社、辩论社,我们开始操纵“天人菊”的选举。我离校的时候,都还在进行。毕业之后我就不了解情况了,但我离校的时候还在进行着。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都是在恶意操纵,不择手段。我能让他们失去的,他们都失去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去搞这种独断专行的大动作,像希特勒一样一手遮天。我把他们弄得一败涂地,而且很久都没恢复过来。

那是漫长辛苦的一天,特别是对心脏状况很不好的林登·约翰逊来说,说上述这番话的时候,他已经很累了。也许是因为劳累,这些话才脱口而出,特别是那两个词:“独断专行”,“希特勒”。不过他也不是累到没意识到自己说了这番话的地步。话刚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妥,于是突然停止座谈,从座位上站起来,叫上助手,匆忙离开了。要不是一个年轻人当时录了音,后人就再也无从知晓林登·约翰逊对自己最初那些政治活动的评价了。

这自我评价透露了很多信息,不仅仅让我们得知他把自己看作“独裁者”“希特勒”,而且欣然担当起这样的角色。这一席话透露的情感比这两个词丰富多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都是在恶意操纵,不择手段。我能让他们失去的,他们都失去了……我把他们弄得一败涂地,而且很久都没恢复过来。”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冷酷无情吗?他意识到了。他对此感到羞愧吗?不,他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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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意操纵,不择手段”,而有时候,林登·约翰逊表现出与操纵毫无关系的恶意。“黑星”成员弗兰克·阿诺德在学习上反应很慢,但是他身材高大魁梧,性格安静温柔,有很多优良品质。橄榄球场上,他受过很多伤,却一直勇往直前,于是队友们选他做队长,说他特别可靠。球场下,一个朋友说,“他对谁都能说点好话”,而且,尽管脑子转得慢,他有时候却能一眼看到事情的核心。比如,学生会投票选《学院之星》和《教育者》编辑的那一回,他对约翰逊说,不应该把这位置给没有为之努力过的人。“人人都喜欢他,除了林登。”那位朋友说。林登一点也不喜欢他。阿诺德虽然反应迟钝,却被学校里最聪明大胆的漂亮姑娘海伦·霍夫海因兹深爱着。约翰逊竟然搞阴谋诡计想拆散他们。

他的“枪”是怀特塞德,伶牙俐齿、帅气潇洒的“万人迷”。“林登有辆跑车,”怀特塞德回忆,“他跟我说:‘给她打电话,带她出去,用我的车……能惹他生气就行。’这件事他真是下了大功夫。因为他不喜欢弗兰克·阿诺德。”海伦说:“我跟弗兰克·阿诺德在一起好几年了。我爱他。突然间,弗农·怀特塞德对我发起了猛烈的追求。两个星期以来一直不间断。课后与我见面,跟我坐在树下聊天。我真是太幼稚了,从来没想过林登是幕后黑手。我还以为只是走了桃花运。我也没怎么当真。我真的很爱弗兰克·阿诺德。只是觉得有人追求还蛮开心的。”她接受了阿诺德的求婚,戒指都戴上了,怀特塞德还不善罢甘休。“林登说,‘你干吗不打电话给她?今晚把她约出来,叫她把弗兰克那戒指摘了!’海伦出来了,戴着她的订婚戒指,我就叫她摘下来。第二天她又戴上了,但我们看到弗兰克脸上的表情很忧虑。他太在意她了。”怀特塞德说,“后来我自己脸上都挂不住了”,就不再追求她了[4]。要是按照约翰逊的心思,怀特塞德还应该继续假意追求,直到两个年轻人的真爱被破坏得无法挽回。“这就不是政治了,”怀特塞德说,“林登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有时候,这种恶意来得真是毫无根据,看不出目的。

有个在农场长大的波希米亚学生,基本上没人搞恶作剧捉弄他。因为他反应太慢,太轻信,有些学生还觉得他智商有点小小的问题。整他太没意思了。他有很严重的粉刺。有一天晚上,这个学生和约翰逊、怀特塞德还有另一个学生聊天,说因为这一脸的痘,没有女生愿意跟他约会。

怀特塞德回忆:

林登对他说,可以把新鲜牛粪涂在脸上。他说:“啊,怎么说?”林登说:“你难道没把牛粪掀开过,看到下面的草有多白吗?牛粪把草给漂白了啊。”

所以林登说:“我们开车(送他去)捡牛粪吧。”我们四个就开车去了某个牧场,他下了车,走了很长一段路。我们真不敢相信他傻成这样。回来的时候他真的捡了些牛粪,放在一个鞋盒里。回到圣马科斯,林登叫他拿一条毛巾,把眼睛的位置剪掉,牛粪弄在毛巾上,毛巾敷在脸上。他……到我们房间,问怎么样。林登说:“你弄得不够,一点用也没有。”他让他多往脸上弄一点。早上,他身上的气味太难闻了,都没法接近他。林登把这事告诉了所有人。第二天,那男生走进教室,大家都开始学牛叫,“哞哞哞”。告诉你吧,这真是我做过的最坏的事情。

林登对埃文斯校长的溜须拍马一如既往,也收获了成果。校长对他的友好亲切,从未展现给任何学生,甚至任何教职工。这种友好中几乎都带着点父爱了。约翰逊在埃文斯的办公室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正如约翰逊去科图拉之前,汤姆·尼科尔斯的评价:“有些人说不定觉得这个地方是他说了算。”现在这个印象进一步加深。教授们都知道他是校长的耳目,也就刻意去接近他。“他是埃文斯博士的秘书,所以路上遇到了,我总是停下来,跟他聊一聊……”一位老师说。就连诺尔和思贝克主任对他都态度谨慎,怕惹到他。比如,诺尔执教严格,对于学生必须选修六门体育课的规矩,从未放松过。离开科图拉之前,一向对自己的笨拙与不协调感到丢脸的约翰逊,请诺尔允许他写一篇关于运动的论文,来代替体育课的学分。诺尔拒绝了,给了他一个不及格。现在,约翰逊再次请求,诺尔批准了。温顺谦恭的思贝克,学生会和学校出版委员会的前主管老师,现在经常和约翰逊一起出现,有个学生说:“不知情的人很难说清谁是学生,谁是主任。”

而埃文斯通过一种非正式的方式,告诉手下的主任们,他希望在给学生分配校园工作的这件事上,约翰逊也有发言权。

大萧条早早地降临丘陵地带,而今更是变本加厉。几年前,三捆棉花送到轧棉厂,就能挣够一个孩子一年的大学学费。现在价格跌到谷底,需要六到八捆棉花才能换来同样的钱。这六到八捆,意味着父亲要在田里挣命似的干上很久,才能让儿子免于田里劳作的命运。丘陵地带走出来的男人,全都记得妈妈拿着卖棉花挣来的钱,加上她们辛辛苦苦省出来的几个子儿,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拼命地想着其他办法生活,到交学费的时候才把这笔巨款拿出来。教授们想帮忙,有些会借钱给学生,有的没钱可借,就从银行预支下个月的工资,好支撑某个姑娘小伙再坚持一个学期。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学生不得不收拾好简陋的行李,转身离开尖顶的老主楼。一九二九年春季学期入读圣马科斯的一千一百八十七名学生,只有九百零六名在秋天又回来了。(《学院之星》说,这是一个不错的数字,“因为这片区域日子很难过,大家都知道,很多人做出了牺牲”。)现在,不管是“采石队”二十美分时薪的工作,还是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去做的锅炉房的工作,只要是工作,都十分珍贵。“二十美分的时薪,就意味着你能上学。”霍勒斯·理查兹说。他还说:“要是林登(对主任们)说‘这孩子不错,给他个工作’,他就能有份工作。”在这样一个“穷孩子”的学校,埃文斯把真正的权力交到了约翰逊手中。

约翰逊如何利用这权力,都做了哪些事情,很能说明问题。

工作,最好的工作,他都给了朋友。那些一个月有二十五美元收入的“内部”工作,之前几乎全部被“黑星”们占据。约翰逊从科图拉回来后短短几个月,几乎都变成了“白星”的。但是,除了拿埃文斯助理的那份工资,他没有给自己安排任何别的工作。在科图拉,他收入稳定,还清了债务,但没能存够来年的钱。而且,他还是照样挥金如土,所以仍然急需钱。但二十五美元月薪的工作只是少数,他没有给自己安排。手上的所有工作,他都分配出去了。他一直很看重钱,但更看重另一样东西。

他当时的一些盟友认为,他分配工作时的态度,说明了他看重的东西。“他总是非常愿意尽一切可能来帮忙。事实上,你求他帮你的忙,他会很高兴。”其中一个说。但你必须要请求。这是他的坚持。有个“白星”比较孤傲,不愿意开口,他就没有工作可做。这个学生告诉理查兹,自己要被迫退学了。理查兹以为约翰逊肯定是不知道情况,就跟他说了。结果他发现,约翰逊把情况摸得门儿清,但还是非常固执。他对理查兹说:“要是他那么傲骨铮铮,不请求我给他份工作,那我就不给他啊。让他来求我。求我的话我手上有什么就能给他什么,但他必须要开口。”那位“白星”开口请求了,马上就有了工作。“林登想炫耀自己的权力,明白吗?”理查兹说。别的“白星”成员也赞同这个说法。他们觉得,约翰逊最看重的,就是承认,要别人面对他,恭恭敬敬地承认——他拥有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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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从权力中得到的,权力都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