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冰没有参加高一的期末考试,而考试的那两天她却一直在学校。这个时候,夏天已经真的到了,我开始怀念我穿着带着鹰形图案的黑色T桖走进泰宁三中的日子。考试的教室显得很空荡,蓝冰在门外给我伸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就走开,等到考试结束和再我一起去吃饭。蓝冰一直在笑,笑的很安详。我跟她一起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就像昨年一样,被风吹着,被太阳沐浴着。
会考结束之后,蓝冰就不去上课了,这个时候,离暑假还剩两个星期。会考那天,蓝冰去我在的考点找我,不经意,撞见了一个男孩,一个初中追她的男孩,正陪着他的女朋友,那个叫林琳的姑娘。蓝冰难受得一塌糊涂。我也第一次知道了蓝冰这个故事,幸好,一切还没结束,这个交代,给我填补了一个空白。
我一直以为我是最懂蓝冰的,蓝冰也这样说,我是最懂她的。可是,这个世界上,自己都不可能完全懂的自己,又怎么会有另一个人真正懂呢?我到最后才知道,人是个可悲的动物,从出生那天起都一直在骗着自己,直到自己死亡,骗了自己一辈子。
蓝冰到头来也是最可怜的。追求的没得到,原本有的也全丢了。好在,生活一直在继续,时光还是在蔓延。以后的日子,会更加小心翼翼。
会考那天下午,蓝冰跟我照了张合照,大头贴。她笑的很甜,眸子清亮,倒映出莫大的悲伤。打印出来一人留了一张。晚上,我答应了陪她去玩,就和她一直在县城里溜达。
好久没有感觉到这个小城有那晚那么的热闹了,好像全城的人在这一天都约好的要出来玩似的。很多高中生摸样的年轻人穿梭在人群里,红男绿女,已经不会显得扎眼。店铺,琳琅满目,男女,各揣心情。我们一块去了文化广场,那里正好有演出,一个未入流的歌手在卖命的唱着江涛的《生日礼物》,下面的人们来来往往,没有送上一点掌声的闲暇。
蓝冰站在下面听得很入迷,我拉了她几次她都没反应。我问她怎么了,她说,终于觉得,在这时体会到了朋友也做不成的难受。我知道,她的难过不是一朝一夕成就的,也不能用一朝一夕去抚平。她又看着我说,我们会不会到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我笑了笑回答她,不会的,永远不会。我在那个刹那,感觉到蓝冰那由幸福的巅峰被自由落体的心思。她,低头不语。我知道,有些终究不可能的,只能是,不可能,我绝不会抗争。
而后,我们去了城东的旱冰场。记得刚开学时,第一次来,是和蓝冰、白绡、还有陈小年。我还是叫她娘子的。那时的蓝冰还在初中暗恋的那个人的影响里没有走出来,但看起来却比现在的境况要好。这一年里,她的逃避,却让自己做了一个斩杀自己的侩子手。那次是蓝冰拉着我教会我的,这次自己却怎么走也走不好。那次的她,忘情时还会毫无顾忌的笑,这次却怎么也不笑不出了。
我是还会想起刚开学时,那个偷听前面女生对话的我,和穿蓝色衣服的白绡,和穿白色衣服的蓝冰。一根改装的可以四个人听的耳机,和一张叫做《依然范特西》的专辑。一条走过许多次的铁轨,和一个措手不及的拥抱。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是蓝冰走的前一天。我刚从考场上出来,兴高采烈的想要告诉她,我在最后一科的数学考试发挥的不错。蓝冰对我说,祝贺,希望我能进入实验班。没带任何的表情,我没看的出来,我告诉她,是因为她在这,我才能考的这么顺利。蓝冰对我苦苦一笑说,她不在了我是不是就考不好了?又顿了下说,她明天就要走了。
我听后怔了一下,知道她要走,却没料到走的这样快,快的来不及我把自己留在她的记忆里。我木木的答道,哦,这么早。
蓝冰回了头小声的地对我说,她爸把生意都投到那里了,他们一家都要去,她爸怕她开学了不能适应,提前两个月去。
我看着她背对着我,我感觉不到距离,可却能意识到,这咫尺,转身就成天涯。
接着的饭局,我第一次把自己喝的烂醉,蓝冰比我喝的还要惨,却没有我喝的那样狼狈。
白绡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俩,她知道,这个晚上注定不会好过。柳岸溪也在,却一直忙着替吴晴欣挡酒,朱飞和刘一笑,两个人自斟自饮的恰到好处,陈小年无趣的自顾自的夹着菜,时不时跟李娜和王芳芳来一个插科打诨。
我坐在蓝冰的对面。
酒到酣处,她却说,她要走了,去西边一个叫乌鲁木齐的地方,她舍不得。
我听的表情一直僵硬。我不知道,此时的我该用什么样表情。蓝冰操起一双筷子向我砸来,我来不及,或者是来得及,却不想去躲避,那筷子像刀子一样划开我的虚伪与假装,和不知道用什么表情装点的面皮。
我懵的一下懂了。
我真得要哭。我端起了桌上的一杯子白酒灌了下去,然后深深的咳了几声,说,我以为是白开水呢。然后,让眼泪纵情流溢。
大家都各自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在那个瞬间,时间凝结似的都把目光停留在看我的方向。我一边咳一边向四周望,怕撞见蓝冰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开口。但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看她,她一直在盯着我,我惧怕地埋下了头,安分地埋下了头。
旁边陈小年和柳岸溪在骂我,问我干什么,想死是吧。白绡推搡着蓝冰,也在小声说着什么。
白绡似乎没有跟蓝冰说一块,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吼我们,问我们在干什么,有什么话放桌面上说,平时我和蓝冰总是没话找话,可到了真正该说的时候,谁却都吭不了一声。
我用手抹了一把脸,平静了下就接过了她的话。我说,祝蓝冰一路顺风,希望她两年后高考大捷,我笑了笑说,其他的真不知道说什么了。就又端起陈小年面前的一杯白酒,自言自语的说,这杯该是水了吧,然后猛灌了下去。陈小年定格在一个欲要拦我的姿势。
我又说,今天好渴,就拿起了酒瓶又倒了一杯,将要喝时,陈小年一把拦了下来,把酒瓶放在了身子另一侧的桌下。
柳岸溪劈头盖脸的问我怎么回事,拿酒当水喝是不是要死,要我有什么不舒服就说出来,不要憋着,最后又骂了我一句怂包,没出息。
要我说,呵呵,我能说什么?我又说的出什么?我就不断重复着柳岸溪最后说出来那个名词和动宾短语。我伸手跟陈小年要酒瓶,说我很渴,真的很渴,陈小年护着酒瓶就是不让我碰到。
蓝冰冲他喊,让他把酒瓶给她。陈小年错了,错在他把酒瓶给了蓝冰。本来,我闹了闹也就安静了,醉了,睡一觉,花好月圆,鸟语花香。可他却把酒瓶递给了蓝冰,可能他以为蓝冰是怕酒瓶被我夺了才跟他要,而蓝冰确是怕酒瓶被我夺了,而后却自己就着瓶子喝了起来。
白绡看她擎着瓶子喝的不可收拾,惊慌失措的站了起来要夺那个瓶子,然后用手一指我,冲我喊。董浩云,你要是男子汉,你就给我夺下来喝干净它。这句话铮铮的刺得我耳鸣。
蓝冰这时停了一下,双眼溢满泪水,我看的到,她双眸依旧清亮,甚至更澄澈了些许,看来眼泪果然于女生有益。
我知道他们都在等我答话,我看到白绡已经把酒瓶夺到手了,就苦笑了一下,接了酒瓶,又看了眼蓝冰,然后去喝它。
我记得我干干净净的喝光了那半瓶白酒,之后,去卫生间吐得一塌糊涂,吐得兵荒马乱。
之后,我就一直静静地坐在那想一些什么,其实,我还没有真的醉,我假装的迷迷糊糊,那半斤白酒对一个农村小伙来说,有大事也没大事。
蓝冰一会儿也稳定了情绪,还在说明天要离开的事。然后又说,在这个地方待到十六年了,早烦了,留恋不得谁,谁也不得留恋她。她说这句时眼睛却一直在看着我,我微醺的双眼看得见她对我的无奈和期待。
我一直装醉不说话。
蓝冰在得不到回应后也安静了下来,呆呆的坐着。
一直到大家互相诉说一年来的相识和分手。
一直到夜深他们还一瓶一瓶的拼着啤酒。
到,散了的时候。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家晃到了那条熟悉的铁轨旁。
白绡他们在车站旁的路口候着,我蹲在不远处的铁轨上,出酒出得厉害,神智微微恍惚,蓝冰突然地来到了我身边站着。
大约时间早过了9点,7月的天已经黑的不成样子。旁边的树上深夜还有蝉叫,但它并不孤单,青蛙和草虫时时伴着它的清唱。空气在缓缓降温,一旁烟酒摊的老板也给光了一天的膀子加了一件衣裳。人们各自忙着,天上的星星也若有若无的漏出了天幕,风不时吹来,我依旧动也没动。
董浩云。
蓝冰叫我的名字。
她问我怎么不说话?为什么没有一句交代对临行的她。
我蹲在一旁埋着头,一声没吭。
蓝冰开始啜泣,一字一字地说,恼我,恼我……
她说,她错过了这么多,始终到最后也还是路过。心里喜欢,也终究不知道怎么去说,我连一个敷衍都吝啬的没有给她,让她连一个用作怀念的梦都没有。她说我好残忍,即使真的对她没感觉,在最后装作一下有也够,甚至装作明白了她的喜欢,她都心满意足。
我还是明白了,我明白了为什么在莫名其妙的时候会突然想她,甚至某段特殊时期,想起她比想起陈夕更为频繁;明白了为什么每次和她在一块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看不够的笑脸;明白了为什么我每一次都会心痛在蓝冰落泪难过的时候;明白了为什么我每一次都会原谅蓝冰的过错比任何人都多。
我以为,我的疯癫,全是一厢的情愿,却在不经意间,有了她的成全。
如果我说我和陈夕只是一次持久的意外,我和蓝冰却是预言里的永恒。我等不到了预言实现的那个时刻,她已经走在了我醍醐灌顶的前头。
我控制着不让自己说出什么。我怕我一不小心给出了什么承诺。最好给的是,给她一丝对我绝望。我把自己伪装成睡着的模样,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蓝冰用手触碰了我的额头,我假装惊恐的觉醒,果然,我,如我期望的看到了她的失望。
我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要去睡了,明天放暑假了,
蓝冰的失望淡漠了整个冰冷的夜,也由了我这句话,失望变成了致命的绝望。
我听不懂她在我身后歇斯底里的说的什么,因为我早在起身的那个刹那,泪流满面。
这个结局本不该属于我们,不该的时间,不该的地点,不该的故事情节。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爱和恨的距离最近,近的只隔了一个转身。
我们看不到了彼此,不是因为你背对了我,而是我先转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