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住的地方是城中村,阴暗潮湿的小道穿插在同样阴暗潮湿的村中。道路的一边是握手楼,几个发廊和小商店占据着一楼;另一边是个建筑工地,一栋楼建到一半停工了,脚手架仍然矗立,在那下面,散发着异味的逼仄空间里,菜贩们沿着工地围墙高声叫卖。
许多找活做的农民工冒雨拥挤在路边,大多是中年男人,穿着胶鞋,表情和衣着一样旧。他们身后是瓶装煤气换气点,新旧家具买卖店在他们的头上,生锈铁栏杆封闭的阳台里密密麻麻的挤满了物品,这里不是居家过日子的地方,处处洋溢着将就的气息。
载重卡车、三轮车占着街边人行道,那是民工们赖以生存的家伙了,只要价格合适,他们可以帮你把东西从城市的这头搬到另一头,不计辛劳。还有些人身边放着泥瓦刀、铁锤等工具,如果你家需要装修,那么这些工具会告诉你,可以找它的主人们。
还有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穿著臃肿而破烂的衣服,在雨中追逐嬉戏。
陶诺和杜沁茹发现,自己的服饰、装束,和一切,在这环境中显得那样的不谐调。特别是路边的那些男人,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杜沁茹,那眼光活像要剥光她的衣服。陶诺将杜沁茹揽得紧紧的,她畏缩在他的怀里,微微有些寒颤。
小玲住在发廊上方的二楼,楼道里漏雨,雨水哗哗流,地板经过踩踏后污浊一片。刚走出两步,就听见不远处的门“砰”的一响,一个光着膀子,只穿一条裤衩的男人狼狈的蹿了出来。紧接着年轻女人尖锐的骂声传来,“没钱还敢来嫖女人,老娘不是吃素的!”
那女人一边骂骂咧咧的,将那男人的衣物全往外丢,还不解恨的在上面猛踩几脚,而后又砰然关上房门。
那男人手忙脚乱的捡起地上的衣物,这么冷的天,他冻得浑身哆嗦,搓手跺脚的,钻进旁边人家敞开的厨房里穿衣服。
陶诺和杜沁茹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待那男人穿好衣服逃跑后,他们才沿着走道核对门牌号,小玲的门牌号正是刚才那个嫖客被赶出来的地方。两人愕然互视了一眼,陶诺伸手叩响房门。
“滚!别再让老娘看到你!”屋里的女人一阵怒吼。
陶诺很无奈的看了杜沁茹一眼,杜沁茹于是高声问:“请问小玲是住在这里吗?”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刚才那个凶悍的女人出现在陶诺和杜沁茹的面前。那女人有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庞,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她穿着一件超低领的黑色紧身衣,一双豪乳呼之欲出。“我就是小玲,你们找我?”
“是的”,杜沁茹说。
小玲锐利的眼光在杜沁茹和陶诺脸上来回转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摸了摸陶诺的脸,又将自己丰满的胸脯贴上他的身体,极具**性的磨蹭着,“这位帅哥,来找我,怎么还带个女人啊,是想三个人一起玩吗?”
陶诺从来没有被女人这样“调戏”过,更何况是当着杜沁茹的面,他窘得一把将小玲推开,耳根都红了。
“呦,还害羞呢,看你一幅有钱公子哥的打扮,女人也玩过不少吧,至于这么腼腆嘛”,小玲笑得浪荡不堪。
杜沁茹恼怒了,语气不善,“我们是来找你打听一个人的,请你不要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小玲冷笑了一声,“我只是个做皮肉生意的人,又不是公安局的。打听人,你们找错地方了。”
“你认识曾莹莹吧,以前和你一起在孤儿院生活的?”杜沁茹直接询问。
小玲足足愣了数秒后,侧过身子,“进去说吧。”
屋里乱糟糟的,胸罩、三角裤随处乱扔,床上一看就是“战斗”过后的狼藉不堪,揉成一团的卫生纸和避孕套还丢在地上。
小玲毫不在意的指了指床上,“这屋里只有一把椅子,你们只能坐床上了。”
陶诺和杜沁茹只好在那张床上坐下,两人都显得尴尬而局促。
“长见识了吧,贫民窟的生活,是你们这种上等人体会不到的”,小玲嗤笑着在椅子上坐下,悠哉的跷起二郎腿,“说吧,为什么要打听曾莹莹,你们和她是什么关系?”
陶诺将对孤儿院院长编的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难得你们还惦记着儿时的玩伴,可惜,她已经死了”,小玲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冷而苍凉,“莹莹和我一样命苦,但是,她解脱得早,不像我,还要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杜沁茹心头一凛,强抑住满腔的酸楚和凄怆,黯然开口:“听说是在孤儿院火灾中丧生的,那场火灾,真的是意外吗?”
小玲瞬间变了脸色,“为什么这么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杜沁茹察觉到了小玲的异样,决定更进一步试探。“火灾前,莹莹和我通过电话,她说,她曾经遭到过……性侵犯。”
小玲的脸色煞白得可怖。“她一定很信任你,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你”,她咬紧牙关,磨着牙齿,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眼眶,弄花了浓重的眼影,“遭到侵犯的何止莹莹一人,我也有同样的遭遇。还有当年孤儿院里和我们同龄的小女孩,都被那个畜牲糟蹋了,而且是呼之即来,招之即去。”
有股愤怒与不平从杜沁茹的胸中直接涌出来,“禽兽不如!”她攥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我们的人生,都被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给毁了。女人的贞操,就像一张人民币,一旦找开,就支离破碎了。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那么小就失去贞操,还有什么所谓呢,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小玲惨然而笑,“人家瞧不起我,说我是下贱可耻的妓女,可我觉得,我至少比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强几百倍,我靠自己的身体赚钱,一没偷二没抢三没谋财害命,还满足了许多已婚未婚男人的需求。大部分男人都有好色、贪新鲜的天性,他们根本忍受不了一辈子只拥有一个女人,只和一个老婆睡觉那种枯燥无味的感觉。我说的没错吧,帅哥?”她冲着陶诺抛了个媚眼。
陶诺咳了一声,“不要跑题了,我们说正经的。你知道那个禽兽不如的人是谁吗?”
“这和你们没关系吧?”小玲的神色紧张起来,“好奇害死猫。你们不怕死,但不要连累了我。莹莹就是因为收集了证据,想去告那个人,结果孤儿院着火,她被烧死了。最初起火的就是莹莹的房间,你们认为,那是意外吗?”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人,也许不在桐州了吧?”杜沁茹觑着小玲的神色。
“人是不在,可势力还在啊。再说了,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小玲霍然起身,“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如果没别的什么事,你们请自便,别耽误我接待下一位客人。”
“莹莹,她真的死了吗?”杜沁茹急问,“当初的尸体,有经过DNA鉴定吗?”
“你这问题也太可笑了,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鉴定DNA。就是在莹莹房间里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上面有一个水钻发卡,是莹莹的物品,就断定是她了”,小玲的眉头迅速的皱拢在一起,“对了,莹莹倒是有个姐姐,据说和她是双胞胎,在我进孤儿院之前,被一对有钱夫妇领养,丢下可怜的妹妹,自己享福去了。”
小玲的语气里带着愤懑,“如果我有那样一个姐姐,我会恨她一辈子。可莹莹却说,一点都不怨恨她,哼,真是个傻瓜,天大的傻瓜!”
杜沁茹像遭到当头一棒,眼前金星直冒,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整个人都脱力了,陶诺及时搀住了她。
“你病了吗,脸色这么难看”,小玲奇怪的瞅着杜沁茹,刚才见她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了模样。
“没什么,我有点头晕”,杜沁茹扶着额头,气虚心悸。
“哦——”小玲突然拉长了声调,“我看你是怀孕了吧,好好保重身体,别再瞎打听了,孕妇经不起折腾的。”
陶诺见小玲越说越离谱,不愿与她多作纠缠,赶忙带杜沁茹离开了。
华灯初上,雨雾和灯光交织成一张朦胧的大网,将陶诺和杜沁茹罩在其中。杜沁茹的身体不胜寒瑟,心底也直冒冷气,瑟瑟发抖。直到上车后,陶诺打开暖气,紧紧的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痉挛着的手,她才痉挛渐止,颤抖也消。
“我们是吃过晚饭就回滨海,还是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再走?”陶诺征询她的意见。
“下雨天走夜路不安全,明天再回去吧”,杜沁茹低应着。
“好,旅游杂志推介过桐州一家古民居改造的特色客栈,我们去体验一下”,陶诺说着发动了车子。
那家特色客栈地处桐州最有味道的西街,藏匿于胡同之中,安静闲适。周围都是典型的闽南红砖厝,市井味道很浓。老板是个30出头的80后年轻小伙,叫阿福,喜欢结交各地的朋友,热衷于民谣音乐和吉他弹唱。
陶诺和杜沁茹到客栈时,阿福正准备吃火锅,遂热情邀请他们一起用餐。这么冷的雨天,吃火锅,喝点小酒,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