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沁茹十指紧扣酒杯,脸色凝重而疲倦,“那个罪犯应该下地狱,我诅咒他!”
“我也希望他下地狱”,郑瑾婷愤然悲叹,“将心比心,如果出事的是我的女儿,那该是怎样催心入肺的悲痛。”
窗外夜色浓郁,远处灯火璀璨。钢琴曲换了调子,弹钢琴的女孩低柔的歌声在夜色里飘荡开来,空灵飘渺,“月光与星子,玫瑰花瓣和雨丝,溫柔的誓言,美梦和缠绵的诗。那些前生來世都是动人的故事,遥远的明天未知的世界,究竟会怎么样。寂寞的影子风里呼喊的名字,忧伤的旋律诉说陈年的往事。所谓山盟海誓只是年少无知,告別的昨天远去的欢颜,究竟是怎么样……”
那是一首老歌,《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杜沁茹被那如泣如诉的歌声深深打动了,忽然很想看看那个女孩的容貌。
她绕到钢琴前方,悄无声息的走到门边的角落里,然后,她愣住了,那个抚琴而歌的女孩,是花翎。她穿着一袭飘逸的白色晚礼服,眼睛清柔如水,面颊白嫩细致。钢琴上方有一盏吊灯,灯光正好射在她的发际眼底,给她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使她飘飘然、渺渺然,如真如幻。
杜沁茹像被施了魔法般定住,无法离开了。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有沒有机会,重来一次。飘荡在春去秋来的日子里,
是苦苦隐藏的心事。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既然会结束又何必开始,那曾经疯狂痴情的我和你,坐爱情的两岸看青春的流逝……”
杜沁茹被凄美的音浪淹没,泫然欲泣。悄然巡视周遭,不少客人都暂停用餐,如痴如醉的欣赏着花翎的演唱。蓦然间,人群中的一个身影吸引了杜沁茹的目光,许彦君独自一人坐着,像只离群的孤鹤,萧索而落寞。他背脊挺直,面容严肃,嘴里叼着一只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而专注的眼神穿透烟雾,始终停留在前方花翎所在的位置。
杜沁茹莫名的感动了,许彦君,他一定是花翎的爱慕者,否则的话,不会为她与人大动干戈,不会安静的坐在这里欣赏她的钢琴弹唱,棱角分明的脸上也不会有那种冰雪消融后的脉脉温情。
可是,田薇凉怎么办?那个热情如火的小姑娘,她热烈爱着的男人早已心有所属。杜沁茹寥落的苦笑,爱情,是一笔生生世世都算不清的糊涂账。
花翎唱完了,声音袅袅柔柔,余韵犹存。她起身向宾客鞠躬致谢,台下爆发出一阵如潮般的掌声。花翎对着观众颔首微笑,杜沁茹第一次发现,她的微笑是那么清丽,那么动人。
花翎退场后,许彦君也立即起身离开了。
杜沁茹回到座位上。郑瑾婷微笑的凝视她,“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对你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你一定想不到,那个弹琴的女孩是花翎,陶诺的秘书”,杜沁茹用手拨弄着面前的汤匙,脸上逐渐浮起一层迷惘的、嗒然若失的神情。
郑瑾婷抬头望着杜沁茹,眼神里颇有深意,“钢琴弹得不错,歌也唱得不错。不过,陶诺似乎对艺术并不感兴趣,不会欣赏她的。”
杜沁茹哑然失笑,“就算陶诺欣赏她,我也不会吃醋了。起初,我确实对花翎怀有敌意,可能是女人的嫉妒心在作祟吧,她长得像云岚,而陶诺曾经对我说过,他爱云岚。不过后来陶诺对我解释过了,他对云岚其实不是爱,而是恋母情结导致的迷恋。所以,我也释然了。”
郑瑾婷笑了笑,也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她天生具有那种让人感到亲切和温情的气质,“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说话间,花翎换了一身便装,从餐厅内侧走出来,背着挎包,像是准备离开了。
杜沁茹立即招服务员过来结账,一边询问郑瑾婷:“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想知道花翎要去哪里,你开车跟着她。”
郑瑾婷有几分错愕,但花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了,事不宜迟,她立即和杜沁茹一道快速出了餐厅。
花翎正在路边等着拦出租车,郑瑾婷带杜沁茹上了她的保时捷,发动车子。
一辆出租车驶来,花翎招手让车停下,打开车门钻入。出租车绝尘而去,郑瑾婷立马开车跟上。
“为什么要跟踪花翎?”郑瑾婷一边开车,不解的问,“不是说,你已经释然了吗。”
“我只是觉得她很神秘”,杜沁茹两眼紧盯着前方的出租车,“她身上有太多的谜,让我忍不住想要去探究。”
郑瑾婷叹气,“好吧,我就陪你疯狂一回。”
花翎乘坐的出租车一路驶向老城区,七拐八弯的在老街巷间穿行,最后在一栋老旧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花翎从车上下来,走进建筑的大门。郑瑾婷让杜沁茹先下车,她要找个停车的地方。
走到大门前,杜沁茹抬头,铁锈斑斑的大门上方挂着一方牌匾,上面书写着“老年爱心公寓”几个大字。
穿过寂静的小院落,进入年代久远的老旧楼房。右手边有一间传达室,值班的老头喊住她,“你找谁?”
杜沁茹机智应对,“我是和刚才进来的那个女孩一起的,知道她往哪边走吗?”
老头“哦”了一声,“她找408的住客。”
杜沁茹顺利的爬上四楼,阴暗的楼道两侧有许多房间,不时传出痴呆老人的哭喊声。
408的房门虚掩着,杜沁茹透过门缝望去,只见花翎背对着她,蹲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面前,正在给老人洗脚,嘴里哼着一首歌。
杜沁茹望着那位白发老人,心底那一平如镜的湖面,忽然轻轻的、缓缓的跳动了一下,就像有一粒小沙子落进去,引起一阵微澜。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听清了花翎在唱的歌,那是一首儿童歌曲:
妈妈怀里的歌
多么温暖多么好听
无论我走到哪里
它都在我的心中
妈妈怀里的歌
多么温暖多么好听
她抚着我的头发
数着那天上的星
……
在那一瞬间,泪珠不受控制的从杜沁茹的眼里涌出来,沿着面颊滚落到衣服上去。再熟悉不过的旋律,纵使时光荏苒,斗转星移,始终是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记忆。
忘不了儿时炎热的夏夜,小小的屋子里热得透不过气来,妈妈便带着晶晶和莹莹,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乘凉。每当那时,从小就有表演天赋的晶晶,便唱起这首《妈妈怀里的歌》,银铃般的歌声流泻在温柔如梦的月色里,宛若清风送爽,驱散了暑气。
莹莹则乖巧的依偎在妈妈怀里,有时也会跟着姐姐哼唱几句,“……哪个孩子不恋母爱,哪个母亲不多情,我常哼着妈妈的歌,独自数着天上的星……”
后来在孤儿院,晶晶也经常唱起这首歌,莹莹还是跟着轻哼,唱着唱着,姐妹二人就泪雨纷飞……
不知何时,花翎的歌声也揉进了泪意。
“乖,孩子,不哭”,老人的声音像沙哑的呻吟,声调和节奏都异于常人。
杜沁茹微微一凛,胡乱抹干眼泪,定睛瞧看,却见老人正以一种特殊的眼光注视着她。她吓了一跳,担心惊动花翎,正准备离开,却发现老人的目光是没有焦距的,那神态,那眼神,宛如一个三岁的小娃娃。那是个痴傻的老人。
杜沁茹的某根神经被触痛了,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攫住了她,泪水又在不知不觉中爬满了脸庞。隔壁房间的门倏然被打开,有人出来了。杜沁茹不敢再多作停留,匆忙逃离。她一路奔跑出了老年爱心公寓,脚步太急促,天黑又看不清路况,被门口的石墩猛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她以为自己要摔跤了,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的身躯稳住。
“这么着急,赶着去投胎吗”,戏谑的声音那样熟悉亲切,杜沁茹再也遏制不住满腹酸楚,伏在对方怀里啜泣颤抖。
“怎么啦,谁欺负你了?”陶诺有些慌了。
“我就是心里难受”,杜沁茹抽抽嗒嗒的。
“跟我说说,为什么难受,不哭了啊”,陶诺哄孩子似的说。
杜沁茹仰起泪痕狼藉的脸来,目光越过陶诺的脸,茫然飘向黑不见底的夜空。璀璨的星光洒在黑色的穹苍中,闪闪烁烁,明明暗暗,像许多发光的小水滴。她下意识的看着那些星光,成千成万的星星密集熙攘,天上汇聚成一条闪亮的光带。
“妈妈怀里的歌,多么温暖多么好听。她抚着我的头发,数着那天上的星……”花翎的歌声在耳边飘缈回荡。
“我听到一首歌”,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