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洞山。
山陡林密，好在无论再险恶之处，总是会留有一条蜿蜒小径。
沿石径蜿蜒。方行不久，能见的，就只剩下脚下一段了，石径两端都隐在云雾间，不见来处，不见尽头。行了许久，踏上云头，头顶仍是云。燕藏锋慢慢的走着，不快不慢。
“该留步了。”云中有人发声。
燕藏锋又向前走了数步，面前的云淡些了，见是到了一个转角处。石径贴着山体，盘旋而上，另有一片山石，直直向崖外侧飞出，多伸了十丈有余才止，成了一座浮上云波的小天台。
转角处山体上，开着一间石室，正对小天台，石室内，一炉，一壶，两口杯，桌凳都是石头的。一灰衣老者，炉前煮茶。四周再无旁人，方才语声显然出自这灰衣老者之口。
燕藏锋停在石室前，仰头看了看，石阶探入云深处，仍无尽头。他转头向那灰衣老者问道：“‘神’在峰上？”老者灰白头发，灰白胡须，盯着炉中火，眼中火焰一闪一灭。老者未抬头，也未答燕藏锋，而是缓缓开口道：“向下是人界，向上是天界，喝茶可以，不能再向上行了。”燕藏锋听了，微微一笑道：“界在哪里？”老者答：“你身前有条痕，便是天人之界。”燕藏锋低头细看，才在石阶上寻见一条半指宽的缝隙，那缝隙横着切过石径，划得整整齐齐，想是时间久远，缝中满是青苔。燕藏锋又抬头，微笑道：“我为‘神’而来。不是为了见一条剑痕。”老者深呼了口气，起身，慢慢走出石室，来到燕藏锋面前，盯了燕藏锋双眼，正色道：“这人神之界，是用我的剑划开的，界不能阻你，我的剑可以。”燕藏锋望着老者，面上也作正色，道：“原来你用剑，便省了我许多话，拔你的剑吧。”说罢以右手按剑柄。老者看了看燕藏锋，又低头看看了他的剑，反而呵呵笑了，道：“好，好，待我去取剑来。”
石室壁上，早挂着一截黄黑圆柄，像是透出石壁的根茎。那灰衣老者回到石室内，伸手握住，只一掣，金石之声满山回响。整一把三寸宽，六尺长，半寸厚，打磨光亮的大剑，被他从山石里生生拔出。
老者出了石室，径直走到对面石台之上，转头对燕藏锋道：“请！”燕藏锋缓步走上，两人对立。立于三面临空的石台上，身旁仙风习习，脚下云波滚滚，仿佛已飞至天庭。燕藏锋拔了剑，那一抹黑色，在云中格外扎眼。
两人凝立，都是紧紧盯住对方手上的剑，人静止不动，脚下的云却翻滚得更急了。
燕藏锋忽然一声清喝，迅疾无比的出剑，那老者也是一声暴喝，巨剑挥转起来，两人喝声几为同时发出，无分先后，骤起骤止，如云中惊雷。燕藏锋一探身，右脚飞速迈前一步，剑如草中飞蛇，弹向老者立在最前的左腿。老者怒睁双目，暴喝声中，抡起了巨剑，但巨剑非是斩向燕藏锋，反而是全力拧转了身子向背后抡去，有意将后背要害卖与燕藏锋一般。好在他借着巨剑回转之势，收了左腿，让燕藏锋刺了个空，然他整个后背都暴露在外，岂不是由燕藏锋想刺哪里便刺哪里？
但燕藏锋却退了！燕藏锋方才前冲一步，迈得太足，现已不能再进半分，且那灰衣老者的巨剑，已从另一侧转出，挟了风雷之势，径直向面前的燕藏锋挥来。六尺长的巨剑，如一只大桨，寻常力士怕都难挥得动它，面前的灰瘦老头，竟能将它抡出呼呼风声，那剑聚满了力，蓄足了势，到得燕藏锋身旁时，竟带了‘嗤嗤’破空声。燕藏锋右脚疾点地面，人如箭矢一般倒弹，避开了巨剑，然巨剑躲过，剑后还带有一阵巨风，半空中的燕藏锋被这劲风一带，如枯叶一般，空中摆了数摆，才踉踉跄跄落地。那老者右脚向前一大步，巨剑旋转中前行，又挥至面前，比方才更快。燕藏锋方站直，不及迎敌，只能再退。老者早将手中巨剑挥成风车一般，剑影成了一圈圈光晕，带着呼呼风声，台边的云都被风撕扯开来。
燕藏锋又退了一步，老者的剑圈舞得滴水不漏，无论何物贸然卷进，定都被巨力搅得粉碎，强如海潮、如洪流一般，似非人力所能为，也非人力所能敌。背后凉意更盛，再退三步，便是无尽高崖，若是向一旁绕开，岂非已算是输了？
燕藏锋忽然动了，他弃了天工剑鞘，猛的向后退了一大步，拧转身去，背对老者，右脚踩在石台边沿，成弓，左脚平平向背后伸出，左手握剑柄，剑尖朝外，收在右腰处，右手成掌，剑柄抵在掌心中。
灰衣老者见燕藏锋异动，却并未停了脚步，就在他舞动巨剑，又向前迈步时，燕藏锋出击了。燕藏锋右腿一瞬间绷直，身子空中一拧，左脚为轴，反转身来，这一跳快如闪电，他手中的剑也随之被用力的‘甩’了出来。燕藏锋大喝一声，右脚前迈之时，左手握剑，右掌推着剑柄刺出。黑色的剑在空中刺得太快，已失了形影，如水面上忽现微微一道涟漪。
灰衣老者觉一股寒意到得胸口，刺得肌肤针刺一般，知是剑气已至，惊得须发齐飞。他方才向前迈步时，巨剑正抡在背后，他自信无人能敢直面狂风巨浪，与他正面为敌，且他一直计算双方出击范围，始终压着‘巨剑能至，长剑不及’得界限，不想竟被燕藏锋那背转弓步所扰乱，失了准头，这一步便是踏得太冒失了。加之燕藏锋，左脚为轴，拧身一退一进间，已欺进他身。利刃及胸，巨剑在外难收，如何能防？
生死关头，灰衣老者暴喝，喝声中巨剑变势，他猛然伸出左手，搭住巨剑剑背，用力一压，将剑尖压低，右手松了剑柄，反而转手将剑柄用力向外一推，这一来，原本大圈挥舞的大剑，被他一拨一送，变成以剑身中部为轴，打起小圈圈，自转起来。这一变何等巧妙，百十斤巨剑挥舞之际被他如筷子一般随意拨弄，但此番终是被逼无奈之举，只求能将燕藏锋那致命一刺荡开罢了，且成功与否，只能听天由命而已。
未听两剑相击，老者也未觉自己受伤，他止住巨剑，凝神前望，见燕藏锋早已拎着长剑，衣袂飘飘，静静的立在台边，在他脚下，不时有云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