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婧见柳长吉数日只是呆坐房内,茶饭不思,心里着急,想着如此,无病也闷出病来,于是便寻一晴早,向柳长吉提议道:“我们已来汴梁数日了,都说此处揽尽世间繁华,上次路过时也不曾有空细细瞧一瞧,难得遇着冬日晴好天气,出去走走,也散散心中烦闷不是?”柳长吉低头随口应了声。李婧见他不动,不由分说,拉了他便走。
武安平依然不在房中。
柳长吉二人出了客栈,刚穿几条小巷子,竟走到了一条宽阔青石路上,入了热闹地方。两侧尽是店铺,人流熙熙攘攘,只是两人各有心事,无心浏览,漫无目的乱走。正行间,柳长吉忽然立定,李婧也停了,好奇的顺着他目光向上瞧去,见头上一只青旗探出,旗上三个字‘忘还乡’,柳长吉道:“突然想喝酒。”李婧道:“想便喝几杯罢,我陪你。”
两人进了店,随便找张桌坐了,柳长吉对小二道:“只要两坛酒,快快上来。”小二应了,一转身,便提了两大坛酒,又拿了两大只酒碗来。柳长吉倒了一碗,倒得急了,溅出不少,倒罢张口就饮,哪料这酒烈的很,往日又未曾这般大口喝法,呛了一口,酒从鼻口喷出,眼泪直流。李婧慌忙拿帕子给他擦脸。忽听见旁边有人道:“可惜,可惜!”
柳长吉回过神来,见说话的是一老头,花白胡子,红红鼻头,衣衫褴褛,一顶破帽,缩在店门旁,两眼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酒坛子,咂嘴道:“可惜,可惜!”柳长吉好奇问道:“何事可惜?”老头望了他一眼,道:“心情不畅,拿酒出气,糟蹋了这许多酒,如何不可惜?”柳长吉听了,‘哦’了一声,道:“前辈是好酒之人。”那老头盯住酒坛子道:“不好酒,又怎会惜酒?”柳长吉将未开那坛酒提起,对着老人一送,道:“好酒之人,无酒可饮,也是可惜,老人家请吧。”那老头看了柳长吉一眼,讪讪一笑,走进店来,轻轻一跳,便坐到柳长吉旁边,双手接过酒坛,开了坛封,也不用碗,仰头‘咕嘟咕嘟’连喝几大口,闭了眼,品味了半晌,长长舒了口气,道:“好酒!”。说罢,盯着柳长吉看了看,道:“喝了你酒,便不好意思不问,小哥儿有何烦心事?”柳长吉不答,闷声倒了一碗酒,举了碗,同方才不同,这次只是轻轻饮了一小口。那老者见了,哈哈一笑,道:“这般斯文喝法,有愁也浇不下。”柳长吉不理他,又饮一口,哪知这一口稍大些,竟又呛了几声,眼眶都红了。李婧看不过,对那老头嗔道:“好心给你酒喝,不感激也就罢了,还要挖苦人?”老头仍是笑,对柳长吉道:“小哥,要将心中烦闷道出来,酒才喝得下。”柳长吉听了,也不知是否酒劲上头,仰头‘咕咚’一声,竟吞了一大口烈酒。放了碗,红着眼圈,盯住老头道:“我杀了人!杀了许多人!”李婧慌忙在桌下扯了扯柳长吉衣角,圆场道:“长吉莫开这种玩笑,吓着老人家。”那老者听了,脸上微笑慢慢止了,正色沉声道:“杀的可是非杀不可之人?”柳长吉不顾李婧示意,回道:“我不知,然想了数日,思索千百遍,若是再现当时情形,也只能是再杀一次。”老者听了,沉声道:“多少人言‘被逼无奈之举’,只是借口而已。”柳长吉叹了声道:“前辈只是不知当时情形而已。我也不便细说。”老者微笑,道:“拔剑挥剑之人,岂非只是自己。若是早早弃了,心中无恶,手中无剑,又怎致杀伤人。”柳长吉沉声道:“只因有人身处险境,我非救不可。”老者哈哈大笑数声,道:“致人于险境,何曾不是因你当初拔剑?”说罢仰头,一口气不停,直把剩下多半坛酒饮尽。他虽饮的快,却是一滴未洒。饮罢,打了个响嗝,大声喝道:“痛快,痛快。”柳长吉方才听了老头一席话,一直喃喃自言自语道:“当初拔剑,当初拔剑……”这会似被嗝声惊醒一般,恍然起身,对了老头躬身行礼道:“前辈之言,后生似明非明,再请指点。”老者摆摆手,笑道:“话相同,人不同,意便不同,便有了是非,各人品味罢。”柳长吉脱口惊道:“是非由人?”老者点点头微笑道:“万事万物存在于世,哪有是非之分,皆是是非之人强加而已。守缺在鞘中,是还是非?于人手中,便有了是非。”说罢起身便走,柳长吉听得老者提起守缺剑,心中更惊,回神时,老者已出了门,柳长吉连忙追出,道:“前辈可是家师故人?待我再买几坛酒,请前辈多饮几杯。”老者不回头,哈哈笑道:“今次已饮够。”柳长吉向了他背影,追出两步,道:“明日再此处与前辈共饮可好?”那老者远远传来几句:“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酒明日愁,今日未过思明日,有酒无酒皆是愁。”话说的快,人行得更快,音刚落,已混入人群之中,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