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府内,虽繁华不及汴梁,但大街小巷边都挤满小铺子,以卖小食,茶水最多。随意在街边支起凉棚,放了几张圆桌,摆几只茶具,围一圈小藤椅,便是一家。这般多铺子,竟少有空座,老少客人围桌而坐,或一碗面,一碗茶,一碟生瓜子,聊得欢畅。路上来往行人,俱都不慌不忙,如闲庭信步般,边行边看,闲适之极。
到了青羊宫,当真一问便知。那许家生意做的大,闹市中开了好大一处铺面,店面后一大片独院,围了高墙,只几枝青竹探出。
付君可抢了先冲进铺子。店里正忙,一个铺里伙计见了几人,放下手中活迎了上来,还未开口,付君可先问:“你们的许少爷在哪?”伙计一听,不答,却转了头向掌柜的看去,掌柜的是个花胡子老头,精瘦,他走上前,对了付君可摆了摆手,道:“这里没有什么许少爷,诸位若是寻人,到别处去问,莫碍我们做生意。”付君可咦了一声,问道:“你家少爷若不姓许,那姓什么?”掌柜听得一楞,复怒道:“你这小姑娘,好不会说话,大清早上门疯言疯语,可是来寻事的?”付君可待要争,阮轻云早拉了她手,向那掌柜的赔笑道:“我妹妹年幼不会说话,勿怪勿怪。”不由分说,便将付君可扯出门外。
众人就在药铺附近找了个茶摊坐了,阮轻云笑对付君可道:“妹妹这般直接去问,太过鲁莽,反让人先起了戒备之心。既已到CD,便不急这一两日,寻人之事还需细细计议”武安平、石方、柳长吉听了都点头称是。付君可道:“想那白姑娘期心切切,等了数年,这事如何缓的?”说罢望向南宫梦,南宫梦自然点头称是,大声道:“当是刻不容缓!”付君可听了,显是对回答极为满意,赞许一笑,转头对众人道:“眼看那掌柜的没说实话,证明咱们寻对地方了。”武安平缓缓点头,道:“也是有可能。”付君可转身,见身后就是许家院墙,青砖砌成,足有丈半来高,道:“不若我们越了墙去直接去找,看那姓许的可是藏在院中?”武安平听了,哈哈笑道:“大白天的,街中人来人往,你一姑娘家,怎能想得出翻人院墙来?”付君可答:“那便晚上去咯。”阮轻云、武安平听了都是笑,石方也哈哈笑道:“夜中翻到人家院里,寻着人还好说,寻不着人,若被发现,不偷也成贼了。”付君可道:“不让人见到便是,长吉,你说是吧?”柳长吉听了皱眉,道:“话虽如此,不过……”还未等他说完,付君可先咯咯一笑道:“是了是了,夜间你随我去时,我们小心些便是。”柳长吉惊问:“为何我要去?”李婧也是皱着眉头望向付君可。付君可道:“他们个个推三阻四,显然是不敢同我去咯,即便我武功再高,寻人这种事情多一个人总是好的!”南宫梦抢道:“我陪你去!”付君可哼了一声,横了他一眼道:“轻功那么差,我可提不动你。”南宫梦听了,实在想不出话语反驳,只好作罢。付君可见柳长吉踌躇不决,对柳长吉道:“晚多一日,白小姐便多等一日,她那般柔弱女子,哪里挨得住许久?就今日了。”柳长吉听了,垂头想了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付君可心情不错,吃过茶,拖了几人沿着街闲逛,吃些小食,CD府西边热闹的去处,走了大半,待几人慢慢悠悠走回时,天色已晚。茶摊已收了,街中自然不似白天热闹,药铺却燃起明灯。付君可道:“你们在此等了我们便是。”说罢,又转头向武安平道:“把簪子给我带着,若是寻了他,让他见了,好让他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李婧问道:“若是见了他,你要如何对他?”付君可认真想了片刻,道:“我不知道,总是不能让他过得逍遥快活。若他如今过的凄惨,我便下手轻些罢了。”说罢扭头,唤了柳长吉,道:“走吧。”不待柳长吉开口,已轻飘飘的跃起,翩翩飞入高墙之后。阮轻云上前,对柳长吉轻轻道:“长吉,此处不比汴京,莫让她乱来。”柳长吉听了,点点头,看李婧欲言又止模样,冲她也是点点头,一咬牙,双臂一张,便飞身掠过围墙,进了院内。武安平苦笑道:“那姓许的不在便好。”阮轻云竟正色道:“若是寻着,也合该受付姑娘教训。”石方也是苦笑。
却说柳长吉,付君可两人飞身过墙,见店铺之后,是一间大院子,院中竹林假山,中央好大一片鱼池,池中央造了一座凉亭,两座小拱桥接到池边。再后是三进院子,左右两进小,院门东西对开,中间大院,门开向南。此刻天已昏黑,也只这东侧小院中映出灯光。
付君可两人在假山后稍停,细听周围无人后,悄悄靠近那院子。院子里左右中三间房,都燃了灯烛。听左侧房中有人语声,付君可两人轻轻跃上右侧房檐之上,向对面门中望去,见房中一对年轻男女对立,女子手中抱了一岁左右孩童。孩童显是困了,却仍是挣扎不睡,勉力睁了双眼,轻晃手中布老虎,哈欠不止,惹得年轻男女都笑。女子抱着孩童绕了屋子缓缓走圈,边轻轻拍孩童后背,边轻哼歌谣,不多时,孩童便睡熟了,发轻轻呼噜声,两人又是相视轻轻一笑。女子将孩童放在屋内床上,为他轻轻盖了毯子,又摸了摸孩童胖嘟嘟脸庞,才起身回到男子面前,握了他手,抬头望了,道:“我去铺里将今日账目对了,虎儿便交给你了。”男子垂头望着女子道:“这几日家中大小事情都由经你操持,辛苦了。”女子听了欣然一笑,轻轻柔柔道:“过几日公公婆婆出游归来,到时便不会这般忙碌,况有夫君体谅,我怎会觉辛苦。今日账目不多,我去去便来。”说罢将男子手多握了一会,才转身出了院子。男子跟了几步走出房,立在院中,看了女子远去背影,痴痴的发起呆来,似极是不舍。
见女子去得远了,付君可竟直掠而下,落到那院中男子面前。柳长吉本不知付君可心中如何打算,只能随了她见机行事,见她突然现身,心中一惊,却也已来不及阻拦,只得在屋顶上,俯下身子,藏在黑影中,且看付君可如何行事。
那男子见半空中落了一个姑娘下来,自然惊了一跳,然还未待他反应,付君可已将一柄小剑抵了他喉头,轻声道:“不要动,也不要喊,我不想伤你,只是有话要问你,问完我便走,你小声些如实答了便是,可是听得明白?”那男子朝孩童所睡屋内快速瞧了一眼,回头,颤声道:“你问罢。”付君可道:“许清秋何在?”男子先是一楞,复而答道:“正是在下。”付君可听了,轻嘿一声,道:“你竟真的是弃了白姑娘不顾,在此逍遥快活。”许清秋听了一惊,脱口问道:“白姑娘?”付君可冷笑道:“难不成今日听我提起,你才又想得起她?”说罢取了簪子匣,丢与许清秋。许清秋接了,颤巍巍的开了匣子。黑暗中瞧不清楚他面上脸色,只见他痴痴的盯了簪子,一动不动了。付君可哪会侯着他发呆,轻喝:“如今你又有何话说?”许清秋目不离簪,喃喃反问道:“可是白姑娘托了你们寻我?”付君可冷笑道:“白姑娘对你痴心一片,不曾一丝猜疑,只当你是遇了为难之事,才不能赴约。却不想你是留恋这温柔乡罢了,你这等负心人,当真杀一个便少一个。”柳长吉听付君可说及杀人,正待要跃下,忽听有脚步声赶来,赶忙轻声提醒道:“有人!”却听许清秋先惨然一声道:“你杀了我罢!”待他话音刚落,竟已有一人飞速抢到付君可身后,迅若惊鸿,付君可柳长吉都不料寻常生意人家竟隐藏高手,都是一惊。付君可只听脑后一声娇喝:“放人!”,不及转身,檐上柳长吉却看得真切,黑暗中生生跳出一条紫金鱼鳞阔背大刀来,直迎了付君可背后砍来,那刀带了嗤嗤破空声,迅如雷霆。付君可一手持剑仍抵在许清秋喉头,转头刀已到面上,双目被那刀刃闪得花了,面上心头皆是一凉,汗毛瞬立。只听‘匡’的一声,在场诸人耳朵都是一鸣,震得脑中空空,金铁摩擦声让人直起寒栗,原来柳长吉千钧一发之时半空扑下,凌空双手持剑,轮圆了击在刀面上,刀被弹开,擦着付君可身子斩在地上,碎了两块青砖,柳长吉竟被相击之力震得横飞出一丈有余,守缺剑鞘早甩飞出去,好在剑未脱手。柳长吉落地,还未喘气,那大刀又从地上跳了起来,直追付君可,付君可知道此刀威力,急忙后躲,柳长吉见刀来得快,怕付君可不及闪避,一步冲上,挡在付君可身前。刀又至,柳长吉为护身后付君可,不敢向旁躲闪,一手持柄,一手做掌,撑在剑从上,双手一用劲,迎了刀势,又是匡的一声,刀将守缺压下数寸,刀刃离柳长吉肩头已不足半尺,好在刀势已止了,再不能进。刀剑相持之间,付君可要绕前相助,还未出手,却见那重刀猛的一滚,叮叮数声,刀背刀刃竟在守缺剑从上交替的跳了起来,越跳越快,力道越来越沉,叮叮越来越大。柳长吉只觉剑上力道如暴雨一般袭来,又急又狠,双臂被震得发麻,已觉渐渐支持不住,然而刀在咫尺,又重若千斤,如何卸得开,付君可想要攻那来人替柳长吉解围,又见柳长吉身子已被压成弓形,刀就在他面上翻跳,却不知如何去帮,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处置。就在此刻,柳长吉清喝一声,双腿一屈,剑尖一沉,剑柄处一抬,生生将剑从横转成斜,剑上重刀自然失了着力,不自主向一侧滑去,柳长吉哪里敢待它变招,呼的一吐,气力全发,双手向外一推。刀是重刀,正靠着腕力转动翻滚中,失了着力处,刀几要丢,此刻侧面受了大力,更加抓不住,便脱手向旁飞去。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再碎了几块青砖。
柳长吉付君可二人惊魂稍定,柳长吉更是发觉背上冷汗湿透衣衫,然两人定睛一看来人,更是吃惊,竟是那去了又回的娇小女子,一身淡翠长裙,惊睁一双杏仁目,柔柔弱弱的站在对面。两人又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远远落下的重刀,刀长有三尺,刀背厚重,真与这面前人儿重量相当。女子先开口,对付君可道:“放开我夫君,钱财随你们取。”听她声音冷静,却是在呼吸间已恢复镇定。付君可又再细细打量了这使大刀的女子,见她长得杏眼柳眉,朱唇皓齿,极是漂亮,目光清澈坚定,犹自为方才拼力打斗急促呼吸不止。付君可拿小剑指向许清秋问那翠衫女子道:“许清秋是你夫君?你可识他为人?”那女子望了许清秋一眼,缓缓道:“我只知我家官人为人和善,行事磊落,光明坦荡”付君可皱了皱眉道:“若是如此,那他必有一事瞒了你。”回头看了许清秋,道:“他可曾向你提到过汴梁白姑娘?”女子听了,竟然点点头,缓缓问道:“原来你们此次前来,是受白姑娘所托?”付君可转头,向那女子道:“你也知此事?”翠衫女子语速不改,缓缓道:“夫君与我坦诚相处,此事自然不会瞒我。”夫君可急忙道:“他可是说过,他在汴梁时,花言巧语骗取那白姑娘一片真心,趁人涉世未深,邀人结伴出游,同行同住,骗了人家身子,后假借同父母商议提亲之事脱身,违背誓言,躲在此处再不敢露面?”付君可一口气说完,又转头盯住许清秋双目,道:“你躲在温柔乡里,不管那白姑娘死活,可怜白姑娘始终对你念念不忘,仍当你当初所说,每句都是真心之语。可怜她受你折磨至深,还想让我转告你,她会不顾父母责骂,旁人风语,苦苦等你一生。”付君可越说越气,跳脚道:“却不想你在此处,娇妻爱子,安享天伦,好不快活。”那手中指向许清秋的小剑竟也似被气的直抖。许清秋自接了簪子之后,便一直痴痴若木头人一般,这番听了付君可言语,垂了头,喃喃道:“错都在我,我尽都认了,我愧对白姑娘,无面目向她请罪,今日你们前来,也当是清算之时,以我性命相抵,或可稍慰白姑娘之伤,你们动手罢。”说罢抬头,望了翠衫女子,苦笑道:“青青,今日是我求死,皆因罪有应得,你切不可为我寻仇,否则我将死不瞑目。”那青青姑娘女子上前一步,急问付君可道:“白姑娘若托你们寻仇,也该是寻我,当初我已知他们两情相悦,却是我死活不肯放他去回汴梁,是我以死相逼,才勉强留得他在我身边。”付君可惊问:“你与他可是青梅竹马?对他早生爱恋?”青青摇摇头,惨然一笑,道:“我便是他一开始要去汴梁提亲的白姑娘。”柳长吉付君可两人听了不由对视一眼,白青青又缓缓道:“我们两家世代交好,虽未曾见过一面,双方父母却早已定下亲事。他正是去我家门上提亲,才遇见那另一位白姑娘,他们两人第一面相见时,离我白家不过一百步距离。”青青说到此处,抬头直盯了付君可道:“然而,即便他们一见钟情,生死相许,我们家却已备好嫁妆,亲友皆都已知会,我堂堂洛阳金刀百里封的侄女,待嫁之时,被人抢了夫君,我父母,我叔叔,我们金刀门的声誉岂非成了儿戏?我孤身来CD,寻到此处,对他说,‘若不娶我,我杀了那白姑娘,再杀了他,然后自尽。’他才终是被迫了,与我成婚,这一切,岂非都是我的错?”付君可柳长吉听此隐情,都是沉默。许清秋急道:“青青你何错之有?你真心待我,我怎会不知,这些年于家中不辞辛劳,里里外外,俱都打点妥当,能求到这么好的娘子,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然那白姑娘,我那时对她一见钟情,如何有假?我对她所言,字字句句都出字真心,这许多年来,又是哪一日不曾祈祷,愿她早日忘了我,嫁与他人,哪一日不曾担心她因我做傻事?归根结底,都因我年少不羁铸错。”许清秋说着说着,泪已满面,喃喃道:“我是两处都亏欠,却又两处都辜负。”转头又对付君可道:“我与白姑娘同住一房是真,然我爱她冰清玉洁,怎会做亵渎之事,并不曾冒犯于她。”白青青忽然开口,对付君可道:“我明日便去寻白姑娘,若她愿意,我与她结成姐妹,同嫁了许郎便好了。”许清秋连忙摆手道:“总不能让你二人,再受一丝委屈,万万不可。”付君可见两人言语真诚,不似做戏,怒气都消了,埋头想了一会,只觉这情感纠缠得太过复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对许清秋道:“你们自行处置,簪子我已送到了,你记得有人侯着你便是。”许清秋望了簪子怔怔不答。付君可对柳长吉道:“咱们回吧。”柳长吉点点头。白青青忙道:“我送二位出去吧。”说罢侧耳细听,房中婴儿竟未被打斗声惊醒,犹自不放心,再进屋看了一回,才引了两人从正门出去。分别之时,白青青问付君可道:“白姑娘可是对许郎有怀恨之心?”付君可望了她,道:“她说若是姓许的将她忘了,只将簪子还了便是,什么也不用说。”白青青听了一叹,道:“白姑娘也是痴心人。”说罢对付君可道:“白姑娘若念许郎旧情便好,我与她结做姐妹,定和许郎真心待她。”付君可听了,望了白青青沉声道:“你真愿同她同侍一夫?”白青青笑道:“若是能解夫君烦忧,有何不可。”付君可追道:“姓许的也只是一颗心,如何能分给两人?”白青青听了微笑道:“我若得一半,便已是满足了。”付君可听了,痴痴想了一会,道:“为何负心人,反倒占尽了便宜。”
武安平等人见两人从正门出来,赶上前问,付君可不答。柳长吉简单将经过说了,武安平惊讶道:“洛阳金刀?那柄刀可是快得紧那。”随即又笑道:“刀再快,情却是斩不断。”阮轻云也笑了点点头道:“感情之事,最是难断。”武安平听了点头,道:“也好,总不是最差的结果,此趟镖也算完成了。”
众人听了,都是心中忽然空落落的,无一丝高兴,仿佛留恋这行镖的苦差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