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薄冰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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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无缘无故

你是什么人

任何人面对这几句简单直白却又深奥复杂的问话都不会无动于衷,都会超越其“让犯人静坐自责思过”的本意而做一些灵魂深处的触摸和质询。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去一位朋友家玩。朋友介绍说他哥哥是监狱里的警官,我便好奇地追着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打听监狱里的情形,也许是我顽童般急切的神态使他忍俊不禁,他终于微微笑道:“不如这样吧,你跟着我走一趟,就大致明白了。”

走进监狱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整齐的黑板报、漂亮的宣传栏和郁郁葱葱的花木。宿舍楼前晾春花花绿绿的被子、床单和浅灰色的囚服。坦阔的操场上,犯人们有的在跑步,有的在排练队列,有的在打篮球。整个场面给人的感觉不像是阴暗森严的监狱,倒很像是阳光照耀下假日里的正规学校宿舍。

“这儿还挺好的。”我自言自语。

警官没有说话,咧咧嘴角,给我一个没有意义的笑容。他正襟危步地走到球场边,犯人们马上停下来。

“为什么还不快去洗澡?时间到了。”

“是。”他们快捷地收拾好衣服,列队走了。

“你不觉得这有点儿小小的残忍吗?”我忍不住问。

“你不觉得他们的犯罪行为是一种大大的残忍吗?滥用自由的恶果,就是惩罚、囚禁、忏悔以及为重获自由猶必须接受的教改。”

踏进教学楼,一些正下楼的犯人看见我们,便立刻侧立到壕边,有的竟退到楼梯拐角处。他们恭顺地站在那里,眼睛盯着地面。我转脸看看警官,他仍是毫无表情,我却难以自制地笑起来。朋友悄悄拽拽我的衣袖,然而我还是对着迎面而来的正做着同样举止的又一批犯人笑出了声。笑过之后,又觉出一种淡淡的悲哀。

“这是规矩。因为他们有负于人,就必须让他们明白一个犯人和正常人的不同,必须让他们在细枝末节上都有一种深刻的认识和表现。”警官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我点点头,我懂。可我忽然想:在这些犯人之外的“正常人”中又有多少潜伏的“犯人”呢?他们尝到的又是什么样的苦果呢?有的贻误光阴,便在记忆里留下苍白的一页;有的玷污真情,便让失落的心灵囚禁在了凄冷的暗夜;有的狭隘自私,便在自己与他人的交界处筑起了一堵不易拆去的高高的围墙;有的虞诈有术心机高深让人畏而远之,便失去了人们的理解和信任,陷入死一般寂寞无助的泥淖……他们是自己生命的犯人。可当他们自由自在地走在阳光明媚柳色含春的大街上时,又有谁意识到自己是“犯人”呢?又有谁去注视他们,认真地去为他们取证、量刑而后宣判呢?又有谁监督他们去服刑、忏悔和接受教改呢?

只有他们自己。是的,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让自己心室里的狭向宽阔侧立让步,肮脏向纯洁侧立让步,邪恶向正义、罪恶向美好、粗鲁向温柔、勤谨向疏怠、无耻向良知……侧立让步。可有几个人做到了这些又有多少人执迷不悟昏然前行呢?

漫无边际的遐思之中,我们参观了教室、教研室、图书室、禁闭室等地方,最后来到了犯人们的寝室。这儿显然是军队化管理方式表现最具体的地方,被子叠得棱角分明,脸盆和毛巾都摆在固定的位置,茶缸、牙刷和碗疾在洁净清爽的木柜中排列出独特漂亮的造型……突然,我看见墙上一行血红的仿宋体大字: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我的心像被攫住了一般,感到扑面而来的咄咄逼人的严厉与阴冷。仿佛这句话不是在问犯人,而是在问我自己。

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我们三人站在这行字前,静静地注视了许久。我不知道他们二人在想些什么,可我相信:任何人面对这几句简单直白却又深奥复杂的问话都不会无动于衷,都会超越其“让犯人静坐自责思过”的本意而做一些灵魂深处的触摸和质询。

又走了几处,“邪生于无禁,欲生于无度”,“聪明人绝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第二次”,这些素日生活中常闻常见的箴言在特殊的环境里一次次让我深深地震撼与感悟。我甚至想:应更多的人到这里走一走、看一看、想一想,躲他们心里也有一种“犯人意识”,或许会让他们生活得更健康、更美好、更充实且更有意义。

走出监狱大门,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感到分外亲切葙温暖。我又想起了那几句问话,便在心里轻轻地对自己回答,我是乔叶,这是人世间,我来这里是要好好做一回人……

噙笔漫思(七则)

读字典

读字典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当然,乐趣是在字义之外的。比如对“妓”的解释是“旧社会被迫卖淫的女人”。为什么说“旧社会”呢?因为旧社会腐朽黑暗。妓女必须是这个前提下的产物。可新社会难道就没有妓女了吗?那些“扫黄打非”中充当战斗成果的女人又是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呢?一有的不仅不是被迫,反而主动得很呢。

再比如“婵娟”一词,释为“旧时指美人”。其实现在也一样指美人,将来也很有可能指美人。本是一个极简单的通用词,何必非得处心积虑地表现其政治性呢?

再比如“处女”,释为“没有结婚的女人”,以“结婚”来限定形容未免有些狭隘。孰不知没结婚的女人不一定是处女。结过婚的倒不一定失贞呢。

好好读每一个字词的解释,都会读出一些不完全来。尤其是涉及到人的东西,总要特别强调出一些什么人为的特点来,充满着一种严肃的幽默。一其实我窃以为这是没有必要的。有的东西如汗液一样,是身体的必然分泌物,不管这人是黑人还是白人,是资产阶级还是无产阶级。

抱着钻牛角尖的态度去读字典,就会读出字典的牛角尖来,就会发现——字虽然是表达人的,到底不如人本身丰富。

前些时读《钱钟书传》,知道钱先生旅途中最喜读字典,且常读得哈哈大笑。遂亦莞尔。

什么是天堂

天堂总给人一种虚幻的境界。何为天堂?天堂何在?

曾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人历尽艰险去寻找通往天堂的路,终于找到了。当他欣喜若狂地站在天堂门口欢呼“我来到天堂”时,看守天堂大门的人诧然问之:“这里就是天堂?”

欢呼者顿时傻了:“你难道不知道这儿就是天堂?”

守门人茫然摇头:“你从哪里来?”

地狱。

守门人仍是茫然。欢呼者慨然嗟叹:“怪不得你不知天堂何在,原来你没去过地狱!”

你若渴了,水便是天堂;你若累了,床便是天堂;你若是失败了,成功便是天堂;你若是痛苦了,幸福便是天堂——总之,若没有其中一样,你断然是不会拥有另一样的。

天堂是地狱的终极,地狱是天堂的走廓。当你手中捧着一把沙子时,不要丢弃它们!因为——金子就在其间蕴藏。

垃圾之战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家里还没有房子。合家挤在父亲单位的一间宿舍里。因为室小,一些用不着的衣物便放在走廊下的纸箱里。

有一段时间,母亲査找纸箱里的东西,发现少了一些衣物。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少一些。走廊下的空酒瓶子、饮料桶和破纸箱也不见了。有一天早晨甚至丢失了锅勺。

“肯定是收破烂的偷走了!”母亲恨恨地说。她分外留心起来。

那天,天刚蒙蒙亮,窗纸还是浓浓的青色,我便被母亲的呵斥声闹醒了。偷偷一看:两个捡破烂的人拎着鼓鼓的“蛇皮”口袋耷拉着头站在那里,母亲则如一个严厉的法官似地训责着他们,还吓唬他们要去公安局,他们苦苦求饶,母亲方才罢了,喝道:“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赶紧走!”

哗啦啦——一堆东西倒在地上。果然是他们偷走了那些东西。“师傅,这些是你的东西,还给你。这些,”一个捡垃圾的人吞吞吐吐地恳求道:“这些是我们的,还让我们拿走吧。”

“不行!我的东西你能拿,你的东西我就不能拿?”母亲气势汹汹。

他们怯怯地走了。母亲将那些破布烂纸堆到一块儿,把它们点燃。在清晨的潮气中缭绕着缕缕青烟盘旋而去。我默默地看着这个场景,忽然觉得十分酸楚。其实这些垃圾对他们来说也许是财富,对我们却毫无用处,我们本可以送给他们,他们也没必要偷窃我们。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样子呢?

那时候,我似乎有点明白了人为什么会复杂起来,为什么会互相争斗,为什么会活得如此艰难。

坐碗

村里一位憨直固执的老农含辛茹苦地将孩子拉扯大,送儿子上了大学,顿觉门楣生辉,甚为自豪。

第一年暑假,大学生千里归家,老农闻讯自然欢喜,却并不跑到村口迎接,只在自家门口召集了许多人,点烟送水,十分殷勤。村人便恭维他教子有方,老农笑道:“别的还罢了,我这孩子倒还实在,不忘自己的庄稼户出身,不轻狂。”正聊着,大学生风尘仆仆归来,乡人便围着他问长问短,大学生皆用一口京腔回答。村人惊惑,皆默然。老汉自以为打了嘴,心潘自是气愤,便强忍火气问道:“你是啥时辰上火车的?”

“昨晚。”大学生未察父色。

“‘坐碗’个屁!你还坐锅哩!”老汉遂大骂。

雨夜街

灯光昏暗,细雨如烟。长而狭的一条小巷里,一个人孤寂地走着。身影被灯光拉得细长,又被缩得粗短。偶尔与树影、墙影重叠,偶尔又与他们分开。

只是一个人。似乎有些可怖,有些凄凉,有些悲哀,然而从心底来说是喜欢的。

雨声很美,足音亦美。在这样干净而美丽的街上,忍不住要走上几个回合。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真乃佳境。想来如此的雨夜中,只会调落残花吧。残花飘零在雨夜,亦是一种幸福啊。一亦方才明白,为什么一些有韵的字,诸如“清”、“淡”、“泊”、“沁”之类都要带上水字。

如此想着,觉得好长好窄好寂寞的一条雨夜街,只需一个人就占满了。

也方悟出:人生其实是不需要知己的。

快乐和满足

满足感大约是人类最易获取亦最不易获取的东西了。小时候仿佛还可以不断地触摸到,比如想要一角钱一粒的糖果,一角钱就实现了。想要一件新衣,母亲熬个夜就穿在了身上。甚至无需花钱无需费什么功夫。我经常看见一群小孩子在挖本、玩沙,或砍下树杈作机关枪来打仗,一个个快乐得像上帝一样。

大了以后就有了欲。治欲的药就是满足。欲越来越大,财产权势美女情人……占有成了生存的目的。而且永无止境。中国古人常说:“知足而常乐。”新人则说:“知不足而追求。”前者可谓快乐,后者只能叫快感了。

快乐是健康的。他饮他的花酒,我喝我的淸茶。这是一种心情,一种境界。满足与欲望的关系则是吸毒者之于鸦片了。短暂的享受与漫长的煎熬演绎着人生单调的剧本。

世人有别

有人为举证中国人与其他国界人士的不同,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一个人自杀了。原因不明。

德国人说:“他死了。”

美国人说:“他自由了。”

英国人说:“他毁灭了。”

日本人说:“他殉志了。”法国人说:“他安息了。”印度人说:“他超脱了。”

中国人则说:“这个可悲可怜的人终于结束了自己生命一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举证国内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他又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女人的车没气了,同行的人提醒她,她说:

“你为什么没给我打气?”这是孩子对父亲。“你的跟睛还挺尖。”这是对熟络的朋友。“车没气我有气。”这是对调皮的恋人。

“多管闲事!”这是对陌生的搭讪者。

“谢谢您的提醒。”这是对上级或领导。

“下午记着打气。”这是妻子对丈夫。

无缘无故

有些情绪可以不予命名,也无法命名。因为——有时,无缘无故地呆坐在沙发里,不想说话。

心里十分灰冷。仿佛恍然间已经彻语了人生所有的空虚和无意义。

没有人得罪我、招惹我,也没有人撞击我、触动我,更没有人轻蔑我、歧视我、高抬我、浮夸我、苛刻我、宠溺我,甚至没有人注视我也没有人无视我。

就这样,我一个人。无缘无故。我不过是一个粗茶淡饭、布衣陋履、无官无爵、有来有去的小人物。是诸多小人物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也曾醉过灯红酒绿,很快便退却了,却也并没有清醒;也曾伏于耕田锄垄,终于脱离了,也并不觉得畅快。鲜花和掌声,用双手捧住,又从指缝间丝丝漏去,从不回首。在泪水与微笑中与灵魂对峙,在内心坚守,获得胜利、平衡,最终隐于淡然。终是一个我。如此平凡。

我还要什么呢?

有了昨天,有了今天,有了明天,我一格格地走日子。碰见了他,我便恋爱。爱情成熟,我便结婚;想做母亲,便有了孩子;写文章,便有纸笔;发表文章,便有领地;读书,尽管读就是了;体味生活,你不就在生活中吗?

想有的,有了。不敢想有的,也有了。不想有而必须要有的,也有了。我不求大红大紫,髙官重权,不求金银盈室,文名满天,不求六合彩中大奖,不求诺贝尔之类的殊荣,我要家有家,要茶有茶,要水有水,要心有心。

生命的流程中珍贵的宁静与自由,我有。万丈红尘中难以把握的朴素的爱和真实的感情,我有。

我还要什么呢?不知道。

人总是希望要一些东西的。但彻底地讲,我确实不知还想要什么。

无缘无故地,我想起了家乡城墙上浅蓝的雏菊花,密密匝匝地生长着,羞羞怯怯地迎风摇曳。纯真透明得像空气一样。那种笑容,像冬日的阳光和雪地上的月光。我还想起奶奶迈着顫巍巍的小脚去采摘嫩杨叶的情景。那腌杨叶的清香可以充实整个春天的饥饿啊。

还想起很久以前很远地方的一个陌生的人,与他没有什么相干,只是与他擦肩而过时,不经意地留下了他拖在地上的长长的背影。我淡淡地记起,淡淡地忘却,又淡淡地回忆。

仅此而已。无缘无故。

没有人能解析生命。

生存的意义只能落实于一个个真实的个体。而幸福的体验归根到底在于个体生命自身的感觉。一滴露水,凝结、干涸而后消逝,它很幸福。一片绿叶,萌生、蓬勃、翠绿而后枯黄,沉眠泥土,也很幸福。——我非水非叶,我却能感知他们的幸福。

因为平和,因为自然。

就像我,原本也可以无缘无故地忧愁、喜悦、思索和感伤。

有些情绪可以不予命名,也无法命名。因为确实无缘无故。

一位老人,清晨起床后,看到初升的太阳很美,他高兴地搬了把竹椅,乖乖地躺下栖太阳,后来人们发现,他死了。

嘴角挂着微笑。

医生说他身体没有任何毛病。事前他也没有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激动。他是非常安详沉默慈爱的老人。

他为什么死了?人们轻声议论。

因为太阳很美。

——多么幸福的老人,多美的无缘无故啊。

我曾听过几首儿歌。

“金苹果金苹果金苹果,银苹果银苹果银苹果,好孩子好孩子就是我,坏孩子坏孩子打屁股!”

为什么要以“金苹果”“银苹果”起首?为什么“我”是好孩子?坏孩子是什么样?

“你一我一小一休,你二我二二拇指,你三我三三太子,你四我四四妖魔……”

天哪,“一休”、“拇指”、“太子”、“妖魔”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意象啊,没有一点逻辑和章法。这有什么作用和目的?因为美好,因为可爱,因为熟悉,因为亲切,因为随煮,因为心无城府,因为毫无道理,因为任性,因为尊重心灵的选择和感觉的步伐——嘘!因为无缘无故。就像我写这篇文章,写了也许会发,发了也许会有人欣赏有人喜欢肴人讨厌有人会写信,我们因此会成为朋友,衍生出一段快乐或平淡的故事与情节,也有人会视而不见丢到垃圾桶中。

这都与我的现在没有关系。

我无缘无故地开始,无缘无故地结束。我无缘无故。

感谢失恋

只要一个人没有失去自己,那他怎么会失去恋爱呢?

那一天,不知怎的,忽然和一位朋友谈起了失恋。据说他是曾经失过几次恋的。

“失恋是什么感觉?”我开玩笑似地试探他:“听说是如丧考妣。你觉得呢?”

“我从没有这种感觉。”他说着,忽然意识到了我话里为他设置的陷阱,不由地笑了,却又郑重地说:“其实,我从没有失过恋。”

我惊奇地看着他。

“但是,也可以说我失过许多次恋。”他又转折道。

“怎么解释?”

“我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孩子。”他的神情有些腼腆:“自从有了性别意识以来,我就开始不断地恋爱,这些恋爱都是没有结果的花,而且往往是单枝独朵的,所以最易开开落落,失恋也就十分频繁了。但是,这些恋爱虽然都是些很浅显很美丽的忧伤,我每次却都是很认真的。长大之后,恋爱进入了不同的层次,失恋也就随之具备了更深的程度。但是对我来说,没有哪一次恋爱比哪一次恋爱更重要,也没有哪一次失恋比哪一次失恋更痛苦。任何一次恋爱和失恋都是我生命里深深的印迹,不具有什么可比性。”

“你很珍惜它们,是吗?”

“是的。它们是我记忆里的明珠,我无法把它们忘记。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带给了我无法言传的感情体验,更关键的是,每一次恋爱和失恋都给了我许多不同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我长大。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这不滥的爱,不疯的痛,让我一步步明白了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也最终为我拥有现在这个成熟而美满的婚姻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朋友郑重地说:“在内心深处,我一直在感谢失恋。”

我沉吟片刻,又问道:“既然你失恋的体会这么独特,为什么开始要说你从没有失过恋呢?”

“这是另外一个范畴的话题了。”朋友笑道:“撇开感情的因素,客观地来说,恋爱是由你自己创造出来的,只要一个人没有失去自己,那他怎么会失去恋爱呢?”

我也不由地笑了。他说得真好。也许我们无法避免一次次的失恋,但我们同样可以开始一次次的恋爱,只要拥有尺度,只要拥有信心,只要我们还拥有自己,那么,我们有多少次失恋的经历,就会有多少次重新恋爱的机会。

而且,如果我们懂得感谢失恋的话,我们就会做得越来越好。我坚信。

爱情是把折叠伞

风雨才是伞的归宿,爱情只在风雨里成熟。

一个雨天,我打着一把久已不用的折叠伞走在街上,在叮叮咚咚的雨声中,我偶然间抬起头,却忽然发现平日里十分暗淡的伞面在雨水的滋润下显得特别鲜美和灵动。

忽然间就想起了爱情。

当人们最初捕捉到爱情的时候,大约就像是买到了一把称心如意的新伞吧。只舍得在拍照的时候作作装饰,在布置房间的时候作作点缀,或者是在日暖天晴的时候遮遮太阳,总之大多是舍不得让它投身于风雨之中去接受吹打飘摇的命运的。待到日子久了,浓情渐淡了,那份疼惜和珍爱也就转化成了麻木和迟钝,于是新伞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旧伞,被两个人折叠起来,随意丢弃到了一个谁也找不着的角落里,慢慢地褪色和蒙尘,成了一个谁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连扔都懒得扔的令人讨厌的灰姑娘。待到风雨袭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只好顶着风,淋着雨,在风雨中思念和寻找着往昔遥远的爱情。

那时的爱情,又在哪里呢?

我常常会有点悲哀地觉得,人生在世,似乎就是为了品尝一番寂寞和苦难。但是为了使人生不那么孤独无伴,所以命运之神又给我们创造出了各属于我们自己的另一半,也因此就有了爱情。所以爱情从本质上讲就是为了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更有力量更有勇气更有信心地去面对人生的种种坎坷和不顺,由此再达到人生真正的幸福和美满。从这个角度上看来,爱情就是一把折叠伞,你只有把她放在风雨中,她才会显示出最饱满最可爱最坚强最富有生机的一面。她也只有在风雨中才能最充分地展示出她的光华和魅力。而我们也只有擎着这把折叠伞在风雨中一步一步地经历过之后,才能真正明白她的价值。

曾经读过两句很好的诗,诗中说:对于一只小鸟来说,飞翔是最安全的;对于一个流浪者来说,路是最安全的。那么,从这个意义上讲,对于一把折叠伞来说,风雨就是最安全的。而对于两个人的爱情来说,也许共撑起一把折叠伞在风雨中走过,这才是最安全的。

只要你的手中有一把折叠伞,你就不要畏惧风雨。因为风雨才是伞的归宿。

只要你想要一份真正的幸福,你就不要宠溺爱情。因为爱情只在风雨里成熟。

失落的花园

但思有一天,会有一个人陪我在这座败落的花园里漫游,他会摘一朵鲜花给我。我也会珍重他,如同珍重我美好的生命和淸澈的灵魂。

单位里有一座颓败的花园。清晨散步的时候,我常常慢慢地在里面踱来踱去。

据说,原来有位外地来的年经花匠,虽不爱说话,每日里却杀虫除草、浇水施肥,养花蓄朵,十分尽职。花园自然被他调理得极好,红香绿玉,枝壮叶肥。后来,单位里一位素日娴静的姑娘忽然爱上了他,二人相携而去。而现在的这位花匠天天只是剪几下冬青,修一修挡路的枝桠,便唱起小曲回去睡觉了。于是,花园日渐荒芜和败落。久而久之,砖铺的小径竟然在夏日也长满了青荅。无人漫游,无人观赏,迄今为止,我发现每天自花园入又从花园出的,只有我。

园里的花大多是易生易长的月季,萧萧条条地抽枝疯长,高高地擎着孤艳的花冠,柔弱得不堪一击,又孤傲得卓绝人世。花的颜色极多:绛紫、珠灰、橙黄、丹红、水粉……如果养得好,本应是琳瑕满目迷人的景致,现在却失去了“花园”辞意中所含的雍容与华贵,显得有些零落无助和凄凉无奈。园子里还有些巨大的花树,只是大多巳不开花,即便开花,也开得寥若晨星。它们膨胀着无用的枝条,肆无忌惮地占据着花园的空间,猖狂得像人类某些难以节制却又盲目已极的欲望。冬青则被剪成规则的圆形,晚上望去,酷似一个个造型饱满线条优雅的古墓。

一天,我在园里看见两个小孩在做“过家家”的游戏,便驻足而视。正演到“求婚”一节,小男孩很恭敬地捧着一枝玫瑰红的月季:“嫁给我吧,这是我送你的嫁妆。”

“我不要这个小女孩显示出贵妇般的不屑和冷漠,这小小的花朵显然满足不了新娘的尊贵和骄傲:“我要三星商店花篮里的大花。”

“那是假的,这是真的。”男孩忍耐地劝说道:“你闻闻,还有香气呢。”

“我不要。”小姑娘很固执:“我就要那种大花。”

“你不要算了。”男孩站起来:“反正总会有人要的,谁要我就娶谁。”说完竟转身而走,小姑娘忙追了上去。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相继离去,我不禁笑起来。我欣赏那个男孩的风格和气节。虽然他只是无意间的童语。是的,鄙视这些花的人本身就不配得到这些花,商店里没有这么真实这么美丽这么芬芳的花,因为她们无法标价。

鲜花,是心灵赠予心灵的礼物。

高尔基病休时,他十岁的儿子来岛上看他,种了一些花。儿子走后,高尔基写信说:“你走了,可你种的花留了下来。我望着他们,心里想,我的好儿子在岛上留下了一样美好的药品——鲜花。”——身为人父的慈爱和欣慰溢于言表:因为儿子已懂得种花!二战时期的一名记者也曾惊叹于德意志人民强大的自信与不息的生命力。因为,在一户室如废墟的人家里,他发现了一盆主人精心护育的娇艳欲滴的鲜花!这盆鲜花,成为这个坎坷民族重振心威的最有力的旗帜。

花无成败,花无贫富,花无国界。花,有的只是人们对生活最本真的热爱和对美最纯净的崇拜、向往和追求。

我曾在报上读过一篇关于“黄河源头第一县”玛多的抒情味道很浓的新闻报道,那个文笔优美的女记者深情细致地写道:“玛多的‘特产’是黄河,‘副产品’是湖泊。地广人稀,清静安宁。这里地处髙原,,气候严寒,交通不畅,通讯不便,但是,我们经常在玛多人御寒的双层窗之间发现盛开的鲜花与茂密的芳草。我们相信,只要有了这些,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会充实而美丽。”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内地却很少看到这些纯情动人的鲜花,也同样困惑为什么在沿海那些被大把大把扎成束的鲜花会降格为一种庸常滥用的时髦商品。而今的人们,似乎都行色匆匆,除了花匠,大约没有人肯用心神花,甚至鲜花盛开时,也很少有人肯因为花而作一刻钟的停顿和冥想。似乎有许多东西比花更重要。但是在某些时候,我又常常惊讶于某些节日时那些突然绽放的花展,总觉得那些花和她周围的喷泉与假山一样浮躁而虚伪。但令我奇怪的是这种花展却往往游人如织,尽管一切过后便都归于苍白和空旷。看来,这个世界越来越繁华,人们的衣着也越来越艳丽,于是,他们便渐渐无视于土地上真实的花朵,也渐渐失落了真正的花园。他们所谓的那些花,只不过是衣领上的机绣、奶油蛋糕的造型和商店橱窗里戴着塑料套子的精致绢布。

我也常常想起那个和花匠一起离去的传奇的姑娘,她为什么会跟一个一名不文的花匠走呢?是因为他种花的手?还是为他爱花的心?这一对沉默寡言的人儿,心中有如何两枝深色的蓓蕾呢?

但愿有一天,会有一个人陪我在这座败落的花园里漫游,他会摘一朵鲜花给我。我也会珍重他,如同珍重我美好的生命和清澈的灵魂。

人生的尴尬

人生,不过如戏台上暂时扮演的角色,抹下那副脸,脱下那身衣,谁又敢整日吊着嗓子念着道白到人前去说话呢?

古时有一个关于驴的笑话。父子二人在集上买了一头驴,赶着回家。路人笑道:“既买了驴,为何不骑上走呢?”于是父骑子牵,悠然前行。又遇人笑曰:“子甚幼,父竟忍心让其徒步乎?”于是父下子上,复前行。未几,更有人笑言:“子少而父衰,如此宠溺幼子,而幼子却不知孝,岂不悲乎?”子遂惶惶然于驴背翻身而下,父子二人踌躇再三,终于商定共骑驴上。不料又有人说:

“新买一驴,二人皆上,如此不知惜物!”二人遂又下,无计可施抬驴而走,更被人贻笑不绝:“世上只有人骑驴的,哪里有驴骑人的,这岂不是两个傻子么?”处世的艰辛,人生的尴尬,由此可见一斑。正如偶尔外出一趟,给家里小孩子们买东西便是我最头疼的事。我是工薪阶层,囊中向来羞涩,轻易不出一次门,于是便想着对侄甥们有所表示。因姊妹较多,侄甥就有七八个,梢太贵的东西,我负担不起,若买中档一些的,便会落埋怨:“要么就不买,要么就买好的,这算什么!”若真不买,便觉理亏:“胡乱买一点也是一番心意呀。”如果狠狠心买些好的,还有话说:“有钱就买嘛!难得大方一回的。”

众人口里难活人。舌头是软的,能把人缠死。你纵是处处在意,时时留心,七窍俱开,八面玲珑,也难完美地承It那如网的纠葛和评说。其实人生在世,谁都不易。如果设身处地为他人想想,以自己置身于尴尬中的滋味去体味他人,或许会好些吧。

遗憾的是,人多在保全自己的时候使得力竭神危,却极少以相惜之情去认真体恤别人。夫妻过日子,过的是一个“心”字,其实人与人相处,又何尝处的不是一个“心”字呢?

由于写作的关系,我常常接到许多电话和信件。人们待我宛若知己,把自己的痛苦和思想毫无保留地向我倾诉。我虽为此深深感激,但却没有精力一一答复。我以为写出更好的文章是对朋友最好的回报,然而事实却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没有收到回信的朋友失望地责问我,大有谓我为伪君子之意。

我曾认真地思考过三毛为什么会死。她是个很传奇的女人,骨子里却也最家常最平凡。荷西之死让她永失所爱,这自然是她淡于尘世的重要缘由,另一个缘由只怕就在于她的寂寞。她的朋友固然很多,却是“朋友遍天下,知音有几人”的凄凉与悲哀。因她的宽容、明彻、深刻和纯真,许多人以她为友,向她求助。她透支智慧、善良与爱心的同时也在内心架空了自己,以致于最后离群索居,与同胞姐妹也无话可说。

悲欢的反差,情节的脱轨,心灵的错落,泪水与笑容的映衬……千纵百横中显示出人生的绚丽多姿,也隐含着人生的尴尬与无奈。最终细想:谁也无权笑别人,谁也无力笑自己。生活在两极的夹缝中,无人潇洒也无人从容。人生,不过如戏台上暂时扮演的角色,抹下那副脸,脱下那身衣,谁又敢整日吊着嗓子念着道白到人前去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