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忽必烈秘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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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海迷失后

贵由身材微胖,略显臃肿,一张大饼脸上有一对小眼睛,但走起路来却坚劲有力。而阔出则截然相反,身材魁梧,剑眉微扬,星眼炯炯,黄褐色的貂绒宽领拖着他那张古铜色的、瘦削的脸庞。贵由与二弟阔端有点不大和睦,但却与三弟阔出却关系密切,形影不离,这一次来拜见母亲,特意带上阔出一同前来。

贵由扫视了一下,接着转过身面对脱列哥那,单膝跪地,双手平放在胸前拜道:“拜见母后,贵由特来给母后请安!”

阔出面朝脱列哥那深鞠一躬:“拜见皇后。”

脱列哥那有点紧张,虽然她早就听说他与自己的儿子贵由关系很好,但她还是对他心存芥蒂。

“哦,阔出太子也来了。”脱列哥那客气地回了一句,然后将脸转向贵由。阔出太子为人耿直,倒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见皇后一家人亲热,自己便像一尊雕塑站在一旁。

“我儿快快请起!此去远征,一路鞍马劳顿,何须来后宫请安。”脱列哥那微笑道。

“孩儿思念母后。”贵由起身道。脱列哥那闻此言显然非常高兴,她喜欢地望着儿子贵由合不拢嘴。

贵由稍稍侧过身子,对着昂灰恭敬地鞠躬拜道:“拜见昂灰二皇后!”

昂灰二皇后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面带微笑。

“我儿,可曾拜见过你父汗?”脱列哥那问道。

“未曾拜见,父汗在上殿议事,请允许孩儿稍晚再去拜见。”贵由躬身说。

“也好。”脱列哥那微笑道,“快来见过唆鲁禾帖尼。”

“阿尼亚[1]……”贵由躬身,轻声道。脱列哥那白了贵由一眼,显然她对儿子的这种称呼很不满意。

唆鲁禾帖尼不敢抬头,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贵由锐利地望向唆鲁禾帖尼,神情困惑。贵由知道拖雷死于回军途中,但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汗和母后将要迫使唆鲁禾帖尼改嫁给他自己的事。

“好了,你先退下吧,让我们女人们单独说说话。”脱列哥那不耐烦地道。

就在贵由和阔出转身退下的时候,贵由突然看到了站在唆鲁禾帖尼身后的海迷失——而这正是尚在梦境中的包绮丽。贵由目不转睛地盯着海迷失,慢慢地退出,直到金黄色的帷帐遮住他的身影。宝绮丽目光慌乱,有些不知所措,他们的这个情景,让坐在凤座上的脱列哥那皇后的注意力不得不转到海迷失身上。

脱列哥那盯着海迷失,嘴角上浮起一丝微笑,她离开凤座慢慢移到海迷失身旁,一边打量一边和蔼地问道:“好一个清灵娟秀的姑娘,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海迷失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脱列哥那,她好像没有听清楚皇后在说什么。脱列哥那流露出奇怪的目光,她有点纳闷为何在她面前还有这样敢于直视她的人,这让她感到眼前这个姑娘开始变得难对付起来。

昂灰二皇后也感觉到了尴尬,她惊奇地望着海迷失,她希望能够通过眼神提醒一下海迷失,她希望海迷失能够看她一眼,但时间一秒秒地过去,海迷失始终盯着脱列哥那皇后,一动不动。唆鲁禾帖尼不安起来,她闭上眼睛,内心祈祷起来:“噢!万能的主,保佑我们平安离开这里吧!”

“尊敬的皇后,我叫斡兀立海迷失,我是唆鲁禾帖尼的养女,希望我的额吉(母亲),她没有冒犯到您的威严。”海迷失铿锵有力地说。

这句话纯粹在唆鲁禾帖尼的意料之外,她惊讶地真开眼睛。昂灰二皇后此刻已经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哦?额吉……哈哈哈……”脱列哥那先是一愣,转而大笑起来,她看了一眼唆鲁禾帖尼说,“唆鲁禾帖尼妹妹,本宫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儿,如果不是你这次将她带进宫里,我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她。”

唆鲁禾帖尼镇定下来,她深深地鞠一躬说:“能够让小女拜见伟大的皇后这是我和小女的福分,只是小女初到宫中还不懂得礼数,望皇后恕罪。”

“苍鹰总是喜欢那种活蹦乱跳的兔子,就如我喜欢海迷失这样的姑娘一样,她的朝气和活泼令我愉悦,似乎又让我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我喜欢这个姑娘,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本宫希望她能留在宫中,不知妹妹意下如何?”脱列哥那一边说一边回到座位。

“我也喜欢这个姑娘,她确实与众不同。”昂灰插口道。

“皇后,这个……”唆鲁禾帖尼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知道无论她此刻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必须先征得海迷失的同意。唆鲁禾帖尼为难地看了一眼海迷失,她希望海迷失在这个时候能够说句话。

“怎么,妹妹如果不愿意,本宫也不强求……”脱列哥那语气冰凉,彷佛是咬着牙蹦出来的几个字,这让唆鲁禾帖尼不由地浑身发冷。

“皇后如此看重我,这是我莫大的荣幸,希望皇后能够给我们几天时间,等准备好之后,我一定会进宫陪伴皇后。”海迷失说。

“准备什么?宫里要什么有什么,还须你准备吗?难道我这皇宫里头还没有你家亲王府好吗?”脱列哥那神情傲慢。

“不,不,尊敬的皇后,我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唆鲁禾帖尼想解释什么,然而却被海迷失打断了。

“尊敬的皇后,我的父亲见义忘家,捐生殉国,他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家父尸骨还在回来的途中,请皇后允许我为父治丧,这也是为人妻女应该敬的孝道,长生天在上,只有这样才不会使上天震怒,家父的灵魂才能够回到长生天那里。”海迷失的声音很清脆,近乎悦耳的那种,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大家几乎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海迷失,此刻就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了。

包绮丽在梦中很彷徨,她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就成了大蒙古国的海迷失,这时候她真的感觉有点迷失了。眼前的景象一幕幕逼真起来,从宫廷出来后,她跟着唆鲁禾帖尼身边的几个婢女回到了亲王府——这就是那位死于汴京一场罕见的大瘟疫中的拖雷的府上,虽然不比皇宫奢华,但也不愧为富室大家、门禁森严的王府,其中有中国式的台阁楼亭,也有蒙氏的巨型毡包。

在一间宽阔的圆顶大帐内,唆鲁禾帖尼面带忿色端坐在毡案,眉睫间闪过一丝锐利的晶亮的目光,她端起盛满冰奶茶的铜杯一饮而尽。

年少的忽必烈轻轻掀开帷帐一角,探头看到海迷失后连忙躲了起来。

海迷失蹙眉。几个婢女双手端着摆放着甜点、毛巾、香膏的托盘戒备地站在那里,好像随时都在等待着她大发雷霆。

“忽必烈,进来吧,你要记住,那些喜欢躲在帐外的人总是心术不正,你是男子汉,你应该像你的父王那样光明磊落。”沉默了一会儿,唆鲁禾帖尼终于发话了。

帷帐被掀开,忽必烈入帐,昂首阔步,目光炯炯,英姿勃勃。

“额吉(母亲),额吉!”忽必烈径直向前,跪在唆鲁禾帖尼面前,哽咽道,“额吉,阿瓦(父亲)他……”

“是的,你的父王,他死了。”唆鲁禾帖尼面不改色,镇定道,“你父王是战死沙场的,他是英雄,他在主的指引下去了天国,你不必伤心。”

“额吉!”忽必烈忍不住大哭起来。

海迷失一愣,暗叹道:“原来他就是忽必烈!”

“忽必烈,家院里炼不出千里马,花盆里栽不出万年松。你们应该像你们的兄长蒙哥那样驰骋于天地之间,他为大蒙古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好男儿就应该做草原上的英雄!”唆鲁禾帖尼语气沉稳。

“额吉!”忽必烈叫一声,似乎不愿意离开。

“去吧,我要和你海迷失姐姐说说话儿。”唆鲁禾帖尼和蔼地说。

忽必烈起身,转向海迷失道:“海迷失姐姐!”

“我……你……”包绮丽梦中的海迷失语无伦次,面对这个年青的忽必烈,感觉很熟悉,又感觉非常陌生,因而不知道如何回答。

忽必烈疑惑地望着海迷失。

“她摔得不轻,会有一阵子意识不大清楚,甚至忘记了一些事,她似乎已经记不清你了。”唆鲁禾帖尼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

“哦……我还是记得一点儿。”海迷失喃喃道。

“忽必烈,你去吧!”唆鲁禾帖尼命令道。

忽必烈深深地鞠一躬,双手放在额前慢慢地退出。海迷失盯着他的背影,目不转睛,直到忽必烈已经出帐,她还在盯着帷帐。

“你决定了吗?”唆鲁禾帖尼问道。

“哦,您说什么,决定什么?”海迷失回过神来,疑惑地望着唆鲁禾帖尼。

“如果你认为可以在脱列哥那皇后面前随意开玩笑的话,那你就错了,她和我不同,我可以不计较,但她绝对不会宽容。”唆鲁禾帖尼说,

“我知道,您和她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是皇后而您是王后。”海迷失不慌不忙地说。

“不仅如此,她外表看起来像一对美丽的凤凰,但她内心却像一只凶残的秃鹰,她可以随时杀了你。”唆鲁禾帖尼神情严肃。

“您这是在威胁我吗?”海迷失蛮不在乎地问道。

“海迷失,这里不是皇宫,没有人会威胁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只能对你在皇后面前所做出的承诺表示遗憾。”唆鲁禾帖尼呷一口茶,眺了她一眼,幽幽地说。

“您也许知道乃马真后的意图,她召我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能告诉我吗?”海迷失目光炯炯地问。

“乃马真后?”唆鲁禾帖尼吃惊地,“你敢直呼皇后的姓氏。”

海迷失一愣,她忽然又觉得自己是包绮丽,她忽然噗嗤一笑,心想自己怎么会如此荒唐,因为在当时,确实没有人敢这样称呼脱列哥那皇后。

“我是说脱列哥那皇后,她让我入宫的目的是什么?”

“脱列哥那皇后的意思是,让你嫁给他的儿子贵由。”唆鲁禾帖尼直截了当。

“其实你我都很明白,皇后的意思是想让你改嫁给贵由。”海迷失随口道。

“那不是皇后的意思,她不会让已经有了几个孩子的母亲嫁给她的儿子。”唆鲁禾帖尼的嘴角不由地搐动了一下。

“那今天她为什么要逼迫你呢?”海迷失不解地问道。

“她不过是在试探我,看我是不是也有她那样的野心。其实,皇后是奉大汗之命来逼迫我的,因为大汗是想让我改嫁给贵由。”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大汗希望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已经有了几个孩子的母亲做妻子吗?”海迷失追问。

“你不懂,这就是政治。大汗要的不是我,而是拖雷留下的这个家族,对于大汗来说,这是一个威胁,如果我能如他所愿,那么,他就认为拖雷家族的一切等于给了他的儿子贵由。”唆鲁禾帖尼双目微闭,喃喃道。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会让大汗失望。”海迷失也喃喃道。

“你同意入宫,就是想嫁给贵由吗?”唆鲁禾帖尼反问道。

“我倒是希望嫁给他身边的那位英俊的阔出太子。”海迷失调侃道,“他居然都不看我一眼,要是他能看我一眼,我敢保证他非再看第二眼不可。”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不住地眨巴着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地瞟一眼唆鲁禾帖尼。

“真可惜,不是吗?脱列哥那皇后是不会让你成为太子妃的。”唆鲁禾帖尼掩口一笑。此时她也喜欢上眼前这位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了。

“为什么?她可以左右我的心吗?”海迷失不服气地说。

“在我看来,你倒不如嫁给贵由,只有脱列哥那皇后才能帮助你实现你的野心。”

“为什么?贵由虽然是长子,但他不是太子。”海迷失不解。

“可是,阔出虽然是太子,但他却没有太子的命。”唆鲁禾帖尼慢悠悠地,很有把握地说道。

“为什么?!”海迷失惊讶地问道。

“因为他就像一根木头,正如你所说,他都不曾看你一眼。一个对美色都不动心的男人是不会对江山动心的,那就是他的命,不过这也是一种有福的命,也许他的兄弟们在为争夺汗位而自相残杀,但他却可以全身而退。”唆鲁禾帖尼望着若有所思的海迷失继续说道,“脱列哥那皇后每天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将自己的儿子贵由府上汗位,如果你嫁给贵由,有一天你也会像她那样成为皇后。”

“你好像对一切都了然于胸,可是谁又能左右大汗的心思呢?”海迷失不以为然。

“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你也会看出隐忧的。由于连年率军征战,大汗身体日渐虚弱,万一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汗位一定会被脱列哥那皇后窃据无疑,她会留给她的儿子贵由。幸亏基督把你赐给了我,否则,我们就没好日子了。”唆鲁禾帖尼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还是不明白。无论谁继承汗位,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呢?”海迷失疑惑道。

“拖雷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尽管如此,也会被脱列哥那皇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因为有权势的拖雷就和他的父亲成吉思汗一样曾经有过勃勃野心,他生前虽然没能继承汗位,但身为成吉思汗最疼爱的幼子,他实际上握有大蒙古国的实权,直到现在我们拖雷家族的势力足以让汗廷胆颤心惊。一旦窝阔台汗驾崩,脱列哥那身为皇后,她一定会将自己的儿子推上汗位,到时候我们拖雷家族就算完了,她将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我们。当然,惧怕的人不只我们,还有许多人将会面临悲惨的命运。”唆鲁禾帖尼意味深长地说。

“你怎么知道大汗死后不是阔出太子继位而是脱列哥那皇后窃据汗位?”

“因为我太了解这个女人了,她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女人,现在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的将来做打算,她完全是一副女汗王的派头,举止可圈可点,臣子们都很钦佩她,她对臣子们也非常和善,甚至认为能服侍她是一种荣幸,并且随时准备着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唆鲁禾帖尼咬字非常清晰。

“那么,我又能做什么呢?为什么你会把希望寄托到我这样的一个弱女子身上?”海迷失不解地问。

“海迷失。我已经看穿了贵由的心思,他很喜欢你,而且脱列哥那皇后也看穿了贵由的心思,她向来都非常溺爱自己的儿子,只要儿子喜欢的,她没有办不到的事,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要请你入宫的原因。而你呢,你一旦成为贵由的妻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后,你会忍心迫害我们家族吗?所以,我们将来的命运会如何,全在你身上,所以我在这里拜托你了!”唆鲁禾帖尼说着站起身来,她望着海迷失,深深地跪了下去。

“不,你不能这样!额吉!”海迷失不由地紧张起来,她赶忙扶起唆鲁禾帖尼,改口道,“不,我是说,唆鲁禾帖尼姨娘,你怎么能屈膝给我下跪呢?无论如何,只要我能够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全力,因为你救过我,就算这是我对你的报答吧!”

“好孩子,听到你叫我一声额吉,我非常高兴,你就和我的女儿一样啊!”唆鲁禾帖尼拥抱着海迷失感叹道。

两天后皇宫里来人接海迷失入宫。毡包外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宫里来的人几十个人,身着大红袍,带着黑色圆边的毡帽,脑袋后面垂着红色的红缨络,十几个宫人木雕一般站在一辆装饰五彩缤纷的大花轿前,还有十几个人各自拿着乐器,一时间鼓瑟齐鸣,犹如龙吟虎啸。

唆鲁禾帖尼不在,而在海迷失的绣帐内,侍奉海迷失的几个婢女都兴奋的不可名状,这意味着她们就要跟随海迷失进宫了。两个婢女忙着整理衣物和金玉珠宝之类的细软,将一个镶嵌着红宝石金边的银盒装的满满当当,其中有翡翠、玛瑙、玉石、黄金﹑水晶﹑琥珀等制成的饰品,赤瑙雕镂,玲琅满目,光彩熠熠。这些东西都是唆鲁禾帖尼为她准备的,算作是她的嫁妆。

海迷失端坐在铜镜前,两个婢女轻巧地握着金鎞为她细心地梳妆,而她的神情忧郁,两行晶莹的泪水伴着胭脂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滑下。

“郡主真漂亮,嘻嘻……”梳妆好之后,旁边的一个婢女喜不自禁地说。

“入宫之后她就不是郡主了,她可是比我们都尊贵的贵人,也许还是我们未来的皇后。”唆鲁禾帖尼突然进入绣帐大声说。

几个婢女怜悯低头,躬身闪避在两旁。海迷失并没有回头,而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停地抿着嘴唇上的胭脂膏。

“好了,宫里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唆鲁禾帖尼叮咛道。

“是姨娘不耐烦了吧?”海迷失轻轻一笑,转脸问道。

“站起来我看看。”唆鲁禾帖尼像她的母亲一样唠叨着,“这一走,不知何时还能见到你。”

海迷失站了起来,她穿着深蓝色的篷裙,光滑的丝绸将她的腰身紧紧地束着,多节的篷袖使她的玉臂显得更加白嫩柔软,羊脂玉般的芊芊细手捻着裙带。唆鲁禾帖尼顺手将她十分珍爱的一条由各种颜色宝石穿成的琼丝腰带系到她纤细的腰上,使她显得更加挺拔苗条了。

“真漂亮的腰带。”海迷失喜欢地说。

“还有更漂亮的。”唆鲁禾帖尼说着,从一个精致的首饰盒中拿出一条缀着海蓝色宝石挂坠的项链,蓝光莹莹,璀璨无比。

“这个更漂亮!”海迷失惊喜万分,她忽然又一愣,“怎么这么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你不可能见过它,这可是一件稀世宝贝。”严肃了很久的唆鲁禾帖尼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它叫‘腾格尔哈森’,它能为你带来好运”。

“哦?那我可要珍藏好了,否则我就当不成皇后了。”海迷失噗嗤一笑。

“伶牙俐齿的。宫里可比不上在这里自在,你可要仔细些,不要惹得脱列哥那皇后不悦,如果你威胁到她,不仅是你,就连我和我这一家人的好运都会被你毁了,这一点是我最后对你的忠告,希望你时刻记在心里。”唆鲁禾帖尼抚着海迷失的玉肩说。

“我知道了……”海迷失呆呆地望着她。

这时候,海迷失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梦中的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包绮丽还是海迷失,她总觉得这一切都非常怪异。虽然在梦中,但包绮丽心里还是异常的明白,她只是感到困惑,为什么有时候自己会成为海迷失,而且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左右自己的言行和举止。

包绮丽似乎看清楚了自己身上的蓬裙,似乎也明白自己即将要进宫,她忽然觉得不情愿起来,可是,她又坚信自己就是海迷失。

“海迷失,你怎么了?不要傻站着在这里,去进宫吧,宫里的人都等不及了。”唆鲁禾帖尼提醒道,转身示意身旁的侍女们前来侍奉。

海迷失目不转睛地望着唆鲁禾帖尼,她发觉这位中年妇女身上有一种别的女人都没有的特质,她想这个女人不知经历了多少常人都无法承受的沧桑,并且接下来的日子,她永远都会提心吊胆地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中,随时都会有斧刀加颈的危险。

在几个婢女的陪同下,海迷失与侍女们登上了宽敞的马车,周围看热闹的奴仆们都散开了,身着红袍的宫里人开始奏乐,簇拥着喜庆的马上开始上路。海迷失在钻进车篷的一瞬,不由自主地回眸,她看到唆鲁禾帖尼默默地站在毡包前,额前的一缕细发是银白色的。她没有看到她的眼泪,马车徐徐向前,毡包越来越远,这时候她的鼻子一阵酸楚,忍不住抽泣起来。

皇廷大帐内,四壁晶明炫目,帷帐流苏缀明珠。

窝阔台连续咳嗽起来,身旁的侍女递上茶水,他颤抖的双手接过盖碗呷了一口,另一个侍女赶忙端着痰盂向前,窝阔台将漱口水吐到痰盂里。侍女递上雪白的帨巾,窝阔台一手接过擦了擦嘴,另一只手摆了摆,侍女们恭敬地退到后侧。

窝阔台面色蜡黄,他瞥了一眼坐在帐下餐桌前的耶律楚材、张德辉、张柔、严实、李治、蒙哥、拔都等大臣们,还有他的儿子贵由、阔端、阔出等,尤其是看到贵由垂头丧气的样子,他的神情骤然俨肃起来。

脱列哥那皇后坐在香软的衾褥宝座上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露出一种说不清的表情,不知是担忧还是惶恐。

窝阔台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转脸盯着脱列哥那问道:“唆鲁禾帖尼的女儿何时进宫?”

话语刚落,只听殿外报声响亮:“海迷失郡主见驾!”

“快请她进来吧!”脱列哥那皇后说。

贵由原以为他的父汗和母后要将唆鲁禾帖尼嫁给他,因为这个消息就像流言一样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虽然他不敢违抗,但内心还是抵触的,所以他一直不敢抬头。这时候,一听是海迷失来了,他眼睛一亮,不由地正襟危坐。

海迷失缓缓走入大殿,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在她身上,尤其是阔端和阔出两位太子,此时已经张大嘴巴,目不转睛了。

海迷失早就听说过窝阔台汗非常残酷,但他却有吸引人的魅力,海迷失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窝阔台汗,相比他的哥哥术赤、察合台以及弟弟拖雷,他属于瘦小的那种体形,看起来非常精干,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使他看上去非常的聪明和睿智。海迷失此刻已经不再疑惑了,她坚信这就是成吉思汗为什么要将大蒙古国的汗位留给窝阔台的缘故。

窝阔台汗此时也愣住了,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脱列哥那见状,嘴角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微笑,不知道是得意还是嫉妒,这种微笑在海迷失看来最难琢磨。

“她就是唆鲁禾帖尼的女儿?”窝阔台喃喃道。

“大汗,她就是海迷失郡主,您觉得她做您的长子贵由的妻子怎么样?我觉得他们实在太般配了!”脱列哥那笑道。

“哦!……是啊,是啊!”窝阔台的语气充满犹豫,为了掩饰他这种情绪,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尽管如此,但脱列哥那皇后从他的神情中还是读懂了他的心思,如若不是体衰多病,他会毫不犹豫地将眼前这个绝色佳人纳入后宫为妃。

窝阔台汗和太子阔端、阔出的不同寻常的表情让坐在一旁的贵由很不自在起来,他心里涌起一股醋意。

海迷失立即感觉到龙座上的这位大汗对她甚有好感,并且她坚信,凭着自己出色的容貌和气质,足以显示自己就是宫廷中公认的美人,所有的男人都会被自己迷住,就像窝阔台汗迷上脱列哥那一样。然而海迷失很清楚自己,她心想自己必须小心翼翼,绝对不吃那种没有用的甜头。

脱列哥那皇后坐在一张巨大的雕椅上,那正是她的宝座,在这里,她几乎与大蒙古国的大汗齐足并驱。

“海迷失拜见大汗,拜见皇后。”海迷失屈膝一躬,清脆地拜道,她眼睛低垂,表示她不敢仰视皇家的威仪。

“起来吧,你快过来!”脱列哥那皇后喜欢地说,“海迷失,你走近些,这样我们才能看得清楚。”脱列哥那皇后嫩白的肌肤令人吃惊,一双淡淡的眉睫,使她脸上挂着一种异样的神情。

“她的确很漂亮,大汗,你觉得呢?”脱列哥那笑嘻嘻地问道。显然,海迷失的美貌博得她的欢心,她对美貌的女人颇具好感。

窝阔台不说话,只是频频点头。

“谢大汗、皇后的赞誉!”海迷失恭敬地谢恩。

“海迷失,你不但美丽,而且很聪慧。你才十七岁,而且初来宫廷,你懂得这些规矩了。过来,坐到我旁边。”脱列哥那喜悦地说。

“今日家宴,是为长子贵由订婚,你们都不必拘束了,像荒野中一匹饥饿的狼忽然遇到一只羊那样欢心起来吧!快请歌舞助兴,我们高歌畅饮!”窝阔台提高嗓门说道,就像他当年跨在马背上对身后的千军万马发号施令那样,不过,很快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大殿内没有人敢出声,直到他咳嗽完。

“父汗!!”阔端起身,不安地问道。

“父汗当保重龙体!”阔出太子紧接着起身劝谏道。

只有贵由默不作声,雷打不动地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窝阔台。

“贵由成家了,这就意味着你们是该建功立业的时候了。”窝阔台站起来,目光炯炯地道,“传朕旨意!”

耶律楚材、张德辉、张柔、严实、李治、速不台、蒙哥、拔都、贵由、阔端、阔出等立即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躬身垂首道:“(儿)臣听旨!”

“我大蒙古国富有四海,却没有一个像样的都城,朕决意大兴土木,兴建和林都城,使这里成为世界最繁华的大都城,以显示我大蒙古国至高无上的权威!朕命耶律楚材、张德辉督办此事!”窝阔台下了第一道旨意。

“臣等遵旨!”耶律楚材、张德辉跪地,恭敬地道。

“朕闻钦察、斡罗思、不里阿耳等地尚不臣服,朕早有讨伐之意!命贵由、蒙哥为主帅,速不台、拔都为副帅,三日后率大军西征!如果他们不臣服我大蒙古国,就让钦察人的鲜血染红那里的一草一木吧!朕要你们速战速决,朕要亲眼看到八赤蛮那只老狐狸!”窝阔台铿锵有力地道。

贵由、蒙哥和速不台、拔都跪地,齐声道:“(儿)臣遵旨!”

“阔端,阔出……”窝阔台摸着颌下的胡子喃喃道。

“儿臣在!”阔端和阔出不约而同地应道。

“阔端,朕命你率军征高丽国如何?”窝阔台犹豫问道。

“儿臣遵旨!”阔端声音响亮。

窝阔台离开宝座,走下台阶来到阔出身边,爱惜地望着阔出道:“阔出啊,你身为太子,也该到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朕命你率军征战宋朝!这可是一块肥肉,你若能拿下宋朝,朕将这汗位传给你也就可以安心地去长生天身边了,就是见到你的祖父,朕也好交代啊!”

“儿臣遵旨!”阔出跪地,不敢抬头。

窝阔台点点头,面带微笑走上台阶,回到宝座,他汗摆摆手,声音洪亮地说:“父汗老了!你们年轻人欢乐吧,不要拘束,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没有谁能够约束你们!”说完,窝阔台在几个侍女的搀扶下黯然离席。

海迷失对安之若素的贵由感到吃惊,她这才知道她到现在也无法揣摩贵由的心思,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皇长子,他的内心到底是怯懦还是强大,她一无所知。

哈拉和林是大蒙古国的中心,这个由许许多多毡帐组成的草原都城,聚集着世界各地的人们,这个地方使野心家和那些有钱人趋之若鹜。而在这个宫廷内,从窝阔台汗离席就能看出端倪,皇亲国戚,皇子皇孙们都聚集在脱列哥那皇后四周,就连地位显赫的昂灰二皇后此时也黯然失色。

脱列哥那皇后身居核心,她喜欢夸耀和豪奢,热爱盛大的宴会和庆典,雅好歌舞和音乐,而且一向乐之不疲。

“哈哈哈……”脱列哥那忽然尖笑起来,这声音几乎让歌舞都停了下来,殿内骤然安静下来,本来欢快的人们此刻都要窒息了。海迷失不解地看着脱列哥那,她注意到,所有的目光此时都齐刷刷地落在皇后的身上,只有昂灰二皇后微笑不语。

“今天本宫非常高兴,因为我的儿子贵由有了妻子。”脱列哥那笑道。殿内的气氛又轻松了下来。

“哈哈哈!……”大家还没换过气来,又忽闻皇后一阵大笑声,空气骤然又凝结了。

“你看我的儿子!他是那么端庄和威严,他最像他的父汗!这是长生天赐给海迷失的福分,如果我像海迷失这么年轻的时候,我也会看上我的儿子的!”脱列哥仰起脖子,将玉杯中的琼浆一饮而尽。

“贵由,你过来吧,坐在为母身边,来看看你美丽的妻子吧。”脱列哥那起身道。

贵由奉命来到皇后身边,他坐在海迷失的旁边,由于拘束,他保持着一点距离,而且一直不敢抬头,只管傻笑。

海迷失突然厌恶起来,虽然看得出脱列哥那有点醉意,但身为皇后,她这种轻浮的举动非常危险。

“本宫今日高兴,所以也希望你们都高兴,家宴过后,大家可不许这样放纵自己了。”

脱列哥那变骤极快,她能够在忽然之间收敛,并且似乎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控制大局,她可以欲所欲为,所以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显示出她端庄、严峻的仪容,以此来维护她的权威。

在海迷失看来,宫廷中的宴会最无聊无趣,而且它必须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十几个身着黑衣的武士手中挥舞着马刀在跳舞助兴,他们都戴着可怕的面具。海迷失感觉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于是毛骨悚然起来。

宴会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自觉地收敛起自己的放纵,不约而同地等待着皇后的号令。

“散了吧。送他们小两口到皇长子的汗帐吧!”脱列哥那严肃地说。

“什么?不!不,我们还没有结婚!”海迷失惊叫道,她突然看到戴着鬼面具的武士纷纷朝她砍杀过来,而几个宫女也邪笑着朝她扑来,还有贵由,他一脸淫笑地望着她,瞳仁特别大……一会儿脑海中又闪现出一段段破碎的画面:她正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手术灯的亮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哈哈哈……”脱列哥那又一声尖笑,“看来她喝多了!”

海迷失顿时失去了知觉似的,眼前天旋地转起来,所有的人就如一块块被撕碎的影子,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耳边回响的大笑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海迷失大叫一声。

注释

[1]婶婶的意思,为便于阅读,小说中关于亲属称谓是以今人的蒙古语汉译的。蒙古族中,亲属称谓亦相当复杂,各种亲属关系都有专门的称呼。古蒙古语和今天的今蒙古语亦有差别,见于记载的有:父(爱赤哥)、祖父(阿不干)、伯伯(爱宾)、叔叔(阿不合)、哥哥(阿合)、弟弟(斗)、丈人(合敦阿赤哥)、舅舅(纳合丑)、女婿(库里干)、母(阿可)、姐姐(阿可赤)、妹妹(对)等(注:《事林广记》(至顺本)续集卷八《文艺类·蒙古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