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青春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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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石榴花开的季节

初一的生活是模糊的,与小学没什么区别;初三的生活是清晰的,与高中没有什么区别,只有中间的初二,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细纱,从里面看外面,清清楚楚,从外面看里面,却蒙蒙胧胧。

“喂,你还记得我吗?”他歪着脑袋,笑着问。那专有商标似的长睫毛仍然很好看。

“早不记得了!那条三八线记得倒很清楚。”她咬牙切齿地回答。说完之后就大笑起来。他也笑了。

他们在初二下学期曾经同桌。他现在一米八二,而她,比初二的时候只高了五公分。她初二时一米五五。现在,她和他说了才不到五句话,脖子就仰痛了。她低下了头。

“哎!又不是让你俩相亲,害什么羞啊?”初中那帮姐妹在起哄,口齿伶俐,一如既往。

这帮同学是来车站接她的,她刚从遥远的北方回到这个秀美的南方小城。她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原本只是告诉铃,有良心的话不妨在第一时间送一个拥抱——给她。铃是她初中时最好的女友。

送给姐妹们的是一声声欢呼,一个个拥抱,送给那帮昔日的青涩男生今日的准男子汉们的是一个个大包,小包,塑料袋。最后,只剩得一把伞。每次回家,她都不忘把那把小蓝伞从墙上取下来,装进包里。南方多雨。她看也不看,把伞塞给一位大高个。对方却没有接,她愣了一下,抬起头。“喂,你还记……”她认出来了,想起来了,是他呀!咳!

那时侯,她属于某一类学生的典型,就是那种由学校流水线似地成批成批生产的“优质产品”,成绩好,很用功,很听话。老师要求一三五早自习念英语,二四六念语文,她便从不在一三五念语文,二四六念英语。即使周三和周五并没有英语课,而周六学校偶尔也并不补课!

而他,当然是不同于她的。一如所有不是那么很听话的初二男生一样,他新换了单肩背书包,包里总神神密密地藏着掖着点什么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语数外政史地生加上物理八门课,课本一律没书皮。多移做了武侠小说的临时封皮。平日里一般不屑于与“丫头片子门”打交道。只是在放学的时候,常常喜欢撒开车把,把旁边的女生们吓得尖声大叫。他们学校门前是一个大坡。乒乓求早已被抛弃,偶尔打打排球,学校没有足球场,篮球才是最爱。尽管够起蓝板来还有一定距离。除了数学,其他课程都无关紧要。所以数学课本的封皮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一般还是会被侥幸留下来陪陪课本的。

他们的不同大致就是这些,虽然算不上差的十万八千里,但如果不是成了同桌,俩人的生活将会是两条永不交叉的平行线,这是无容置疑的。但偏偏他们成同桌了,不知道老班出于什么动机。她记得光论个头,他那时虽没有现在这海拔,但横扫全班68位同学,把他编到倒数第一排,怎么也没有冤枉他,而她,顶多排到倒数第二排!(男女生同桌,是他们学校的传统,只有在男女生人数不均衡的情况下,才会有“同性”同桌。他们班男女生各34。而她在班里的女生中,怎么也抡不到坐最后一排。)她就这样很不情愿地做了他的同桌。

“来,握握手!”他向她伸手。没有多想,她的手便伸过去了,很奇怪。以前可是他向东,她便往西;她往东,他就朝西的呀!

同桌的第一天,他就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她的桌子比他的要长!看着她那一头雾水的表情,他没有说什么,从文具盒里拿出一把尺子,量了起来。尺子太短了,量一次,做一个记号,再量。得出的结论是:她的桌子要长出5公分!所以,他说,为公平起见,她应该匀2.5公分给他。说着说着,拿出一把小刀,在距离她课桌边缘2.5公分的刻出一条线来……这就是开头提到的“三八线”的来历。其实,那条军事分界线只起过一次作用,她却牢牢记住了。有一次上晚自习,她正埋头做作业,突然右臂一阵痛,一抬头,他正拿着个三角板在窃笑,左手指着那条月朦胧鸟朦胧的“分界线”!后来他的三角板曾无缘无故消失三天。他急用时向她借,她不给。向前桌借,也不给。前桌是玲呐。

之后,他不在提那条线,不知是怕她还是怎么回事,总之,他这才明白这小丫头片子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她也慢慢地发现,原来他还不多不少地有几项“长项”。比如数学。她其他科目样样绝对优秀,数学却只能悠哉悠哉原地踏步,踏在70分线上下。他的数学却是不同于他其他的科目,成绩出奇的好。奇怪的是,她很少见他看数学书,做数学。有一天,快交几何作业了,她趴在桌子上忙呼了半天,也没有结果。他二话不说,拿过她的作业本,左一根线,右一根线,答案出来了!她看了他几眼,他继续看他的金庸,头也不抬一下。她心里暗暗把某个分数提到了60。那是她给他打出的分数。之前给的是40。

有一次自习,他又低着头看小说,远远地,她看见老班进教室来了,上了讲台了,下来了……她下意识得推了推他。他很配合,面不改色新心不跳,把书顺手一合,从课桌里掏出一本书堂堂正正摆在了课桌上。却吓得她赶紧把自己16开的英语课本给罩住了——他掏出的赫然一本《笑傲江湖》,带“原版”封皮的!老师走后,他说了一句:“三克油!”语出老语文老师的名言:“我不懂英语,我只知道英语叫谢谢为‘三克油’——她也没有抬头,继续做她的作业。

渐渐地,她学会了下跳棋,知道了“降龙十八掌”是怎么回事,邓亚萍的祖籍是他们这儿的,F117与波音747的区别,外国军人踏步走时两只胳膊是前后摆的等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她以前闻所未闻的“知识”。她这才明白原来“差学生”也学习,只是与“好学生”学的方向不同而已。

渐渐地,她不再仅仅和三五个同学玩。下课的时候,她也愿意放下课本,到走廊上去扎堆了。以前只知道班里的女生一下课就跑到走廊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她以为她们无非说些语文老师古板,数学老师讨厌,历史老师没特点,地理老师还行之类的无聊话题,没想到她们竟然除了学习,什么都聊!高中部的女生真幸福可以穿高跟鞋,隔壁班的谁和谁“好上了”,周慧敏早过时了现在流行伊能静……往往说着说着,右边就突然给推过来一个男生。那边的男生堆随即哈哈大笑,女生们的反应则个个不失为初二女生该做出的反应:破口大骂。只要是一个初二女生该掌握的骂人的词,全部用上!报复起见,那边的男生堆眼看着又要推一个人过来了,这时,上课铃响了……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这一切,也许她们也一样,很久了才习惯她这个不速之客。谁也知道从哪天开始,她们再没有说话吞吞吐吐,嘎然一止的时候了。她们完全接纳了她。她愿意和她们瞎聊,虽然偶尔还是有点听不懂她们的话。有一次,她们聊到了“代安那”,“代安那”真漂亮啊,不知道查尔斯怎么想的,竟然不喜欢她……“代安那”是谁啊,她很想知道,但终于没开口问。

有一天,她们聊到了“黄妹”。“黄妹”又是谁啊,她又不明白了。一个说那么长的睫毛,长在了男生的眼睛上真是可惜了,还往上翘呢!一个接着说,是啊是啊,而且,他的眼睛长那么大,双眼皮,真漂亮,又有一个人说,他长得真是不错,还那么高的个儿,以后肯定是一位大帅哥……她隐约猜到她们说的是谁了。

她开始观察他的睫毛,眼睛,脸。真的和她们说的一样。有一天,她发现他笑起来竟然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多年后,她看到张爱玲《童年无忌》中的《弟弟》,第一个反应就是:这说的是他呐!————“这么好看的睫毛,长在了男孩子的眼睛上,真是可惜了……”

学校那两株很大很大的石榴树开花了,红艳艳的,花比叶子多。她的桌子在左侧,挨着窗子,抬头一望,那两团红触手可及,有时风一吹,真能飘几片花瓣到她的桌子上来呢!她把它们擦干了,小心翼翼地夹在笔记本里。她渐渐地喜欢望着那片红发呆。

有一次,一阵小雨过后,她站了起来,推开窗子,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是那种初夏雨后江南特有的香味,和着泥土,空气,夏雨,石榴花的香味。她坐了下来,看着那些刚刚洗浴过的石榴花含羞带怯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一滴露水正从一片花瓣上缓缓滑过,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又弹了回去,又掉下来了……突然胳膊肘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抬头一看,老班正徐徐走进教室。拿过英语课本一摊,往坐一瞥,那滴露水终于掉下来了。往右一瞥,看见他把一本书竖了起来,在下边做了一个“v”字手势……

初二生物地理两科先会考,大家学习有点紧张,老班号召大家打打排球,他们班只有一个排球。于是男生女生一起上。有时上场的多达20几人。慢慢地大家似乎都为什么而来,但究竟为什么而来,谁也说不清楚,总之不象是仅仅为那个灰不溜秋的排球……

有一天,他和她都去打排球了。她在这边,他在那边。班里现在打球并不分男女生堆了,大家随便站,他和她没站在一边。她这边有人发球了,只听得那边一个声音大喊“好球!”是他的声音。她看见他转过身子,似乎想反着接球。就在那刹那,她看见那球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直直地落在了他的头上!大家哈哈大笑,声音响彻他们那个不大的校园,经久不息。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她时不时地劝他好好看书,地理生物会考成绩以后要加入中考总成绩的。他不怎么听得进去好象。只是有一天,她不经意地发现他的地理生物课本的封皮又回到了课本的身上。她无声地笑了。

有一天下午,她一个人趴在栏杆上看书,突然听见下边操场上有人叫她。一看,原来是他。他让她把课本里运动鞋给他扔下来,他们要打球去。她不答应。他把话重复了一遍,还在前边加了个“请”字,她笑了,还是没答应。他看了看远处的篮球场,急了,双手合十,不停地作揖:“姐姐,拜托拜托!三天不打球了!”她的脸色突然变了,急急地走进教室,拿出他的运动鞋,走到走廊上,扔了下去……

“想什么呢?这么久不出声。”一个声音在问她。她一惊,抬头一看。他撑着她那把小蓝伞,站在她旁边。原来下雨了。她又闻到了石榴花的味道。他们站在这座小城唯一的大桥上。桥架得很高,有点腾空而起的味道。她站在上面,感觉空空的。

后来她上了一中,进了“快班”;他也上了一中,却进的“慢班”。很奇怪,在一中那座不怎么大的校园里,高中三年,他们竟然没怎么见过面。也许是因为她住校了,而他继续走读。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不知道。总之,一切就是这样了。

多年后,她知道一种叫做“平行线”的说法。也许这很适合他们的故事吧!其实,它适合于任何发生在那个年龄的故事。也许。

来到北方,才知道原来石榴也可以长在北方的。校园里石榴树很多,每次走过它们跟前的时候,她的步伐就慢了下来。同学笑她:“又挂念这几个石榴了?告诉你啊,偷一个罚五块钱的哦!”她笑了笑,不回答。

他们初中学校的石榴树是观赏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