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永远到底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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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无可遁形

帮我打听个人。我说。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

窗外下着小雨,玻璃那端的世界湿漉漉的。邻桌的女孩长发披肩,正看着面前的卡布基诺若有所思。

我继续把头转向窗外。

倪虹灯被雨打湿,费力地挣扎着她阴险的美丽。空气中弥漫着不祥的气息。——每一个微雨的天气,我都敏感地嗅出这种不祥。

街口真的出现了一个男孩,让我的心不由地一颤。真的很像人清。不过更胖一点,更显沧桑一点而已。

男孩停住了,向着我的方向招了招手。就如同两年以前那样一个同样不祥的雨夜。

我隔着哭泣的玻璃清楚地看见心在隐隐作痛。

邻桌的女孩朝着窗外挥了挥手。

傻女人,我在心里说。不要朝路上的爱人挥手。因为他是爱你的,他的眼里……只有你。

我爱人清是因为他说到小女儿时脸上那种欣喜的表情。那让我想起了父亲。给我带来童年欢乐的父亲。由于父亲的缘故,从小我的梦就是色彩斑斓的。心理学家说,常人的梦都是黑暗的,能常梦见色彩的人,具体有艺术天份。

可是女儿大了,就再也不能被父亲举在头顶转圈,也不能,总赖在他的腿上给他梳小辫……而人清,却可以在这样一个昏黄的咖啡角落里,小心,而又宽厚地握住我的手。

他说我的手像孩子,二十岁了还布满“梅花荡”。

我说我要吃QQ糖,我要吃QQ糖嘛我要吃QQ糖。

人清于是下去给我买。我就坐在这里,隔着玻璃看他,看他践踏着雨水的尸体,在马路两侧的小店间穿梭往返不辞劳苦,猜测他一定在想:这个长不大的小丫头!在咖啡屋里居然说我要吃QQ糖嘛我要吃QQ糖!

然后我就想着这个男孩的好,一个人傻傻地笑。

我想,可以拥有人清这样一个男孩,我已经满足了。

我真的很满足,虽然他周末永远不能陪我,虽然他从来不曾带我逛过一次街看过一次电影,虽然他从不开车带我兜风只带我钻进路上任意的一辆崭新的或者破烂的出租车,虽然,我们的约会只能定在这样来客稀少的不知名的、昏黄得暧昧却又苦涩得清白的咖啡屋里。

可是,只要能够与他相坐而视,在确定旁边没有人的时候,让他轻轻地、宽厚地握住我的手,我想,我也满足了。

更何况,他可以在欣赏我温柔女人才有的善解人意的同时,容忍我孩子般的蛮不讲理,放下他曾人清“曾总”的架子被我任性地来回折腾。

可是后来我想,也许正因为我还是孩子,所以才能善解到如此人意。可以不介意他有妻有女,不介意每一次分离后,他所奔向的是怎样一盏温馨的灯火。

人清就走到了街口,对我招招手,炫耀般地让我看清他手里千辛万苦才买到的QQ糖。可是我看得更清的,是他笑容里的宠爱,不由得,心为之一动。

可是人清终究没能给我带回那袋QQ糖。因为,那是一个雨夜;因为街边的倪虹灯被雨打湿,费力地挣扎着她阴险的美丽;因为,空气中弥漫着不祥的气息,因为不祥……当我不顾服务生的疑惑冲出去时,人清已经躺在冰冷潮湿的马路上,旁边是一辆满脸无辜的轿车。我仿佛不再是我,灵魂轻飘飘地被雨水砸疼,夭折在地上。

我希望我是某个电影里的女主角,悲伤的情节加上悲伤的雨,衬托出我的凄楚与美丽,而镜头一合,我又可以对着人清嚷嚷道:我要吃QQ糖,我要吃QQ糖嘛我要吃QQ糖。

恍惚中听到有警笛的声音,然后有人在说:“赶快联系他的家人。”

家人?他的家人?是的,他出事了,当然得联系他的家人。没有一个人来理我,他们关注的是路上这个不幸的人的命运,而我,是什么呢?

本想着可以拥有人清这样一个男孩,我已经满足了,可是,我又何曾拥有过他呢?现在才明白,真的,不曾拥有。因为他们说——“赶快联系他的家人”,而没有一个人说“去找一个叫果果的,他爱的女孩”。

难过得窒息,却再也没有勇气在这里为他流泪。

我是谁呢?他的家人如果赶来看着我一个女孩在这里伤心落泪又该如何解释呢?

那一盏只属于人清的灯火,对我却是那样的炽亮而无情,让我无可遁形。

绝望中,人清被救护车呻吟着带走。

我没有勇气去医院看他,没有勇气尝试冲破他电话后面陌生的声音得知他一星半点的消息。

我只有托朋友,找朋友的朋友,再托朋友的朋友,找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说:帮我打听个人。我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

每一次电话响起,都触目惊心,可每一个来电显示都让人失望到伤心。笑自己傻。人清是不会来电话的了,他失忆了,家人送他去国外治疗。狠着心,我扔掉了那张电话卡,将纯纯的青丝烫出悲愤的波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发现,我居然长大了。

走进那间熟悉的咖啡屋,我说,我来应聘。

人清曾经愧疚万分的对我说:本想给你整个世界,却只能带给你这么一个小小的咖啡的角落。

我说,我喜欢角落,因为我是恋父的女孩,角落里,才有安全感。如果我也有一家咖啡馆,我才不叫那些个自命清高的名字,我就叫它“咖啡角落”。

人清笑着说傻丫头!那么等你长大了,我就帮你开一家“咖啡角落”,好吗?

今天我长大了,人清,你知道吗?

我失去了你,却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这只属于我和你的角落。

两年的时间,我就从服务员升到领班,再由领班升到大堂经理,最后是总经理。也许是因为我对这里那份份外的情感所表现出的敬业,也许,是因为老板琛看我的眼神。

可是突然有一天,咖啡馆被人收购了。琛开着他的宝马,对旁边的我说,买店的挺大方,出的价我可以再开两家比这个还大的店,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挺有意思的。

我的笑声冰冷冷的,我实在难以接受我的角落将被它新的主人改造得面目全非。每一个买店的人都会这样,自己的店,当然要按自己的意愿和风格装璜设计。我在想我还有没有必要留在这样一个物非人杳的角落。

我说:曾经也有一个男孩,说要为我买一间咖啡店。

琛突然把车停了,看着我,幽幽地说:你要吗?我也可以的。

我要结婚了,和琛,一个可以为我开一间“咖啡角落”的男孩。现在的这家店已经易名了,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在意,因为在我心中真正的咖啡屋只有一个名字。只是很奇怪这里并没有被重新装修,也许老板是个吝啬的商人,怕耽搁生意吧。

我最后一次走进这里,因为约好了和新任的经理交接。我早早地到了,没有叫喝的,坐在老位置上。

窗外下着小雨,玻璃那端的世界湿漉漉的。邻桌的女孩长发披肩,正看着面前的卡布基诺若有所思。

我继续把头转向窗外。

倪虹灯被雨打湿,费力地挣扎着她阴险的美丽。空气中弥漫着不祥的气息。——每一个微雨的天气,我都敏感地嗅出这种不祥。

街口真的出现了一个男孩,让我的心不由地一颤。真的很像人清。不过更胖一点,更显沧桑一点而已。

男孩停住了,向着我的方向招了招手。就如同两年以前那样一个同样不祥的雨夜。

我隔着哭泣的玻璃清楚地看见心在隐隐作痛。

邻桌的女孩朝着窗外挥了挥手。

傻女人,我在心里说。不要朝路上的爱人挥手。因为他是爱你的,他的眼里……只有你。

我叹了一口气,收拾起自己的伤感情绪。来到服务台与老同事告别。

这时候,刚才街口那个男孩进来了,外套被雨微微淋湿,他径直走到我刚刚坐定的位置,招手示意邻桌的女孩过来。诧异间,我看见了曾经熟悉的侧脸。

收银员说:你认识过了没有?新老板,姓曾。听说,买这家店是为了一个女人。真搞不懂,怎么买这么小的店呢?生意又不好!有那么多钱上哪儿开店去不好?那个女人愿意当小店的老板娘?

我小声地问,好像怕惊动谁:店名改成什么了?

你进来时没看见吗?“咖啡角落”呀。

……

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样一种心情,总觉得心里有点隐隐作痛,泪水哗哗地涌向眼外,我默默地对自己说:我真的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