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无处释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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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别成天瞎混了。好歹算个大学生,连知识产权也搞不懂。这像话吗?吴绮丽哪天怀的孕你比当事人还要清楚,这像话吗?正经的不学,你以为凭几句叽里呱啦的日语就可玩社会?”我一口气说完。

“今天才发觉我文化浅?”邵美扭身乱嚷,“死皮赖脸地追我时你为什么不早说?”嚷到这里,邵美近于嘲讽地挤挤眼说,“我告诉你,就算半个世纪后你混成作家,那时我的孩子也差不多是作家了,你以为你稀奇?”

玩艺术的都有走极端的本能,不是惊世骇俗,就是庸俗惊世。邵美不幸,做了第二种。亏她有耐心,当初认识我的晚上,能聚精会神听我朗诵《磨房的轮子》、《西洲曲》那些悲风逼人的长句。

越想越气,越想越有种上当受骗的滋味。一条铁训蓦然闪过我的记忆:恋爱的艺术就是嘴要软心要毒。

我跳下床一把拖她到院子里。正想逐一逐二批评指正,给她纷乱而愚蠢的灵魂注进新的活力,可是,懒洋洋的夕光里,她却露出了无法抗拒的妩媚。

就这样,在这个流行小睡的午后,独院里出现了一幅可爱的图画——

绿的纱窗白的门帘飘飘扬扬,古老的青石板上,一个高贵的男人和一个浅薄的女人对峙着。

他们面前躺着一只茶杯,三只拖鞋,两只红色的。

已经是初夏时节,大学临近毕业,身边的人都忙碌于未来的爱情和工作,只有我的心里一片澄明寂静。喜欢一个人去校园西面的那片樱花林里休憩和阅读。花儿开始凋败,零星地会有细小的粉色花瓣和残留在枝叶上的露水滴落下来,似乎可以听见它们轻轻地粘在肌肤上的声音。我喜欢这样的光景和感觉,清澈而美丽的时光静静地流逝掉。

临毕业前,我经得邵美的准允回了一趟家。条件有二:一、到家的第三天必须回信给她,讲讲家乡的情况,二、两个星期之内必须返回,否则就永远也别回来。

邵美如晤!

我的家乡没什么好样子,跟平时说给你听的无多大区别。只是不在秋天,街上没有飘飘的黄叶。倘若你一定要问新奇的话,那只有桃花了。这儿的人们喜欢种桃花。小巷里走着走着,冷不防会冒出一两枝挡住眼,颇有意思。在上次来独院给咱们杀鸡的赵强家里住了一夜,今天清早,我头不梳脸不洗匆匆地赶回贡镇。

小客车在半路上抛锚,司机忙了整整一个上午。你一定要认为这个上午我闷极了,才不呢,邵美。车坏的山坳上有一家小店。好像十点钟光景,店主的老伴回来了。她唠唠叨叨,下地前再三拜托,要喂饱猫,要煮熟饭,可她从地里回来,花猫饿得喵喵叫,铁锅里连热气也没有。

店主靠在门槛边吧嗒吧嗒吃旱烟,他眯着眼,昏昏然望着门外的大马路。半句话也不搭。邵美,我们会有这么一天不?如果有,太阳也会在我们家门前懒懒地翻身吗?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开一家杂货铺,过晚报、黄酒、白头的生活。

“老爷爷,你该说你陪税务所的人喝酒误了。”我在旁边小声提醒。老年人健忘,我知道。况且我还端着他泡的苦丁茶。

“习惯了。”他提开烟杆,脸上排满干巴巴的皱纹。我看不出阳光在老人眼里是哪种颜色,总之,说这话时,他眼巴巴望着满大路的阳光,就像望他曾经的情人一样。

“申辩几句也好嘛。”我又说,“您真是冤枉呀!”

“申辩?我们结婚五十五年了。申辩什么?你这小子!”老人回过头,脸上的皱纹竟然绽出弯弯笑容。

“过去申辩得太多,还剩什么好申辩的?”他好像对“申辩”这个词特感兴趣。

后来他又告诉我说,做女人也真可怜。年轻时缠着把好听的话都听完了。老年来一句也听不到,若他再年轻五十岁,他一定要换另外一种方式恋爱。再年轻五十岁,换什么方式呢?在车上,我一直在捉摸,你要是没心思画画,不妨也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