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去看我的朋友刘长青,一定。
每天我上班路过一个建筑工地,总会看到一群戴着安全帽的民工,他们三三两两,有的斜叼着烟,有的哼着小曲。看到他们,我就会想起刘长青。想他正于某一个城市的角落里混迹在这样一群人中间,休息的间隙,掏出手机写上几句问候,低头想想然后摇摇头删掉,再然后望着天空,想象一个叫秦辉的名字和一座称为滨州的城市。
我有好久收不到刘长青的街头小景了。
我决定去看他。
我上街买了好多土特产品,给他妻子买了一套我用着不错的化妆品。他曾在信中说他妻子是附近几个村里最俊的姑娘,好多小子做梦都想娶呢!我问那你咋把她糊弄到手了?他说,还不是咱长得黑。
给他儿子带什么呢?刘长青的儿子叫康健,他说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儿子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说那直接叫健康多好,他说那多俗倒过来显得咱有文化。他总是那小子那小子的叫,他说那小子特聪明,长大了肯定比他强,他说那小子吃的特多,像头小猪,他说那小子长得壮极了,跟个小老虎似的。
我没见过刘长青,但见过他的照片。在长春火车站拍的,红毛衣,黑青裤子,站在一个枯败的花坛前。脸很黑,一本正经的。
爱人建议我给孩子买套运动装,算来他儿子该上高中了,我说穿着不合适怎么办。爱人说买大号的,应该没问题。我去李宁专卖店,买了一套黑白相间的秋装,外加一个淡绿色的旅行背包。
火车是傍晚的,夜幕在窗外渐渐拉开。放好行李,我从包里取出一封信。
刘长青是个民工,是我结交了十七年的笔友。他寄给我的信发自祖国的大江南北,而且信纸每次不同,有时是孩子用的作业本,有时是工地记账用的页面,有时是一只皱巴巴的香烟盒,还有一次是在街上撕的广告纸。他喜欢画画,而且有此天赋,他的信中常捎带几张素描或是涂鸦。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封,他这样写道,我刚从街上回来,我们站在街头,像货物一样被别人挑选。我这货质量好,被挑了两次,一次是帮人刷漆,一次是给人扛白菜。
现在,这封信就拿在我手里。再读这些熟悉的句子,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一直帮不了他,对此,我深感愧疚。他说,你能听我乱七八糟的瞎说,就是帮我。
刘长青长年奔波在外,只有麦收和春节时回家。今天是芒种的第七天,他肯定回来了。
火车到了县城,换乘客车,这条路线是我根据刘长青信封上的地址打听到的。到那个叫刘家庄的村子时,已是中午。太阳高照,我走向一户人家。一位敞着衣襟的老太太坐在门洞里摇着蒲扇。她说,康健他爹娘这会儿在田里做活呢,只康健在家。
根据她的指点,我拐过两个胡同来到一座土屋前。
房子很破,土坯垒的。院子里有两只羊啃着草,靠东墙边开出一小块菜畦,里面种着丝瓜、扁豆、生菜还有一棵葡萄树。
我走进去,屋里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挂了一些像框,有一张结婚照,刘长青搂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女人梳着短发,大眼,脸上一块紫色的胎记从左眼一直到下巴,嘴巴有点歪斜,但笑得很甜。还有一张,就是寄给我的那张,长春火车站,刘长青站在枯败的花坛前,红毛衣,黑青裤子。
东面是一座大炕,炕上躺着一个男孩,好像是睡着了。他软软地倚在炕背上,嘴角流着口水,两条腿僵硬地伸着,那腿细得不成样子。
我悄悄退了出来。
回到家,我把衣服和化妆品都仔细地折好,打成邮包。在收件人姓名写下刘长青的名字时,我的泪水酣畅地流了下来。